第33章
從靖安侯府到達慧濟寺, 乘坐馬車需要近一炷香的時間。
許明舒趕到山腳下時,見山頂霧氣繚繞,四周帶著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聞起來倍感心曠神怡。
她來的早, 慧濟寺此時前來上香的人並不多。
裴譽攜帶著刀器不便靠近,留在山腳下守著馬車。
許明舒自進門後, 虔誠地朝著寺廟中每一位神佛依次拜過, 凝神為她母親徐氏祈禱平安。
她求得平安符,沿著僧侶指引的方向, 欲將其懸掛在慧濟寺的千年古樹上。
古樹上一根根紅綢隨風搖曳,承載著無數百姓的心願。許明舒尋了個合適的位置,同沁竹一起將自己的平安符係在樹枝上。
她輕合雙眼, 再次認真祈禱著。
慧濟寺的鍾聲被敲響, 許明舒在那陣陣餘音中睜開眼睛, 扭頭對沁竹道:“我們回去吧...”
話音未落,沁竹指著旁邊一個紅綢欣喜道:“姑娘你快看,好像是小鄧公子也來過了!”
許明舒忙湊過去看,紅綢上俊秀的一行小字正是出自鄧硯塵的筆跡, 最下麵還有他的署名, 日期正是他離開京城的前一天。
本著不能偷窺人願望的思想, 許明舒及時收回視線。
可她又忍不住去想, 鄧硯塵回京不過幾日, 又急著去往蘇州。
他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慧濟寺是為了求什麽呢,難不成是求自己此次外出一帆風順?
幾番心裏鬥爭下, 許明舒還是控製不住, 心中念道:隻看一眼,隻看一眼, 隻看他是為誰求的就好!
她手指輕輕撩開被遮擋著的紅綢,卻在看清上前的字時麵上一片震驚之色。
那上麵赫然寫了一個姑娘的名字,許明舒在末尾看見鄧硯塵一筆一畫的替她許願,“月兒長安。”
心髒仿佛有片刻停止跳動,許明舒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不再順暢。
她心神不寧的在沁竹的陪同下走下的山。
臨到山腳時,裴譽正抱著刀靠在馬車上不知在想些什麽,見她出來站直了身欲上車趕馬。
“裴譽。”許明舒叫住他。
裴譽扭回頭看她,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我問你啊,軍營裏會不會有我這般大,或是比我大些的姑娘?”
裴譽擰眉,像是不明白她問什麽這麽問,隻答道:“應當是沒有,軍營不似別的地方屢有戰事發生,且侯爺治軍森嚴,玄甲軍又時常奔赴其他交戰地,基本不會有女眷出現。”
“這樣啊......”
不是在軍營裏認識的,那就是京城或者其他地方。
可她在京城這麽多年,好像沒有在意過名字裏有沒有帶月字,亦或者是乳名叫月兒的姑娘。
猛然間,許明舒心中有個念頭出現。
鄧硯塵雖被黎瑄接進京城許多年,但也不排除他同故鄉的人斷了聯係。
且他此番代替長青的位置跟隨她父親回京,就是為了得空回蘇州,臨出發前又來慧濟寺求平安符。
許明舒不禁猜想,他是不是著急去見尚在蘇州府的某一位舊友,並且這位舊友還是個名叫月兒的姑娘。
她心中一陣胡思亂想,沒仔細留神腳下,一時不注意在石階上踩空在沁竹的驚呼聲中,從幾層石階上滑了下去。
......
盛懷陪同鄧硯塵到達蘇州遂城縣他的家鄉時,正值清晨。
一腳方才邁入城門,盛懷牽著馬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裏有問題,總覺得這個縣城四處陰森透著寒意。
自他們靠近城區開始,來往的每一個行人都會帶著審視的目光盯著他們看。
最開始,盛懷還想是不是這裏地勢偏僻,很少有生人過來,城中百姓看著他們眼生一時感到好奇而已。
可隨著他們牽馬逐漸往街道中深入,兩側的商販都紛紛放下手中的活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們身上,直至他們走遠。
盛懷覺得脊背生寒,他摸了摸額頭猶豫道:“鄧公子,咱們沒來錯地方吧,我怎麽覺得這裏有些古怪?”
鄧硯塵也一早察覺到氣氛詭異,他茫然地搖搖頭,道:“沒走錯,這裏街道還是從前的樣子。”
“可是鄧公子,”盛懷有些困惑,“咱們為何不去蘇州城,卻來了這裏?”
不知從哪裏滾落了一個蹴鞠小球,鄧硯塵低頭打量了自己腳下片刻,彎腰拾起,淡淡開口道:“我父親從前在這裏擔任過知縣。”
“哦!”盛懷恍然道:“鄧公子你早說啊,既如此咱們尋個百姓問問,現下擔任地方知縣的是何人,有玄甲軍的腰牌在,您此番過來想查清的事不就容易多了?”
見鄧硯塵點頭,盛懷四下打量,在靠左側的鋪子上看見一位模樣看著憨厚老實的香囊鋪麵老板。
盛懷幾步上前,同那老板攀談。
鄧硯塵留在原地替他牽好了馬,再抬頭時,見盛懷一臉鬱悶地走回來,方才那香囊鋪的老板更是麵色鐵青。
“怎麽了,他怎麽說?”
盛懷皺著眉看向鄧硯塵,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老板一聽知縣兩個字當即變了臉,我還想再問幾句,他就催促著趕我走。”
鄧硯塵側首看向周圍,每一個攤位上的人像是在忙著打理鋪麵,實則一直用眼神往他們所在的位置偷瞄。
這下盛懷再也忍不住道:“鄧公子,我說的話可能有點難聽哈,您家這邊我總覺得有些奇怪啊,從前也是這樣嗎?”
鄧硯塵搖頭否認:“從前是一座很熱鬧的縣城。”
無論是在他父親的事發生前還是發生後,他記憶中的遂城縣一直都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隻不過,在他家中生變故後,這份熱鬧不再涵蓋他在內罷了。
鄧硯塵將手中的韁繩遞給盛懷,道:“奔波了幾日,我們找個地方先吃飯吧,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聞言,盛懷頓時眉開眼笑。
他們昨夜沒有留宿,策馬直達遂城,他早就已經饑腸轆轆,肚子叫個不停了。
“好啊公子,咱們去吃什麽?”
鄧硯塵思考了下,“這裏從前有個包子鋪,做的無論是包子還是湯麵味道都很好,就是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盛懷打斷他,推著他往前走心急道:“過去看看再說,過去看看再說。”
鄧硯塵明亮的眸子裏流淌著笑意,被他催促著往前走。
尋著記憶中的方位走過去時,鄧硯塵找到了那家熟悉的牌匾。
他安置了馬匹,帶著盛懷走進了那家安記包子鋪。
店門前同過去一樣擺放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鍋下麵的柴火正燒得旺盛。
店裏麵人不多,稀稀落落的隻坐了三四桌。
鄧硯塵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後,前台忙碌著的老板一邊拿著毛巾擦汗,一邊小跑朝他們走來。
老板是個有些上了年紀的男人,兩鬢發色斑駁,眉目看著卻是一片柔和。
他躬身上前詢問道:“兩位客官要點什麽?”
鄧硯塵道:“兩籠包子,兩碗熱湯。”
“好嘞,您稍等。”
他們點的包子端上桌時,方才店內的幾位客人已經買單離開了。
老板將最後一碗湯送過來,道:“二位客官,您慢用。”
“安叔。”
鄧硯塵開口叫住他。
包子鋪老板腳步一頓,扭頭打量著這個模樣俊朗年輕的陌生少年。
他笑著道:“恕我眼拙,公子您是?”
鄧硯塵站起身,朝他端正地行一禮道:“我姓鄧,家曾住在遂城城東普濟寺後,安叔當年一飯之恩,沒齒難忘。”
老板盯著鄧硯塵看了半晌,良久後方才抬手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你是...鄧知縣...何娘子家的孩子吧?”
他提起知縣兩字時下意識地向周圍打量了一番,方才改口提起鄧硯塵母親。
鄧硯塵察覺到他神色的變化,沒有多言,隻點點頭。
老板頓時眉開眼笑,看向鄧硯塵的眼神裏也帶著高興,道:“哎呦,我記得從前你常在這條街上經過,深冬臘月的穿的那樣單薄,又瘦又小看著怪可憐的,沒想到一眨眼都長得這般大了。”
他伸手從鄧硯塵肩摸到他手臂上,又感慨道:“後來再沒見過你,聽聞你被人接去其他地方,現在在做什麽?過得可好?”
鄧硯塵眉眼帶著柔光,應答道:“安叔放心,我過得很好,現在在玄甲軍中做親衛。”
“玄甲軍?”老板思考片刻,神色中帶著驚訝問道:“可是靖安侯所在的軍隊?”
見鄧硯塵點頭,安老板又驚又喜,欣喜道:“真好,真好,年輕人有出息......你這次回來是尋人嗎?”
鄧硯塵收緩神色,認真道:“回來想弄清楚一些事,安叔可知道當下遂城縣知縣是何人?”
聞言,安老板麵上喜色褪去。
猶豫了半晌,他再次側首看向周圍,隨即拉著鄧硯塵和盛懷坐下,壓低聲音道:“小鄧啊,現如今在遂城是提不得知縣兩個字的。”
聽他這樣講,再結合方才在香囊鋪麵趕人的老板,盛懷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為何,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嗎?”
安老板滿麵愁容,湊近他們聲音壓得更低,“你們有所不知,這幾年遂城縣接連死了三個知縣,各個死狀淒慘。前兩位知縣去世後,遂城知縣的位置空置了兩年朝廷方才再次派人過來,結果人還沒到遂城地界呢,就死了!”
盛懷瞪大了眼睛,隻覺得方才那一碗熱湯不僅沒能溫暖到他,反而脊背上寒意更盛。
他咬著包子的動作頓了下來,僵硬道:“怎麽死的?”
“說是遭遇山匪搶劫,爭執間失了性命。”
“那前兩位呢?”鄧硯塵問。
安老板眉頭皺起,像是不忍回憶,“算起來應該是你離開遂城的那年,朝廷派來一位官員接替你父親的位置,那官爺剛來遂城時還時常出來查看民情。約莫過了兩三年,某天突然聽說他去世了,仵作驗屍說是喝多了酒失足掉入池子裏溺斃而亡。”
“第二位知縣也是上任沒多久,外出上香時拉車的馬匹突然失控,直直地朝著山崖衝了下去,連人帶馬屍骨無存啊!”
盛懷手中的半個包子掉在桌子上,他愣了愣神,突然一拍桌子道:“這明顯是有問題!”
安老板忙按住他,捂著他的嘴道:“哎呦公子哦,有沒有問題也不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議論的了的!”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有了先前鄧知縣的事,後來又接連兩位知縣去世,一時間外麵都有謠言說是這知縣是索人命的位置坐不得。遂城知縣的位置一直空置了兩年之久,不久前聽聞一位寒門出身的新科進士,自行向朝廷請命前往遂城縣,這不,好好的大活人,還沒到呢就這麽沒了!”
鄧硯塵低下眼睫,這種巧合不會一而再再而三。
他父親死因本就存疑,結合後來接連去世的幾位知縣,就是傻子也能看得明白,遂城縣內有人存心不願讓外來的朝臣涉足。
這小小的遂城縣,隱藏著深不可測的殺機。
安老板也沒當他們是外人,話匣子一經打開便唏噓道:“前幾位知縣聽說原本就曾在朝中有過官職,可這最後來的這位張知縣卻是個寒門出身剛剛登科的進士。老話講得好,兜裏無錢莫進城,朝中無人莫做官,怎麽就想不開非得自請來了這地方!”
鄧硯塵正欲開口再追問些細節,包子鋪門前走進來幾位客人,朗聲道:“老板!四籠包子!”
安老板急忙站起身,道:“來了,客官您稍等!”
臨走前,他湊近鄧硯塵身旁道:“小鄧啊,你此番回來若是有人詢問你,就說是給親人上香。聽叔一句勸,早些離開遂城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