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酉時三刻, 坤寧宮內歌舞聲陣陣。
一位女官穿過兩側的賓客席麵,徑直朝成佳公主所在的位置前走來。
“公主,奴婢打探清楚了, 那日在宮門前救了您兔子的公子, 是玄甲軍分營的主將黎瑄黎將軍的養子。”
“養子?”成佳公主蹙眉道:“既然是將軍府的養子,為何許明舒會說是她家的人?”
女官思考著道:“這位小公子目前在靖安侯身邊做親衛, 此番隨侯爺回京便住在靖安侯府, 許家姑娘說是她家的人倒也不錯,更何況......”
成佳公主耐不住性子, 催促道:“更何況什麽,快說啊別賣關子!”
女官四下打量著,靠近了成佳公主身前, 撫耳道:“下麵的人同奴婢講, 說是沈國公家的女兒沈凜, 對黎將軍接故人之子回府之事多有不滿,更有人傳言說這位故人曾是黎將軍青梅竹馬......”
“嗬,”成佳公主冷笑了一聲,“沈凜那個女人從前在京中飛揚跋扈慣了, 我說怎麽這幾年消停下來, 能耐得住性子在府中足不出戶了。”
她示意下人給自己的酒杯填滿酒, 看著滴落酒水在杯壁**起陣陣漣漪, 慢條斯理繼續道:“鬧了半天原來不止是因為腿瘸了, 還有這樣一層恩怨往事。”
女官躬身道:“奴婢也是聽著捕風捉影的傳言,興許並不可信, 公主您......”
“他叫什麽名字?”成佳公主打斷道。
女官微微一愣, 隨即應聲道:“姓鄧,叫好像是做鄧硯塵。”
“鄧硯塵...”成佳公主將這三個字在口中默念了幾遍, 傲慢地仰起頭道:“模樣倒是俊俏,隻可惜出身太差了些。不過也沒關係,武將出身日後若是混個大小戰功傍身,也可......”
“公主。”女官胳膊輕輕觸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向右邊看,“宸貴妃娘娘來了。”
成佳公主側首,看見昭華宮那位她與她阿娘一向最厭惡的宸貴妃正提步進來。
今日皇後於坤寧宮設宴,是為了給太子蕭琅慶生,才一並叫上其他皇室子嗣前來參宴。
宸貴妃膝下無子,成佳公主皺眉抱怨道:“她來做什麽。”
宸貴妃一襲水藍色的衣裙在花團錦簇的宴席上顯得格外清新脫俗。她在宮人的指引下緩步上前,朝皇後行禮。
坐在主位的皇後也早已經起身相迎,她眉眼帶著柔和的笑意,開口道:“昱晴也來了,快過來坐。”
宴席上的座位都是以主位為中央,在兩側依次排開。皇後示意身邊的女官在自己身側,重新置辦一桌席麵,雖未多說什麽但足以彰顯宸貴妃在後宮當中的地位。
在左側位置落座的蕭珩,銳利的目光透過層層宮人,看向了前方那張同自己生母有幾分相似的臉,隱在寬大衣袖裏的手緊緊攥成拳。
宸貴妃笑的溫婉,示意身邊人將手中的禮品呈上,道:“臣妾兄長近日回京,給臣妾帶了些來自東海的奇珍異寶,特意等到今日拿來,慶太子殿下千秋華誕。”
聞言,在皇後身側落座的太子蕭琅站起身,拱手行禮道:“勞宸娘娘費心惦記,兒臣先行謝過了。”
宸貴妃身側的女官帶著兩個宮女過去,將兩個錦盒呈上前道:“這個是太子殿下的。”
隨即,女官從另一側拿上來剩下的一個錦盒道:“這個是宸貴妃娘娘贈與七皇子殿下的,也祝七殿下生辰快樂,來歲平安。”
蕭珩望著眼前的錦盒微微一愣,側首看向身邊的皇兄蕭琅。
蕭琅顯然也有些摸不清頭腦,他也是才知道蕭珩竟同他是一天生日。
此時此刻,看著坤寧宮周圍為慶祝他的生辰所置辦的一切,蕭琅心中升起一陣愧疚。
他最先開口打破平靜,接過昭華宮女官遞來的兩份禮,道:“兒臣們,謝過宸娘娘。”
女官頷首,躬身退了下去。
宮人呈上來的兩個錦盒大小相同,裏麵各自裝著兩個物件,除了一顆圓潤色澤上佳的東珠外,蕭琅那份中放置了一塊做工精美的玉如意,而蕭珩盒子裏則是一塊雕刻著觀音畫像的玉佩。
蕭琅看著盒子裏麵的禮品笑了笑,道:“宸貴妃娘娘心思細膩,送的禮物想必也是花費了一番心思的。”
蕭珩盯著那觀音玉佩看了半晌,沒有接話。
他同他阿娘程貴人人生中所有的痛苦並非來自天災,皆是人禍。
造成這一切的禍根便是當今坐在最上位的那個人,因為皇帝心上人宸貴妃另許他人,才將尋了他阿娘作替身。如今更是為了維護宸貴妃的地位,逼他母親致死。
若不是他臨時回來將一切盡收眼底,戳破了皇帝的計謀,說不定到今日頭還被蒙在鼓裏,認仇人為母。
他阿娘平白失去了的性命,叫他如何能不怨恨,又叫他如何相信善惡有報,相信神佛渡眾生?
掌心裏玉佩在華燈的照耀下散發著潤青色的光芒,觀音像上的慈悲麵此時看在蕭珩眼中充滿了嘲諷,他雙目隱隱泛紅,右手緊緊地握成拳,直到聽見掌心裏傳來一聲清脆的斷裂聲。
蕭琅見他半晌不說話,猶豫著開口道:“阿珩,是做皇兄的疏忽,竟然不知阿珩同我是一天的生辰。”
蕭珩回過神,眼中紅血絲尚未褪去,沉聲道:“無礙,從前我也沒有過生辰的習慣,皇兄不必在意。”
“那怎麽能行呢。”
蕭琅笑著端過麵前那碗長壽麵,撥出一半放在蕭珩碗裏,將上麵用米皮刻著自己名字的姓名牌也掰了下來,寫著“蕭”字的遞給蕭珩,剩下的“琅”字留給自己。
“你還這麽年輕,怎麽能不喜歡過生辰呢。做兄弟的生辰能在同一日,這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今後阿珩的每一個生辰都有皇兄來陪你過。”
蕭珩看著麵前那碗熱氣騰騰的麵,心中一抹暖意漸生。
太子看著桌上兩碗一樣的麵,歎了口氣道:“此去蘇州路途艱辛,這幾日皇兄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要不我稟明父皇,另選……”
“不必。”蕭珩打斷他道:“我意已決了,隨行人員名單也已經擬定了,皇兄不必為我擔心。”
蕭琅頓了頓,沉默良久後道:“好吧,那你萬事多加小心,若是在那邊有什麽事難以應對,即使寄信給皇兄,不要一個人硬撐。”
蕭珩點了點頭。
席麵前方,舞女絢麗的舞姿引得在場眾人拍手喝彩,場麵一片歌舞升平。
蕭珩麵容上無悲無喜,像是對周遭的一切提不起半分興趣。
見狀,蕭琅抬手在他頭頂揉了幾下,道:“今日是你我兄弟的生辰,開心一點。”
他往蕭珩酒杯裏填滿了酒,“來,皇兄敬你,祝你此番遠行一帆風順,今後的每一年都能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蕭珩在他的催促下端起麵前的杯盞,一字一句認真道:“也祝皇兄早日康健,臣弟願意跟在皇兄身後輔佐皇兄做盛世明君。”
聞言,蕭琅麵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隨即笑道:“那就借阿珩吉言了。”
酒過三巡,歌舞漸漸退去。
眾人也乏了,皇後正欲招呼在場諸位可自行離席,宮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尚未等她派人打探,就聽內侍提著嗓子呼喊道:“皇上駕到……”
席上眾人紛紛回神,急忙起身上前行禮。
皇後同太子蕭琅顯得都十分驚訝,因為在這之前光承帝從來沒有出席過太子的生辰宴,隻是每年按時派內廷司的人送上賀禮。
王皇後迎上前笑容滿麵道:“陛下,您今日怎麽得空過來了。”
光承帝眼神自王皇後臉上撇過,漫不經心道:“過來看看。”
視線在她身後跪著行禮的宸貴妃身上停留,光承帝凝神看了一會兒道:“都起來吧。”
王皇後今日顯得格外高興,她站在光承帝身側笑著道:“今日陛下能過來琅兒心裏必然是開心極了,琅兒他……”
她側首看向光承帝時,嘴邊的話一頓,見光承帝正握著著宸貴妃的手扶她起身,絲毫沒有分神聽她講話。
王皇後自知這麽多年來,自己在皇帝心裏一直沒多少分量,皇帝眼裏心裏隻有他自小就放在心尖上的心心念念多年的宸貴妃許昱晴。
若非當年許昱晴一早就同沈國公家世子定了親,而自己又仗著琅琊王氏的出身,被先帝賜婚做了他的正室。
興許今時今日,許昱晴才是朝廷名正言順的皇後,而她,連做寵妃的資格都沒有。
王皇後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抹溫婉端莊的笑容,默默地收回了後半句沒能說完的話。
左右,那人也並不想聽。
宸貴妃心思細膩,察覺到了皇後同光承帝之間微妙的氣氛,開口道:“陛下近來政務繁忙,昨兒個臣妾還同姐姐說,太子今日生辰您肯定是要過來的,姐姐還不信。你看我就說陛下心裏自是惦記著姐姐和太子的。”
她為王皇後解了圍,王皇後很領她的情順勢道:“昱晴妹妹為著今日太子的生辰宴,前後忙著張羅,也是花費了許多心思,今日送給太子的禮物又那般寶貴,我這做姐姐的都不知道怎麽感激你了……”
話音未落,光承帝像是提起了興趣,開口道:“哦,是什麽禮物連皇後都覺得名貴,朕可有機會目睹?”
王皇後愣了下,隨即笑道:“瞧陛下這話說得,陛下想看呈上來給您看就是了,琅兒你去將你宸娘娘送你的禮物拿過來給你父皇瞧瞧。”
說著,皇後招呼著身邊的女官,隨太子蕭琅將錦盒遞過來在光承帝麵前打開。
光承帝盯著錦盒裏擺放著的玉如意看了許久,方才開口道:“這樣好的玉如意,宮裏麵沒有,靖安侯府卻有。”
他講這話時語氣溫和臉上帶著笑意,就像是平常聊天那般,可那雙眼睛卻是冰冷的,看得人脊背生寒。
“靖安侯府不僅有,甚至可由得宸貴妃隨意出手贈予,靖安侯當真是同朕的愛妃兄妹情深。”
宸貴妃也沒預料到皇帝會突然因此發難,此時此刻她方才意識到朝野上下奉行簡樸,她今日備的這份禮的確是昂貴奢華了些。
皇帝話裏話外雖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卻將矛頭指向了靖安侯府。
宸貴妃當即跪下請罪,周身控製不住地顫抖著。
見狀,王皇後也跪下來不斷替宸貴妃說著好話,企圖打消皇帝的顧慮。
她一跪,身後眾人接連跪了一片。
光承帝圍著跪著的妃嬪麵前踱步,緩緩道:“靖安侯此番回京,聽聞京城百姓紛紛自發到城門前相迎。”
“更有人說憑靖安侯的功勞,當流芳百世受百姓供奉敬奉,宸貴妃你常在宮中,可有曾聽過這些民間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