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連幾日, 許明舒無所事事地在府中晃悠來晃悠去,終於發現一個問題。
鄧硯塵好像這幾日在故意躲著她。
他每日晨起練功時,許明舒還仍舊在同周公下棋, 自那日同裴譽交手後不僅沒有因為有傷在身, 多加休養,反倒是更為勤勉了些。
這樣也好, 她想。
鄧硯塵本就是個要強的性子, 許多事隻需她稍加提醒他自會想得清楚通透。
可連著幾日過去,許明舒方才發現他好像並不是勤於練習那般簡單。
無論是午飯休息, 還是晚膳過後,許明舒來來往往他院中許多次,連他的影子都見不到。
她思來想去, 猜想說不定鄧硯塵心裏有什麽自己看不透的顧慮。
這日清晨, 許明舒刻意早起了一會兒, 提前眾人一步先行到達演武場。
晨光微熹,武場周圍草叢中散發著露水的芳香。
許明舒在草地裏尋到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俯身摘了下來別在耳邊抬手問身邊的沁竹道:“好看嗎?”
沁竹嗬欠被她打斷了,眼中溢著水花急忙道:“好看啊, 和姑娘今天這身衣服很配呢!”
許明舒平日裏衣服穿的素雅, 不像那些世家貴族的姑娘家總喜歡穿些華服, 來彰顯自己的家世地位。
她偏愛幹淨一些的顏色, 衣櫃裏絕大多數都是些淡雅色係。
她生的嬌豔, 打扮又素雅,靜靜地站在那裏時就如同一副色彩昳麗的畫, 底色是白的, 眉眼間的豔麗之色非但沒有被抹去,反而襯托的更盛。
許明舒笑著站起身想在沁竹耳邊也別了一朵花, 沁竹忙躲閃開,邊跑邊道:“哎,姑娘奴婢今天穿的紅衣服,帶這個出去叫人笑話死啦!”
主仆二人正嬉戲打鬧時,身後一陣腳步聲靠近。
她轉身時,一張點綴著紫色小花的精致眉眼就這樣撞入鄧硯塵視線中。
鄧硯塵察覺到自己好不容易平靜了幾天的心髒再次跳動開,那些曖昧的夢境畫麵不斷在他腦海中顯現。
他平穩住心神,上前幾步道:“你怎麽在這兒?”
“來找你。”
鄧硯塵心口一凝,頓了頓猶豫著開口道:“我今日......”
話還沒說完,那姑娘朝他走進了幾步道:“我今日過來是有事找你幫忙?”
“什麽事?”
“我想學騎馬。”
鄧硯塵皺了皺眉,不理解她怎麽突發奇想要學騎馬。
京城大戶人家的女兒家出行皆坐馬車,一來她們很少拋頭露麵,二來騎馬這種事並不合乎身份。
他不解地問道:“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學騎馬?”
許明舒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高牆上湛藍的天,道:“我以後不會一直困在京裏,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在這之前我需要學會騎馬。”
鄧硯塵看著她,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身引著她一同去往馬廄。
一排排戰馬正在馬槽前吃糧草,許明舒一眼認出屬於鄧硯塵的馬匹。那馬通身雪白,隻在脖頸位置有一圈棕褐色的毛發,身形高大魁梧看著十分有精神。
她佯裝不知跟在鄧硯塵身後,看著他將那匹白馬牽了出來。
白馬很聽他的話,即便被打斷吃飯也沒有惱,乖乖地走出馬廄。
許明舒看著它通身幹淨的白色長毛,猜想鄧硯塵必然是每日盡心照料,她抬手在馬背上輕輕撫摸了下,問道:“你給它起名字了嗎?”
鄧硯塵點了點頭,道:“叫蒼梧。”
“朝碧海而暮蒼梧,睹青天耳攀白日。是個好名字,興許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鄧硯塵梳理著白馬的鬃毛側首看她,靜靜地等著她講接下來的話。
“我曾在一篇遊記中看到過主人公描寫的這樣一句話‘初四日,兀坐聽雪溜竟日。’我當時少不知事,讀到此處時,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在本該寒窗苦讀考取功名,亦或者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年紀裏,不去努力反倒是在山頂坐聽雪化之聲,是虛度光陰之舉。”
“如今方才明白,能不在乎世俗眼光,遊山玩水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過一生的人,當真是令人豔羨。”
許明舒歎了口氣,繼續道:“世人皆知我姑母同陛下感情深厚,享受著帝王恩寵。可又有誰能明白,她隻要是在宮中一日就不在是那個從前無憂無慮的許家女,她困在皇宮高牆裏,今後隻有數不盡的身不由己。”
鄧硯塵將馬鞍固定好,神色淡然道:“貴妃娘娘蘭心蕙質,許多事情早在她做決定之前便已經有過預想,你不必太過憂心。”
鄧硯塵的聲音溫潤緩和,聽起來就如同春風拂麵,許明舒心中的陰鬱一掃而過,歪頭笑了下道:“也是。”
盛夏的清晨,風輕雲淡,武場兩側的柳枝隨風搖晃,用力吸下鼻子還能聞得到空氣裏淡淡的花香。
許明舒迎風朝武場走過去,暖風拂麵,覺得心情也跟著放鬆了許多。
鄧硯塵牽著馬小步跟在她後麵,行至武場中央時,他頓下腳步問道:“要試試嗎?”
許明舒轉過身,笑著用力的點了點頭。
她一手扶著鄧硯塵的肩,一手抓進馬鞍上的韁繩,足上用力在鄧硯塵的攙扶下平穩地坐在馬背上。
沁竹跟在他們二人身後,保持著一段距離。
許明舒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調整好坐姿,良久後聽到鄧硯塵道:“別怕,蒼梧很懂事不會隨便鬧脾氣。”
見許明舒點頭,鄧硯塵握緊韁繩牽著馬小幅度的前行。
正如他所說的那般,身下的馬十分聽話,坐在上麵並沒有覺得不穩。
許明舒伸手摸了摸馬背,道:“蒼梧脾氣真好,你在哪尋得這樣好的馬?”
“侯爺送的。”
許明舒愣了下,隨即笑道:“我爹還真是大方,過段時間等我學會了也得尋他要一匹屬於我自己的馬!”
鄧硯塵低頭笑笑,沒有接話。
他們圍著武場走完了一圈,許明舒摸得章法,正來興致時聽見鄧硯塵叫她。
“明舒。”
她低頭看他,“怎麽了?”
“你去宮裏陪宸貴妃的那段時間,過得不開心嗎?”
許明舒皺眉,“為什麽這麽問?”
鄧硯塵目視前方,神情緩和道:“我總覺得我不在的這半年裏,你變化很大。”
“就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看待問題也變得成熟通透了些。”
許明舒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武場對麵飛來了兩隻喜鵲,正在池水上方相互嬉戲著。
“我家中隻我一個女兒,爹娘總覺得女兒家就是要無憂無慮的長大,所以從小對我頗為寵溺,縱得我無法無天。”
“可人又不可能一輩子都隻是小孩子,從前欠下的債,日後是要加倍還回來的,還不如多些經曆快些長大,能獨當一麵的同時也能替父親照應好這個家。”
鄧硯塵思索了一會兒,道:“所以,你叫來裴譽也是想提醒我,人外還有人。”
許明舒笑笑,伸手摸了下鄧硯塵的發頂,道:“早就聽說我們小鄧子心思細膩,聰明伶俐,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鄧硯塵的發頂被她揉亂了,他側首躲過了她接下來的攻擊,眼中流淌著笑意。
打鬧間,許明舒又在他脖頸間看見了一段紅繩。
那日她其實就想問了,但思考半晌後還是決定不要開口。
能被鄧硯塵整日戴在胸前的,如視珍寶的物件多半是他爹娘留給他的東西,她不想再觸及鄧硯塵的傷心事。
她要他的小鄧子在今後的每一天裏,都能像今日這般輕鬆肆意,而不是背負著過去的那些不好的回憶,辛苦一生。
許明舒看著他的手,心裏百味雜陳,目視前方道:“此去蘇州路途遙遠,我已經同盛懷說,叫他陪你一同過去。”
鄧硯塵驚訝地抬頭看她,尚未等他開口,又聽見許明舒笑著道:“我攪黃了沈夫人送你的丫鬟,自當賠給你一個才是。”
“盛懷會騎馬,也懂一些防身的功夫,不會給你添麻煩。且他這個人一貫伶俐,到了蘇州也能替你在當地打理一二。”
鄧硯塵點點頭,“我打算今晚同侯爺辭行,明早出發,你要來送我嗎?”
許明舒斜眼看向他,道:“誰要大清早的去送你,我起不來!”
“哦。”
“你哦什麽?”
鄧硯塵將臉別向一旁,語氣輕佻道:“從京城寄信去蘇州怎麽也得三五日才能送到,且我居無定所,要是有人因為聯係不上我哭鼻子怎麽辦?”
???
許明舒怒道:“我為什麽非得要聯係你,你少自作多情......”
“那你要聯係誰?”鄧硯塵仰頭靠近了她幾分,低聲道:“硯塵哥哥?”
話音未落,一雙拳頭朝著鄧硯塵肩膀打過來。
他笑著本意是要躲開,卻見麵前的姑娘在馬背上失了重心,筆直地朝他這邊栽過來。
鄧硯塵眼疾手快,迅速上前將那搖搖欲墜的姑娘攔腰抱在懷裏。
小姑娘柔軟的身軀靠在他身上,微風拂過時,她身上熟悉的花香再次嗅進他的鼻腔內。
衣衫之後,那顆一直未能平靜下來的心跳地愈發劇烈。
玩笑歸玩笑,即便他真的對許明舒生出了些妄念,也不可能放任自己清醒地沉淪。
她是靖安侯的獨女,宸貴妃娘娘的嫡親侄女,亦是當今皇後認下的幹女兒。
她身份尊貴,若是她願意即便是如今的太子也是嫁得了的。
這兩年來,即使她尚未及笄,登門欲定親的人數不勝數,天下男兒可任由許明舒依著性子做挑選。
而他要做的是,擺正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地做好一個鄰家哥哥。
看著她平安順遂的長大,今後覓得良人,子孫滿堂那就夠了。
鄧硯塵將她扶在馬背上坐好,扭過頭目視前方道:“我們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