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日過後,宸貴妃的精神一度陷入崩潰邊緣,她躲在宮裏閉門不出整夜整夜地做著噩夢。

夢裏程貴人麵色烏黑的站在她麵前慘叫著,“還我兒子。”父親周身是血怒目斥責著她毀了一家人平安幸福的生活,毀了靖安侯府百年的聲名,短短幾日宸貴妃便迅速憔悴下來。

蕭珩本人就像什麽事都未曾發生一樣,依舊每日晨昏定省按時到昭華宮給宸貴妃請安。

他每來一次,宸貴妃的恐懼便多一分。

直到最後在坤寧宮閉門不出多年的皇後出麵,安撫了蕭珩後以宸貴妃為皇室祈福為由,將宸貴妃送出宮到慧濟寺居住,此後餘生常伴青燈古佛。

東宮裏,許明舒的情況沒比宸貴妃好許多。

她雖是被蕭珩禁足在房間內不能隨意出入,即便當日成佳公主的話尚未說完,後來的許多事她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

那一年,太子蕭琅病逝,儲君位置之爭落在了四皇子蕭瑜和蕭珩身上。

蕭瑜生母劉貴妃乃戶部尚書劉玄江之女,祖父曾擔任過太傅,家中兩位兄長更是翰林出身,是以在朝中有著極高的聲譽。

蕭瑜有此強大的外戚做靠山,自幼眼高於頂,行事肆意張揚,根本沒把那位還小他兩歲的蕭珩放在眼裏。

縱使蕭珩走運做了宸貴妃的兒子又如何,養子無論何時都是養子,更何況還是蕭珩這般歌妓所生登不上台麵的東西。

顯然,蕭珩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想要有能同蕭瑜一爭的能力,就必須仰仗靖安侯府,仰仗許侯爺手中二十萬的玄甲軍兵權。

索性這件事做起來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因為靖安侯的女兒許明舒喜歡他。

蕭珩也一早就察覺到那姑娘平日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毫不掩飾的愛意。

靖安侯膝下無子,許家其他兩房的子嗣年幼,同許明舒成親於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蕭珩弓馬嫻熟是眾皇子中最出眾的一個,他日玄甲軍的兵權落在他手裏也算名正言順。

可這一幻想在他同許明舒定親後不久便迅速破滅,彼時他正值用人之際,靖安侯雖後繼無人但許侯爺身強體壯,再征戰沙場十餘年不是問題,可蕭珩等不了那麽久,他急需這枚兵權同蕭瑜做最後一爭。

蕭珩身邊幕僚見他心神不寧,向他進諫道:“隻要靖安侯在戰場上受了些傷,一段時間不能上馬打仗,屆時殿下請旨帶兵出征,不僅順理成章得了兵權,人們也隻會稱讚殿□□恤臣子臨危受命。”

聞言,蕭珩低下眼睫陷入沉思。

幾日後,一組行刺暗衛自京城前往邊境。

隻是讓蕭珩沒想到的是,他下達的指令是叫靖安侯受傷暫時沒有帶兵的能力,卻不想不知怎的許侯爺竟死在了返程途中,屍骨無存。

他一貫少年老成,喜怒不言語色,得知消息後竟是第一次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玄甲軍雖戰無不勝,但有極度依賴主將的問題所在,朝廷失去了靖安侯就如同斷了半邊羽翼。

更何況,倘若一朝東窗事發,他不敢想象自己該如何麵對許明舒。

蕭珩隱在衣袖裏的手緊緊握著拳,內心焦躁不安。

她失去了最愛她的父親,蕭珩有預感,橫在他與許明舒之間的恩怨已經積攢到了頂峰,她不會輕易原諒他了。

自那日在石階前杖斃了一眾宮人後,許明舒整日將自己蜷縮在床榻上不許任何人靠近。

每次蕭珩下朝回來看她,剛一走近,她就會發瘋一般地大吼大叫,用身邊一切夠的到的東西向他砸過來,拚命地撕扯摔打著,直至筋疲力盡。

蕭珩幾次被她拋過來的東西砸得頭破血流,他也不惱,任由著她發泄。

待到她渾身脫了力,事先喝下的安眠藥物起了作用時,蕭珩從背後將許明舒擁進懷裏,輕聲安撫著。

四年前,他母親程貴人因宸貴妃而死。

四年後,他陰差陽錯害死了她的父親靖安侯。

蕭珩撫摸著許明舒柔順的頭發,細數著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如今的他們都手上都沾染了對方親人的鮮血,仇恨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線,分也分不開。

這樣也好,他想。

一個人懷著怨恨隱忍了這麽多年實在是太痛苦了,那些嘶吼、眼淚、掙紮都隻能隱藏在黑夜裏,小心著不能被人發現。

現在他們兩個血淋淋的人相擁而臥,倒也成了一種依偎。

左右,他們都已經是萬劫不複。

蕭珩擁著許明舒的手臂緊了緊,他將臉埋進她的脖頸,嗅著她周身淡淡的花香內心有了片刻的安穩,輕聲道:“小舒,你忘了從前的一切,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即便夾雜著兩代人的恩怨糾葛,他心裏最珍視的隻有她,此生除了阿娘以外唯一一個真心實意對他好的也隻有一個她。

終於等到了能為他阿娘報仇的這一天到來,蕭珩卻覺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痛快,反而有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孤獨感。

他已然一無所有,不能再失去許明舒。

隻要她願意,他餘生什麽都願意為她做。予她皇後之位,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幫她重建靖安侯府,重振玄甲軍威名。

隻要她願意......

懷裏的人睡著了,沒有應聲。

這段時間發生的一係列事,早已讓蕭珩身心俱疲,他擁著許明舒,沒一會兒便沉沉地陷入夢鄉。

屋內一片死寂中,懷裏的人睜開眼睛,目光格外的清明。

夢裏無邊的黑暗吞噬著她,許明舒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連呼吸也變得愈發艱難。

宸貴妃、高公公、裴譽、還有她父親母親各張麵孔在她眼前打轉,各種熟悉又不熟悉的聲音交雜在一起,或是指責,或是咒罵。

“明舒......”

一陣清脆柔和的聲音響起,喚著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清晰。

許明舒自深淵中抬起頭,看見了身著盔甲手握銀槍,站在光下的鄧硯塵。

他那雙望向她的眼睛明亮而又清澈,滿含笑意。

鄧硯塵朝她伸出了手,笑著道:“別怕,到我這兒來。”

許明舒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人,試探著將手伸了出去。指尖相觸的那一刻,鄧硯塵身上的寒意傳遞過來。

來自邊境清爽的風穿過夢境,吹走了冬日裏的陰霾,許明舒被他牽著走出了黑暗。

再次睜開眼時,天光已然大亮。

許明舒躺在**,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身上單薄的裏衣被汗水打濕。

暖陽透過窗戶照在她梳妝台前,有什麽東西在陽光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亮,許明舒抬手欲遮眼時,看清了桌上發光的物件。

是鄧硯塵送她的明月簪,白玉同金色的簪身交相呼應,將四周映照得亮堂堂。

那一瞬間,她想見鄧硯塵的心思再也控製不住。

正焦急著起身時,寢殿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沁竹歡快地跑進來揮舞著手上的紙張道:“姑娘,小鄧公子給您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