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靖安侯府的小廝急急忙忙出門,將尚在都察院處理公務的許昱淮請了回來。

母親餘老太太身體一向康健,且許昱淮昨日還陪伴老人家用了晚膳,多年來查案審訊的養成的警惕讓他意識到興許是府中有要事發生,還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許昱淮連忙吩咐人套了馬車回府,從一腳踏入府門起,就明顯的發覺府中氣氛不對。

正準備去見他母親餘老太太時,經過偏院聽見一陣熟悉又尖銳的女聲:“你們這是誣蔑!無恩無怨我為什麽要去害人!”

聞聲,許昱淮本就毫無表情的麵容上漸生冰冷。

許昱淮側首看了看身邊一直偷偷往裏張望的小廝,那小廝麵上一紅,忙尋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他掀起厚重的門簾走了進去,屋內,餘老太太端坐在主位之上,腳下跪著兩位仆人,身旁站著一位身著墨綠色外衫,麵容蒼白略顯慌恐的女人,正是他的正妻胡氏。

許昱淮目不斜視,徑直朝餘老太太麵前走去,行禮道:“給母親請安。”

“回來了...”餘老太太點點頭,她抬了抬手示意身邊服侍的孫嬤嬤道:“去把侯爺夫婦二人請來。”

孫嬤嬤領了命,麻利地轉身朝著許明舒的院中走去。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餘老太太看向許昱淮緩緩開口道:“今日我謊稱病重叫人請你回來,是想讓你也一同在場聽我問話,也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理得清清楚楚。”

聞言,胡氏慌了神,連忙上前扯住餘老太太的衣角哀求道:“母親!母親!有什麽是我們一家人私下解決不好嗎,既然郎君也已經回來了,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媳婦知道錯了,母親您要打要罰媳婦都沒意見,說到底咱們才是血濃於水一家人啊!”

餘老太太低頭看著麵前聲淚俱下的兒媳胡氏,柔聲道:“三郎和四郎是一母同胞血濃於水,你同三郎的婚事當年也是我一手促成的,這滿府上下除了大郎和他夫人皆是我的骨肉至親,你做出這樣的事,讓我這做繼母的如何同大郎交代,如何同徐氏母女交代,又如何同死去的老侯爺交代?”

胡氏見求老太太無望,轉過身一路膝行至許昱淮腳下,哀求道:“郎君,郎君你救救我,你我夫妻這麽多年,這次我真的是一時糊塗......”

“你也不必去求他,”餘老太太打斷她,厲聲道:“他才剛回來尚不知來龍去脈,你求他也是無用。”

話音剛落,門外小廝稟報道:“侯爺夫人來了。”

說著,許侯爺挽著受到驚嚇的夫人徐氏緩緩走進了門。

許昱淮同他們夫婦二人行過一個平輩禮後,餘老太太招了招手示意徐夫人到她身邊來坐。

方才沈凜的一番話聽得徐夫人心神不寧,此刻神色顯得極為不安,許侯爺坐在她身邊隱在衣袖裏的手一直緊緊握著她,不斷安撫著。

“既然人都到齊了,杜嬤嬤,你把你知道的當著大家的麵一字一句的說清楚,不得欺瞞。”

一旁跪著的杜嬤嬤聞聲抬起頭,瑟瑟發抖道:“年前老奴家中那不爭氣兒子失手傷人被官府抓了起來,偏偏打傷了的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那家有權有勢一番添油加醋地辯白後,老奴的兒子便被定了個死刑......”

話講到這裏,杜嬤嬤抬頭心虛地看了身旁的胡氏一眼,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餘老太太催促道:“你不必看她臉色,隻一五一十交代便好。”

杜嬤嬤重新低下了頭,接著道:“老奴就這麽一個兒子,聽聞消息後心急如焚一時間走投無路時,想起三爺任職於都察院,便想向三夫人求求情,救我兒一命。”

“當時三夫人聽聞老奴的來意,的確答應了老奴的請求,隻是兩日後她身邊的翠柳姑娘帶過話來給老奴,叫老奴日日提著棕油桶去大夫人禮佛途徑的石橋上塗抹。她說...她說......”

“她說什麽?”許昱淮冷著臉打斷道。

“三夫人她說,侯爺和夫人沒有嫡子,倘若大夫人這一胎沒坐穩,以她的年齡必然是不會再有孕,將來侯府繼承人就會輪到三房,輪到她的兒子頭上。”

一語激起千成浪,聞言徐夫人驚恐地站起身看向胡氏,道:“嘉禾,我自問做長嫂這麽多年從未有得罪過你的地方,你何苦這般害我?”

說著,徐夫人聲淚俱下顫抖道:“你可知我盼這個孩子盼了多久...自我懷孕的消息傳出去以來,多少人笑話我是老蚌生珠,這些我都不怕,我就是想留下這個孩子。

“我從不奢望腹中胎兒究竟是不是男孩,我隻想著這孩子能平平安安降生。他隻是個尚未降生的孩子,又擋不了你的路,你何苦這樣害他啊!”

許侯爺將哭得聲嘶力竭的徐夫人攬在懷裏,看向餘老太太道:“母親,夫人她情緒不穩,我先送她回去了。”

“杜嬤嬤在我夫人身邊服侍了多年,無論是何苦衷做出此等謀害主人之事皆是不可原諒。既然三弟回來了,那就請你替兄長清理門戶,嚴懲惡奴警示府中上下。”

許昱淮拱手道:“兄長放心,昱淮定然不會徇私枉法。”

事情既然已經調查清楚了,又有他這個任職於都察院有些明辨正枉,鐵麵如山的三弟在。

如何處置府中惡仆和弟媳,他這個做長兄點到為止即可,直接插手恐惹得家宅不寧。

許侯爺轉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徐夫人走出院中。

餘老太太看了看地上瑟瑟發抖的杜嬤嬤,又看了看麵如死灰的胡氏,緩緩起身開口道:“我要問的事情已經問清楚了,至於之後如何處理,就看你自己了。”

眾人接連離開後,胡氏看著背過身一語未發的許昱淮,心中生起陣陣不安。

事到如今她方才意識到,沒有人能就得了她了,就連她的枕邊人現在已經在盤算著如何處置自己。

她夫君自幼就是個冷峻的性子,辦起事來說一不二,成親這幾年雖夫妻二人相敬如賓,但她也明白真的遇見問題時,就連枕邊人他都不會去維護。

在他眼裏,一切事情非黑即白,隻有禮儀正法。

胡氏癱在地上,放棄了再向他求情的念頭,安靜地等待他這位都察院禦史的審判。

良久後,她聽見他開口道:“來人。”

“罪妻胡氏意圖謀害長嫂,十惡不赦,待草擬休書依律杖責後,送回本家。”

胡氏跌坐在地上,忽然笑了起來。

“想我嫁與你時,那你不過是個沒有功名在身的書生,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能領兵作戰接過老侯爺的長槍,又沒個長子之位能繼承侯府。這般尷尬的處境,難道我為自己,為我的兒子好生打算一番也有錯嗎?”

許昱淮歎了口氣,“我知當年你是低嫁,是你抬舉我,所以這些年我夜以繼日就為能出人頭地,好讓你在人前風光。”

他看向妻子胡氏,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怒意,“一個都察院禦史夫人的頭銜還不夠嗎,這樣和睦的生活還不能讓你滿足嗎,一定要為著些爵位頭銜鬧得家宅不寧嗎?你在後宅過著安逸的生活,可知這些年母親和長兄長嫂操持著府中上下,維係著家庭和睦,又付出了多少,隱忍了多少,這些你有想過嗎?”

“你沒有,從始至終,你想著的隻有你自己。”

許昱淮轉過身,背朝她道:“休書不久後會遞交到你手上,我還要去看望明舒。她是侯府嫡女,連陛下都有心當做未來太子妃培養的人,若是事情鬧到宮裏,今日掌刑的人興許就是大內了。”

...

窗外積雪融化,水滴自房簷落在廊下的石階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許明舒推開門,見鄧硯塵仰麵躺在床榻上,麵容蒼白毫無血色。

聽府中大夫說,他身上練功留下的傷口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又泡了水吹了冷風引起炎症來,才一直發高熱昏迷不醒。

一覺醒來,想起了前世被她忽略掉的許多細枝末節。

原來兩輩子,每每在她需要時,都隻有鄧硯塵能出現在她麵前,不辭辛苦,不問原因。

即便是在靖安侯府深陷泥潭,無人敢靠近時,也隻有鄧硯塵默默地接過她父親手中的長槍,去赴一場生死未卜的戰役,隻為保住許家一手帶出的玄甲軍多年積攢的名聲。

許明舒輕輕上前,拉起鄧硯塵放在被子外的手。

那雙手極為幹燥,上麵還有著一層薄繭摸起來有些粗糙。可他的手生的卻極為好看,手指修長挽劍花時流暢靈動,再配上他明俊的臉看著甚是肆意瀟灑。

許明舒將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仔細地掖了掖被角。

動作間,鄧硯塵的眉眼微微皺起,似乎對周圍有所感知。

許明舒放輕了動作,盯著鄧硯塵的臉看了許久,直到他眉目一點點的舒展開來。

有一個念頭在她心裏不斷清晰,她想,自己能有個重新再認識鄧硯塵的機會。

去了解他的喜怒哀樂,了解他的理想與誌願,去做他人生裏不可或缺的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