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像是做了一段很長的夢,許明舒醒來時隻覺得眼前昏昏暗暗,蕭珩、鄧硯塵、成佳公主等許多人的臉在她眼前打轉。

許明舒感到一陣陣頭疼,痛苦地皺起了眉。

她抬起手按了按眼角,誰知稍有動作,便驚動了屋裏守著的人。

徐夫人走到她身邊低聲詢問道:“舒兒醒了,可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許明舒睜開眼,見母親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麵前,內心安穩了不少。

屋內四周亮堂堂的,她左右打量了一圈後突然坐起身,急切地拉著徐夫人手臂問:“阿娘,現在幾時了,我睡了多久了?”

“快到午時了,”徐夫人伸手在她額頭上試探了下|體溫,“還好沒有發熱,睡了一整天了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小廚房先端點甜湯過來喝?”

“睡了一整天了...”許明舒呆呆地念著母親的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忙問道:“今天是初五了嗎?鄧硯塵呢,他是不是已經走了?”

徐夫人搖了搖頭,“他生了病,再加上府中有些事尚未處理,皇帝準許你黎瑄叔叔可在京多留十日,屆時再同你父親一起返程。”

得知鄧硯塵尚未離開,許明舒這才鬆了口氣,可懸著的心一直未曾放下,繼續問道:“他也病了嗎?是不是因為落水?”

記憶裏,鄧硯塵永遠都是身體康健一副不畏嚴寒意氣風發的模樣,深冬臘月裏穿著單衣在京城裏晃悠。

少年身上像是長著火爐,到什麽時候都不會覺得寒冷。

提起這個,徐夫人點點頭歎了口氣,感到有些羞愧。

當時府中小廝前來稟報他們許明舒落水的消息後,滿府上下都慌忙地往後院趕,急著去看望許明舒。

待他們到時,見鄧硯塵背著渾身濕透已經昏厥的許明舒,正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跑。

徐夫人心急如焚,幫著許侯爺將女兒安置在屋裏,吩咐下人趕緊去請大夫來醫治。

池水冰冷想來是凍得狠了,許明舒在昏迷中還瑟瑟發抖,徐夫人站在一旁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待到大夫仔細檢查確認無事後,眾人這才放下心來。親衛長青扶著磕傷的沁竹進來,也借著機會給沁竹膝蓋上的傷開了些塗抹的膏藥。

她雙膝上有些大片的青紫,褲腿挽起時看得甚是駭人。

武場位於佛堂西側的不遠處,幸好鄧硯塵耳聰目明,第一時間聽到呼喊聲,他們這才及時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許侯爺簡單詢問了事情經過,從沁竹的隻言片語中發現了些許端倪,他低頭看了看沁竹裙角的汙漬,又拿起許明舒的鞋底仔細查看了一番。

雖是一語未發,屋內眾人從他凝重的神情上也猜想到,這興許並不是一場簡單的意外落水。

眾人麵麵相覷,氣氛正凝重時門前傳來一陣腳步聲。鄧硯塵走到進屋內,將一把用手帕包著的混合著油漬和泥土的刷子,遞到許侯爺麵前。

“池邊的樹下找到的,和石階上塗抹物基本一致。”

他的話簡短,卻格外有深意。午膳時三房家中正正的一小段插曲,此刻在房內眾人心裏漸生疑慮。

徐夫人抬眼看向身邊的許侯爺,似乎是猶豫著想詢問些什麽,許侯爺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做聲。

畢竟許侯爺同三房不是一母同胞,有些事在尚未查明真相前,他不好冒然行事,恐傷了多年來維係住的兄弟情分。

“深宅大院暗箭傷人的事多了去了,從前我家裏那群姨娘們玩起陰謀詭計來堪比孫子兵法......”

沈凜在黎瑄的攙扶下緩慢挪進了門,他們夫妻二人聽見府中動靜後便也急著過來看看許明舒情況如何,正巧剛一進院便將鄧硯塵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沈凜在給餘老太太行過禮後,在側邊的椅子上落座,她看向許侯爺神色冷峻道:“明舒年歲小正是身體康健的時候,若是換了旁人,恐怕就沒那麽容易脫險了。侯爺,恕我直言,此事無論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都必須查得清清楚楚不可縱容。世家大族,往往可都是從裏頭開始敗壞的。”

她話音剛落,坐在主位的餘老太太歎了口氣,緩緩開口道:“來人。”

門外候著的老嬤嬤聞聲走進來,等候餘老太太指示。

“速去都察院請三郎回來,就說我病了叫他多告假幾天。”

許侯爺站起身,道:“母親這事就不必勞煩您......”

餘老太太製止了他的的話緩緩站起身,徑直走到許侯爺麵前,從他手中拿過了那手帕中包著的油刷。

“你夫人懷著身孕不可傷神,舒兒又尚在昏迷之中,你是家中主君自當在她們身邊多多陪伴才是。既是內宅之事,我身為這宅子裏的一把老骨頭,交由我來處理再合適不過了。”

說到這兒,餘老太太頗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當然,要是大郎信得過我這個母親的話。”

許侯爺連忙道:“母親這是哪裏的話,若是沒有母親這麽多年悉心照顧哪裏有我們兄妹今天。”

“母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餘老太太拍了拍許昱朗的手,對自己身邊的嬤嬤再次囑咐道:“再叫人過去將府中各個門口把守住,隻許進不許出,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說著她扭過頭看向沈凜和黎瑄,微笑道:“讓凜凜和將軍看笑話了,若是不嫌棄今日便在府上再多留一日吧,也好一同做個見證。”

黎瑄拱手上前正欲開口說幾句客套話時,隻聽見身後似乎是有重物墜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眾人回頭一看,一直沉默地靠在門欄處的鄧硯塵暈倒在地,他方才站著的地麵之上已經積了一小灘水漬。

此時此刻,屋內中人方才想起,鄧硯塵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將許明舒救了出來,一路護送至後院,他渾身上下也同樣沒有一處幹著的地方。又站在門口吹了這麽久的冷風,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方才大家都緊張著許明舒,竟將鄧硯塵忘在腦後。

許侯爺快步上前,將鄧硯塵扶了起來。

鄧硯塵周身燙的嚇人,額頭處不停地往外冒著冷汗,俊朗的眉眼緊緊皺著像是極力隱忍著巨大的痛苦。

將人同樣扶去偏房安置後,脫下鄧硯塵濕透了的外衣,許侯爺驚訝地發現他不僅隻穿著一身薄薄的單衣,渾身上下更是沒一塊好地方。

胸上,背上,青的青紫的紫,右手右臂上更是纏著厚厚的繃帶,係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還在往外滲著血。

許侯爺詫異地看向黎瑄,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這孩子怎麽搞的一身傷?”

黎瑄此時也是一頭霧水,鄧硯塵日夜留在校場平日裏都是和一眾玄甲軍將士們在一起,也是昨日在自己要求下鄧硯塵方才回府中住了一宿。

至於他平日在校場都做些什麽,這些傷時怎麽來的,黎瑄也不知道。

唯有一點,黎瑄心裏很清楚,鄧硯塵不願意回府是想盡量減少沈凜看見他的機會,他們夫妻二人難得團聚,終歸還是不想一見麵就要為些陳年往事吵個不停。

一邊是心愛的妻子,一邊是故人之子。

時間長了,其實黎瑄自己心裏也是不太願意讓鄧硯塵同沈凜二人有碰麵的機會,而鄧硯塵的懂事,就在他們眼中變成了理所當然。

久而久之,他空有一個養父之名,卻半分沒盡到一個作為養父的責任。

軍中禦下森嚴,斷然不會出現欺淩之事。且鄧硯塵雖年紀小,在玄甲軍中人緣卻極好,無論是年長些的老將,還是新兵都很喜歡他。

許侯爺叫人帶著令牌,尋幾個平日裏和鄧硯塵相處時間久的親衛前來問話。

一番詢問方才得知,鄧硯塵自入軍營後,每日隻睡兩個時辰,除卻吃飯時間外,不是在練槍就是在讀兵書。常年沒日沒夜的練習使他握著長槍的手生滿了一層薄繭,一年四季總是滲著鐵氣的幹燥。

他總是在身上綁著各種大小的沙袋,以此來增加槍身和抬起雙臂的力量,時間長了身上各種青紫勒痕新舊交加。

單薄的衣裳,可以助他更好的感知周圍的風動,以此來練習更為靈敏的躲避動作。

這世間從來沒有人可以仰仗著天資優越風光一輩子,有的都隻是一刻都不敢鬆懈的努力,和強於旁人的意誌力。

許侯爺看向床榻上仰麵躺著的少年,自他被黎瑄接近京城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卻早已經不再是記憶裏那個單薄瘦弱的少年,臂膀緊實有力,十四五歲的年紀裏卻已經具備了一個成年人的力量。

許侯爺頭一次發現,原來到了這個相對安逸的時代,在這些隻會貪圖享樂的年輕人中,還能有這樣一個意誌堅韌如蒼鬆勁柏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