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年關一過, 雖是新春,皇城之中卻並無新的一年的歡喜氣氛。
光承帝的病愈發嚴重,侍奉的宮人內侍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事事謹慎小心。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 待到天蒙蒙亮時地麵已經覆上一層白霜。
輪值的宮人早早便起來灑掃宮道上的積雪,一處也不敢馬虎。
今年京城的雪比起以往多了些, 又因著前些日子內廷縮減開銷, 人手不足,分到每個人手上的活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一時間眾人免不了私底下叫苦不迭。
小太監春和從奉天門調任過來,今日是頭一次來宮內當差。
沿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宮道灑掃過去,欲起身時隻覺得腰僵硬的像是直不起來了一般, 疼痛萬分。
春和在原地站定, 猛然間一抬頭, 看見宮門上的牌匾赫然寫著昭華宮三個字。
他抬頭透過敞開一道縫隙的大門朝裏麵張望過去,見富麗堂皇的昭華宮內被四五個宮人灑掃的一塵不染,連院子裏的梅花都被精心照看著,在這嚴寒中爭相盛放。
小太監春和沒來過昭華宮, 也隻是離得遠遠的曾望見過宸貴妃娘娘的坐在輦車上的背影。
他不禁開始暗自想象, 那個曾經有著京城第一美人, 連皇帝和沈國公世子都為之神魂顛倒的女人住在這座為她打造的宮殿, 每日梳妝打扮時的模樣。
同伴進朝看見春和站在昭華宮門前看得出神, 拎著手中的鏟雪工具走上前,拍了他一下。
“楞在這兒做什麽呢?”
春和嘖嘖出聲, “瞧見沒, 昭華宮都大半年沒人住了,還是要每日仔細灑掃不得耽誤。”
進朝側首看了一眼, “宸貴妃娘娘位同副後,再者說昭華宮就是為她特意打造的,搬回來是遲早的事。”
春和搖了搖頭繼續掃著腳下的雪,感慨道:“這人啊,還得是得投胎投個好人家,就得像靖安侯府那般權勢滔天,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即便犯了錯也能和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他這話說得雲裏霧裏,又帶著幾分意有所指的意思,進朝皺了皺眉不解道:“犯錯?誰犯錯了?”
這下到了春和一臉疑惑,他頭一天被調遣至宮裏,對裏麵人的情況也不是十分了解。
難不成皇帝與宸貴妃的事鬧了這麽大動靜,宮裏的人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四下打量了一番後,春和湊近幾步小聲道:“自然是宸貴妃娘娘!聽聞宮宴後陛下曾前同宸貴妃娘娘有過爭吵,當晚人是被抬著回了養心殿,次日一早便病情惡化不能上朝了!”
他沒有打量到身邊人越來越詫異神色,仍喋喋不休道:“聽聞當年皇後也是和陛下有過爭吵,陛下當即就下旨以皇後突發瘋病為由,將人關在了坤寧宮不許任何人探望。嘖嘖嘖。如今這事放在宸貴妃身上,就什麽事都沒有了,當真是同人不同命!”
進朝驚愕地看著他,“這些話你都是如何知曉的?”
“害!京城都傳遍了,甚至京城中人猜測陛下此番突然病重不是意外!”
春和抬手指了指宮門的方向,神色顯得頗為認真。
“靖安侯府功高蓋主,早就成為朝廷一大憂患,這半年朝中近半數官員彈劾靖安侯,陛下一言未發便是默許了他們鬧。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番靖安侯遲遲不返京興許就是擔心這個。宸貴妃娘娘同靖安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長兄陷入危機,娘娘怎能坐視不理。”
進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卻見層層宮簷覆蓋著皚皚白雪,頭頂的烏雲遮天蔽日。
春和掰著手指給他細數著,“你看,如今後宮位份最高的是宸貴妃娘娘,她又將自己的嫡親侄女許明舒嫁給了七皇子,靖安侯打了勝仗遲遲不返京,你可知這是是什麽意思?”
進朝問道:“什麽意思?”
“我說進朝兄,虧你還在宮裏當差怎麽還沒我看得明白!”
春和壓低嗓音,“太子去世已久,儲君之位一直空懸著。宸貴妃入宮多年膝下無子,此番嫁侄女與七皇子,不就是想扶植七皇子上位入主東宮嗎!”
聞言,進朝不讚同地擺了擺手。
“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不可信,你沒在禦前當值過興許不了解,這個七皇子和別的皇子不一樣,他不會覬覦太子之位。”
春和嗤之以鼻,敢問古往今來哪個皇子沒動過奪嫡的念頭,沒對最上麵的那個位置心存幻想。
“怎麽個不一樣?除非他殘了廢了,繼承不了大統。”
進朝五官皺起,思索道:“且不說七皇子跟在先太子身邊長大,情誼深厚。四年來,三千次,七皇子從未有一次來給陛下晨昏定省過......”
這對父子之間有何恩怨糾葛,他們這些做奴婢的不清楚。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七皇子與皇帝之間隻有君臣之禮,毫無半點父子情分。
若是說靖安侯府想選一位皇子扶持,將來繼承皇位,無論如何也不會挑選一個最不得聖心的出來。
春和聽得有幾分動搖,但轉瞬間又被自己的猜測說服,“這你就不懂了吧,七皇子孤家寡人無依無靠的豈非更容易把控,將來若是真的繼位正統,必然要感激宸貴妃,感激靖安侯府,如此一來靖安侯不僅化解了危機,還能繼續做他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位置。”
進朝沉默不語,宮道上吹來一陣冷風,將堆起的積雪重新吹落在地麵上。
春和彎腰拾起掃帚,朝雪飄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念念有詞道:“這皇城,怕是要變天嘍!”
......
四皇子府,
禁軍統領霍銘在院中站了許久,直到一個躬著身的太監自殿內快步離開後,內侍方才傳喚他進去。
霍銘隨手撫落雙肩的落下的雪,右手按在刀柄上緩步上了石階。
殿內光線昏暗,四皇子蕭瑜坐在主位上捏著一封信看得出神,嘴邊似乎帶著些笑意。
室內龍涎香的味道濃鬱,霍銘微微皺眉,上前恭敬地四皇子行了一禮。
蕭瑜眼睫微抬,沉聲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回四殿下的話,屬下以新年加強巡視為由,將禁衛軍分為十支隊伍,分布在皇城各處。”
他頓了頓,唇瓣微動,隨即緩緩道:“殿下的...私兵已經扮成禁衛軍的模樣順利進入皇城。”
蕭瑜將手中的信件放下,這幾日他經常往養心殿跑,一來是為了確認光承帝的病情究竟如何,二來他也需要做好這些表麵功夫去維持他們之間的父慈子孝的局麵。
昏睡的光承帝知不知曉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宮裏的人乃至朝中的官員都看見他這個做兒子的一片孝順之心。
這些,遠是蕭珩那個孽障比不了的。
宮宴上他第一時間發覺了永王世子念出的詩句其中的深意,本想當場將光承帝與宸貴妃之間齷齪的遮羞布揭開,沒曾想被永王妃所阻攔。
接二連三的計劃撲空,這一次蕭瑜卻並未感到惱怒。
憑他對他那個父皇的了解,沈屹兩個字多年來就像是橫在光承帝喉嚨間的一根刺,上不去下不來。
他猜想光承帝不會就此罷休,當天夜裏他派人密切的監視著別苑的一舉一動。
果然如他料想的那般,宴席散去後不到一個時辰,聖駕便悄然行至別苑門前。
次日一早,養心殿傳來消息,皇帝勞累過度舊疾複發。
確認消息屬實後,蕭瑜沉思許久。
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外祖父劉玄江臨死之前將全部罪責攬在自己身上,為的就是將不給蕭瑜的人生留下任何汙點乃至被人拿捏的把柄。
人死如燈滅,過往戶部那些過錯與陳年舊賬也隨之一同消逝了。
可靖安侯府不一樣,堆出於岸,流必湍之。
隻要靖安侯在一日,就要多受一日的忌憚。
這世間最不能高估的是人性,不能低估的是人心。
提出不滿的隻需是一人,便會隨之有千千萬萬人同仇敵愾。
他隻需要在京城中稍稍散播些消息,流言蜚語幾經杜撰傳播便會掀起滔天巨浪,所承載的力量摧毀一個靖安侯府足矣。
事情也正如他料想的一般,消息被散播出去沒多久,京城世家和一眾官員開始人心惶惶。
靖安侯兄妹通過結親籠絡皇子,意圖操控朝政。
有了這一層猜想懸在眾人心頭,屆時他再以清君側為由帶兵包圍皇城殺了蕭珩那個孽障,逼光承帝寫下遺詔。
待到一切平息之後,他便是誅殺逆黨的功臣,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青史最終由勝利者書寫,大權在握,坐擁天下之時,靖安侯府便任由他處置。
諸如許明舒鄧硯塵一般的宵小,碾死他們同碾死螻蟻一般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