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抓馬
甄秋月他們一行人雖然是被視作‘書呆子’的那類人, 但也並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就比如之前論壇裏的帖子,幾人都刷到過。
隻是真沒當一回事。
畢竟徐嶧桐在學校裏雖然很低調,但大家也不是不清楚他的背景, 即使因為他的低調和一些傳聞, 觀感還不錯,但也不會認為他們這類學生會和特招生走得多近。
孟洱看起來, 也不像是會擺低姿態討好奉承的一類人。
這……這也太刺激了。
吃到一手新鮮瓜的幾人莫名感到隱隱的興奮。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進去了。”孟洱淡聲說道。
她能理解這個年紀的學生有著旺盛好奇心,但也沒打算主動解釋什麽,自己心裏坦然就好。
甄秋月與那幾人有些愣愣地點頭, 下意識讓開路。
“等等!孟洱,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可以嗎?”甄秋月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連忙叫住孟洱,為自己的反複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
孟洱偏過臉看她, 微微頷首。
得到首肯, 甄秋月走近兩步,輕聲道:“這麽問可能有點冒昧——”
“之前那位同學,姓連的同學, 你認識她嗎?”
甄秋月眼底帶著些希翼,期待地看著孟洱。
她其實早已有所猜測,進入玻璃花房需要輸入密碼, 如果連漪不是本校學生,又拿著孟洱的學生卡, 她們很大可能是認識的才對。
孟洱神情平靜, “有什麽事嗎?”
“是……我和她承諾了一些事情,雖然還有很久, 但我希望未來的有一天,我可以親口告訴她,當初和她說的話,我已經有能力去做了。”
甄秋月眼鏡底下的臉蛋紅撲撲一片,有些羞赧道:“如果你認識她,可以問一下她願不願意留一個聯係方式給我嗎?”
“或許她已經忘了呢?”孟洱有些好奇,她不太理解眼前這個女孩的信念感從何而來,沉吟道:“更何況,她知不知道,很重要麽。”
“當然!”
甄秋月雙眼睜圓,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激烈,抿了抿嘴,“她是一個很好的人,如果不是她和我說的那些話,我可能要等到很久以後,才會後悔當時沒能想清楚……”
“現在的我,還隻能把這件事視作目標和夢想去努力,但我不會打擾她的。”
如果不是還有其他人在場,甄秋月很想跟孟洱說更多。
孟洱給她的感覺,就像是那個女生一樣,盡管氣質截然不同,卻一樣的張揚明媚,而在散發著光芒的外表下,她能感覺得到她們的善意。
甄秋月忍不住想要親近,更想要成為這樣的人,像她們一樣。
“她……就這麽好?”孟洱略微轉身,正視著她,好奇道。
“嗯!”甄秋月用力點頭,輕聲道:“她真的很勇敢,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是她,會怎麽做?也許從一開始,我隻有找老師來解決的途徑……”
她輕呼出一口氣,“我不知道自己這樣說對不對,但像她那樣家境的人,卻能考慮到我的狀況和感受……明明我們隻是陌生人,而且她也是因為我才卷入麻煩裏。”
“像這樣的女生,漂亮、勇敢、善良、堅強……”甄秋月在孟洱淡淡目光注視下,不自覺地數起她對連漪能夠想到的優點總結。
但說到最後已然詞窮,孟洱好整以暇看著她的目光,卻莫名給甄秋月一種‘接著說’的感覺。
“所以,她真的很好!”甄秋月篤定道。
隻能誇到這種程度?
孟洱心底感到略微失望,神色如常地看著她,“我知道了。”
甄秋月眼底燃起希翼的光。
“不過,我並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孟洱一臉平靜,“很遺憾,幫不上你的忙。”
“……誒?”甄秋月表情從期待到呆滯。
她還以為孟洱剛才的話,是默認認識那個女生的意思,發覺自己是在孟洱麵前猛誇了另一個陌生女孩,頓時滿臉通紅。
“隻要你站得足夠高,她總會看得到你,到那個時候,能不能親口和她說你做到自己承諾過的事,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孟洱朝她微微頷首,隨後便從那幾名學生讓開的一條路走回包間。
“你的蛋糕。”那串長得離譜的名字,她到底說不出口。
將蛋糕放在桌上,奇怪的是,徐嶧桐的反應冷靜得不符合他對這個蛋糕的期待。
“不吃?”孟洱坐回位置上雙腿交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聽到了。”徐嶧桐拆著蛋糕盒,嗓音微沉,“剛剛他們在外麵說的事情,我聽到了。”
孟洱眸光一頓,“什麽事?”
“一些人針對你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他拿起叉子,話說得很直接。
“哦,這事啊。”孟洱垂下眼,無所謂道:“隻不過是一些人無聊折騰,不值得浪費時間去關注。”
徐嶧桐點點頭,吃起麵前的蛋糕。
他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優雅得仿佛像是在高檔餐廳裏一樣有著用餐禮儀,隻是吃蛋糕時總有些奇怪的執著。
要將堆疊在蛋糕上的水果撇到一邊,吃完了奶油體和夾心,才開始一個個地吃沾了些奶油的水果。
“對了,你在計算機領域這麽厲害,應該也認識不少厲害的人吧?”直到他吃完蛋糕,俊美麵龐透著愉悅,孟洱適時開口。
咕咕機目前節目已經進入正式籌備階段,音樂軟件的設計製作也要提上日程。
孟洱今天倒不是特地奔著徐嶧桐的能力而來。
隻是聽到他說幫忙時,才想起眼前這個少年在計算機方麵的實力,想著或許可以讓他舉薦一些人選。
音樂軟件將由咕咕機和孟洱的公司聯合控股,在商場裏,為自己保留話語權也是對彼此的尊重。
當然需要一些‘自己人’坐鎮。
“嗯?應該是……”徐嶧桐微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應該是?”他開口說話總會有邏輯奇怪的時候,孟洱感到有些好笑。
徐嶧桐清晰的下頜線微微繃緊,皺著眉想了一下,“和我一樣,不多,如果你想讓他們做事,很難。”
對於自己的意圖被看穿,孟洱絲毫不感到訝異。
她微微勾起嘴角,笑意不太明顯,“我對你的實力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
“如果是設計一款音樂軟件呢?你認為大概需要什麽種類的工位,以及多少人,能夠完成這類工作的人大概是什麽層次。”
有一個更了解行業水準的人擺在麵前,孟洱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多了解一下。
她不需要了如指掌,隻要知道什麽人能用、什麽人不能用,就足夠了。
“要看構思的具體架構。”
徐嶧桐捏著叉子,像是有些猶豫,深邃濃鬱的眼眸盯著孟洱看了好一會兒,隨著眼睫低垂遮擋了大半,他低聲道:“其實……我也可以幫忙的。”
他有些不理解,為什麽自己就在這裏,孟洱卻想要找其他……厲害的人?
聽到這話,孟洱眼神從微怔到泛起興趣,她略微調整坐姿,平靜的目光落在徐嶧桐臉上,內心審視著評估這個可能性。
“我恐怕付不起雇用你的酬勞。”
“酬勞?”徐嶧桐疑惑抬眸看她,旋即反應過來,嘴角微抿了抿,“按照業內標準薪資就好。”
“我認識的人,如果沒有我在,他們很難合作。”
想了想,他很認真地補充一句解釋。
孟洱對於徐嶧桐毫無豪門少爺這個身份自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隻是沒想到,他會樂於助人到這個份上。
看著他算是自誇且藐視了‘同行’,卻毫無所覺的無辜表情,孟洱心底感到一陣好笑。
“找個時間,你來辦個入職吧。”
她不在意徐嶧桐的動機是什麽,能夠利用的事物自然要先抓住。
孟洱做事之前,喜歡先將風險衡量。
如果說徐嶧桐願意屈尊降貴加入是別有用心,概率小到這種程度的可能性也能成真,她心甘情願為自己此刻的決定買單。
隻要徐嶧桐的實力,對得起他的名氣。
孟洱對於咕咕機的咕嘰音樂軟件上線後,能夠保證用戶使用體驗產生更多信心。
商場競爭從來都不局限於陽謀,私下種種手段一向是怎麽陰險怎麽來,再離奇愚蠢的競爭手段,她都見識過。
咕嘰這個軟件,從最基本的經營理念就已經與現在唯一主流的理念背道而馳。
如果有徐嶧桐以及他認可的計算機高手坐鎮,至少在服務器方麵可以很大程度地放心,將更多資源投入到其他方麵。
“但是我下周要出國,可以線上聯係?”徐嶧桐略有些糾結,這還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似乎不應該一上班就請假?
“沒關係,隻要你能掌控好你的團隊,線上溝通對你來說也更便捷。”
孟洱一手支著臉,另一隻手執筆在腿上平板將原先敲定的一大部分內容刪除。
經過幾次授課相處,她大致摸清徐嶧桐的性格,有些不諳世事,認真、單純,好騙——
很好溝通。
和他相處,隻需要有什麽說什麽,而他自己也履行著這樣的交際法則,會很直接地將自己情緒表現出來,盡管大多數時候,都隻是皺著眉一言不發。
例如孟洱多次拒絕他在學習過程想要點蛋糕吃的要求時。
“但有些話我還是想先和你說清楚。”什麽樣的位置說什麽話,孟洱向來如此。
她停下筆,眸光冷靜地看向徐嶧桐,“我相信你的專業能力,所以不會在你的專業領域指手畫腳,但希望你明白一點,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
“它凝結了不止我一個人的心血,我不想看到它成為一時無聊的消遣,隻是被拿來打發時間。”
孟洱可以把這話說得更漂亮,至少不會讓人聽了覺得不被信任、太過直接而感到反感。
但對徐嶧桐,經過修飾裝點的漂亮場麵話,遠不及這樣直接的告訴他更有效率。
所以即使看得到他身後的徐家,孟洱依然直言不諱。
徐嶧桐點了點頭,模樣看起來莫名乖巧,“嗯,我不會這樣想。”
“那麽,歡迎你的加入,我很期待看到徐神的表現。”
孟洱微微一笑,朝他很正式地伸出手。
徐神這個稱呼,大家叫習慣了,他也已經聽習慣,所以徐嶧桐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在孟洱叫出這個稱呼的時候,他會感覺心髒加快了一下跳動的速度。
他忽略臉龐的微熱,隻是略微遲疑了一下,便伸出手與她相握。
不同體溫相觸碰的瞬間,徐嶧桐很快鬆開了手。
孟洱對此並不在意,社恐嘛,是這樣的。
她漫不經心地垂下眼,在徐嶧桐沉默了許久之後又再次響起的低沉跟讀法語聲中,向遠隔重洋的人員下達指令。
錢這個東西,她從來都不會嫌多。
……
雲海市,入夜之時,城西一座豪車雲集的莊園燈火通明。
說是莊園,實際上與農家樂也沒什麽區別。
隻不過是多了些馬場、高爾夫球場之類的娛樂區域,很符合有錢人們上流名貴該有的娛樂活動觀念。
作為邀請會員製的場所,能夠出入這裏的自然都非富即貴。
在這樣處處都透著洋氣奢華氣息的環境裏,一處平常用作露天派對、燒烤聚會的區域,飄散著十分……平易近人的燒烤味。
一箱澱粉腸敞開躺在地上,已經空了大半。
A5和牛撒著混雜孜然、辣椒麵的燒烤料,一隻隻巨大的龍蝦連帶著帝皇蟹被浸泡在滾燙熱辣的紅湯裏。
三十來個年輕人呼朋喚友地聚在這片草坪上,有人手裏拿著香檳,也有人拎著瓶啤酒,更有甚者左手拎著白酒右手舉著杯到處晃悠。
儼然一副上不得台麵的模樣。
但他們的快樂,顯而易見到了路過條狗都能被留住碰兩杯的程度。
人群的焦點中心,是站在一排燒烤架前的連漪,她雙手叉腰,眯著眼一通指揮。
“小海,懂不懂什麽叫眼觀六路?快點啊,韭菜都要糊了。”
“誰讓人備的菜啊?豬蹄不鹵就烤能好吃嗎,小海我命令你現在就把它鹵了!”
“不是,恁大的魷魚你不剪一剪怎麽入味啊,醬呢醬呢?”
肖海洋雙手交替都在燒烤架上錯出殘影了,連額頭上拚命淌下來的汗水都抽不出手擦,一頭藍黑色帥氣叛逆的頭發萎靡不振地耷拉著。
“姐,您真的是我親姐,求求您放過我吧。”他那張娃娃臉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裴途安和古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戲,隨後對視一眼,默契地笑容愈發惡劣。
孩子還是小,不懂人心險惡。
“怎麽能說是放過你呢,咱們連漪也沒為難你啊,哎,小海啊,不是我說你。”裴途安一捋劉海,朝他搖頭歎道。
“你也真是的,連漪給你這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怎麽還不懂呢。”
肖海洋微微咬牙,手下動作愣是沒停,求饒的眼神又看向古欣。
古欣立馬自然轉過臉,隨手抓住一個路過的幸運群眾,三兩句便聊得熱火朝天。
“那個……謝泠,你想吃點什麽,我烤。”
肖海洋最終隻能把視線放在最後一個人臉上,心不甘情不願道:“別跟我客氣嗷。”
“我都行……”察覺到他眼神逐漸變得悲憤,謝泠微頓了一瞬,看向身旁的連漪,“你點的魷魚有點大,分我一半可以嗎?”
“行啊。”連漪樂嗬嗬道。
她愛極了這樣熱鬧的環境,如果不是最近事情太多,類似這樣的聚會,幾乎三兩天都會組上一回。
隻是環境不同,人來來去去基本還是那些個狐朋狗友。
等她這句話一出,肖海洋重點照顧起那串大魷魚,火速烤好剪成小塊裝在餐碟裏送過來。
連漪沒接,朝謝泠笑著看了一眼,他便伸手接過,還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搞得習慣了和這幫朋友一個比一個不講禮貌的肖海洋有點噎住,好半晌憋出句,“不用謝。”
“走吧,帶你去認識認識其他人!”連漪抬手一揮,氣勢洶洶道。
“嗯。”謝泠習慣了她有些說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朝燒烤架旁的三人禮貌性點點頭告別,便跟上已經走遠幾步的連漪。
“搞什麽嘛,連漪居然為了他,讓我……”肖海洋不滿地甩甩手,英氣眉毛向上飛,氣鼓鼓道:“憑什麽啊,那小子還裝模作樣的,氣死我了。”
“小海。”裴途安歎口氣,卻還是一臉笑吟吟的表情走到燒烤架前,翻動那些被碳火舔舐的烤串。
“這事呢,說到底我們也有些失了邊界,再怎麽著急,也不應該直接找到謝泠,何況還對他說了那些話。”
肖海洋還是很不服氣,把臉偏到一邊,“可也不能這樣啊,搞得我在他麵前好像主動低頭一樣。”
“我們呢,也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情還是得講講人際交往那點子規矩,他終究是個外人,不是我們這樣知道彼此脾氣的關係。”古欣笑著說道。
裴途安一手夾著煙,眼眸微眯從煙火氣裏把烤串全部收起放進餐碟。
“再心急也該有個度,之前咱們怎麽說的你忘了,沒得來讓他以為連漪結交的朋友就這麽霸道蠻橫,行了,多大個事,在這氣什麽。”
肖海洋沉默了,其實他們說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隻是那種好朋友維護了別人的感覺落到心頭總是有點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看向兩人,“那要是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你們就不為連漪找場子出頭了嗎?”
裴途安正有些嫌棄地聞著身上被油煙侵染混雜著香水的氣味,聞言詫異地看向他,沒忍住笑出聲。
“怎麽會呢。”
“小海啊,這次挨訓的是你,又不是我們,我們長什麽記性啊?”
“……”
“???”
肖海洋直到這一刻才突然反應過來,明明事是三個人一起幹的,為什麽隻他一個人背鍋啊?!
……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小海他們去找過你。”
連漪偶爾從謝泠端著的餐碟裏戳塊烤得噴香的魷魚肉吃,她帶著謝泠穿過熱鬧的草坪,一路接連有人和她打招呼,亦有不少目光好奇落在謝泠臉上。
她隻是偶爾應一句,間隙時,對謝泠接著說道:“他們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我不會在意。”謝泠平靜道:“而且,他們隻是因為關心你,才會這麽做。”
“謝泠。”她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謝泠詢問地看向她,“怎麽了?”
“你有沒有發現,這幾天,你好像變得越來越善解人意……溫柔似水……賢良淑德了哦——”
連漪眸光好似星光閃閃般與他對視,笑容狡黠,每念及一個詞的時候,都故意拖長了聲音,生怕別人聽不出她促狹打趣的想法似的。
“……”
謝泠耳根微熱,聲音卻是截然不同的冷然和斬釘截鐵,“沒有。”
兩人已然走到這個臨時露天燒烤的範圍邊際,連漪朝守候在角落裏的服務員朝不遠處長桌打了個手勢,服務員微微點頭,隨後往外走遠。
連漪帶著他往長桌走去。
桌上陳設了各種食物,各種名貴的廉價的酒瓶林立,還有一個倒著不同品類酒液的杯子擺滿的托盤未被端走。
她倚著長桌,隨後取了一牙蜜瓜吃著。
邊吃邊欣賞著那邊熱鬧的場景,他們這幫人,最會找樂子。
這時候冒出個‘情聖’,不知從哪兒拿了把吉他,搞怪地彈唱著‘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
連漪隻喜歡看熱鬧,卻從不愛參與進去。
此時他們這一處的氛圍靜謐得就像是和那一邊形成了兩個世界。
原先謝泠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冷漠,讓連漪不高興了,才讓她這樣沉默。
但隨著陪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那頭的喧囂。
內心紛擾思緒不知不覺間平靜了下來,謝泠沒有發覺,他的視線已然偏向身旁的少女。
冷風吹到這裏好像也變得躁動,總會調皮地帶起她幾縷發絲紛飛,偶爾還貼在她白皙的臉頰。
連漪的眼眸總是明亮有神,像是從不曾黯淡熄滅的星星。
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的明媚側臉,謝泠有些走神的想到,此刻他竟莫名覺得連漪是孤獨的。
很奇怪的想法。
置身於這樣熱鬧的派對裏,放眼望去都是她認識的朋友,他卻會產生這樣的感覺。
“三分二十秒。”
視線裏,謝泠看到她紅潤的嘴唇張合,簡略地說了一個時間。
他回過神,下意識目光平視。
微頓了一瞬,輕聲問道:“什麽?”
“從我們站在這裏,到剛才,你偷偷看了我三分二十秒,我沒有數錯哦。”
連漪眼眸彎彎,笑容裏滿是逮住他小動作的愉悅,一副很有成就感的得意模樣。
說不清是月色皎潔明亮,還是莊園的照明設備出眾。
謝泠隻是這樣看向她,連漪的麵容映入眼簾,好像映著光輝,一如既往的張揚明媚,而她微微上挑的眼尾得意洋洋。
在這樣一個普通、又或者因為他被抓住而顯得不那麽普通的時刻。
他好像,同樣抓住了自己心底這些時日總在躲藏的一隻動物。
“……”
見謝泠又是一副清清冷冷沒什麽表情的模樣,連漪感到無趣地輕哼一聲。
她無所謂地歎口氣,撩了撩頭發,“看在你是我臨時男友的份上,看就看吧。”
果然最後都是會反目成仇的,這底線守得就是穩,謝泠不去開個男德學院都有些對不起他的這個天賦了。
謝泠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服務生來得正是時候,他提著一個很有異域風情的金色細口壺。
當著連漪和謝泠的麵開封過後,拆開配套的水晶杯,將細口壺裏的透明水液傾倒進杯中。
隨後微微俯身,將倒得八分滿的水晶杯端給連漪,便又退了回去。
連漪捧著杯子喝了一口,臉上笑意依舊,看著那頭的熱鬧喧囂。
“謝泠,不如我們來捋捋,我們的關係吧?”
過去的打算,在此刻顯然起不到半點作用,反而容易往連漪更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
她太清楚劇情大綱裏的謝泠是個什麽樣的人。
而眼前的他,鮮活的,有著獨立的靈魂,卻仍舊和那些文字裏描述的一般,冷靜、克製,堅強、善良。
想來也是,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早在貧窮和家庭困境的接連打擊下,對這個世界有種種不甘和怨懟。
更不會在劇情裏假千金利用他斂名之後,仍然感念著她的恩情,哪怕這份恩情從一開始就不純粹。
他盡管清楚,卻也不以此為理由而心安理得的借機報複。
多麽,堅韌的一朵高嶺之花啊。
連漪目露感慨,嘴角微揚。
她喝著杯裏的水,慢悠悠道:“不論是今天,還是接下來你要配合我的演出,其實這些事情都是在踩著你的底線去做的,對嗎?”
“老實說,幫你爸治病花的那點錢,對我來說,隻是少買兩個包的區別。”
“……”
沒得到回應,連漪也不在意,笑道:“我說我們是朋友,你倒也信了,可是謝泠,天底下哪有說過喜歡還能隻做朋友的事情啊?”
她臉上的疑惑很是認真,視線隨著歪頭看他而與那雙沉靜的眼眸對上。
“你記掛著的這份恩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消耗完,我真的很好奇,什麽時候才能讓你不再勉強對自己撒謊,要和一個對你意圖並不單純的人——”
“做朋友。”
她的一字一句,語氣低低沉沉,但仍然清脆動聽,像是一顆又一顆珠子,瑩瑩潤潤地滾進謝泠心底。
此刻的連漪看起來,儼然要比平常‘冷’了許多。
就像是被澆濕的小貓,高高在上地舔著毛,叫聲依舊帶著傲氣,卻怎麽看都有些可憐兮兮。
謝泠瞥了一眼她端在手裏的水晶杯,裏麵的**已經消失大半。
他忽然感到喉嚨微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腔浮動,幾乎激烈得像是要掙脫出來,卻怎麽也衝不破喉嚨的枷鎖。
謝泠閉了閉眼,從未體會過這樣躊躇得連語言都無法組織好的狀況。
連漪喝醉了。
或許隻有這樣,她才會執著地想要個答案。
‘喜歡’的情緒,對於謝泠而言有些陌生,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某個人。
然而到了這個時刻,麵對連漪說的話,仿佛在這一瞬間,困擾了他許久的迷霧終於退散。
可也是在這個時候,謝泠生出了退縮的情緒。
他有什麽資格喜歡連漪?
當這道反問的聲音在心裏低低響起時,謝泠幾乎是同一時間為它作出許多解答。
不論是家境差距,還是他這一路來對連漪的冷漠和傷害,他隻是稍一回想,便感到心隱隱泛著刺痛。
“好吧,我知道啦。”
視線中,連漪神情輕鬆地彎眸笑著。
“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過,也沒問過,放心吧,我還是那句話,等你幫完我這個忙,你我之間所有一切都一筆勾銷,OK?”
連漪當然不會期待謝泠真會掏心掏肺回答她,察覺到他還是那股子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冷表現。
想到岌岌可危的提前退休計劃得以保住,心情愈發的好,臉上笑容也更大了些。
她正要低頭喝完杯裏最後一點水,忽然麵前伸來修長手指,覆在杯口,太過於突然,幾乎險些就貼了上去。
“你幹嘛啊?”連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又看著他按住杯口的手。
冷白肌膚的手背因為瘦削而顯得骨節分明,淡淡青筋和血管分布得很有美感。
連漪發誓自己隻是看了一眼,就很有自製力地收回視線。
隨後捧著水晶杯的手感受到一陣它被抽離的力度。
謝泠仍舊一言不發,緊抿著薄唇,黑發下的眼眸墨玉般濃鬱漆黑,被濃密眼睫微垂遮蓋得看不清其中情緒。
他微頓了一瞬,將杯子擱在桌上。
隨後端起托盤上色彩混雜的其中一杯酒,毫不猶豫地仰起脖頸一飲而盡。
謝泠修長脖頸隨著吞咽的動作,喉結上下輕滾,他忍住杯中酒液對感官的刺激,待到再也沒有一滴**流入口中,才撐著桌麵將酒杯放好。
連漪直到杯底與桌麵相觸的聲響才回過神,她驚奇地看著謝泠,沒弄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猛喝一杯酒。
再口渴也不至於這樣啊。
“你想說的話,要喝了酒才能說出來。”
謝泠感受到灼熱刺激著胸膛,像是一路燒到胃裏,他渾然忘記自己正扶著桌麵,身形有些失了平日的端正清雋,微斜地靠著桌子。
“所以……”他承認自己到最後一刻仍然充斥著各種思量,像個怯弱的懦夫,不敢回應,不敢直視她璀璨明亮的眼眸。
也不敢告訴她,她的眼睛很漂亮。
是他總在自以為是。
不敢告訴她,她很可愛,或許有的時候有些氣人,但那些行為,那些話,她的表情,一顰一笑。
是謝泠在這目的明確、一步一步向前走而顯得古井無波的人生裏,從未見過的生動明媚。
所以,請原諒他。
隻敢在酒精的幫助下,才能借著這份衝動,說出這一切。
連漪眨眨眼,聽著他從所以兩個字以後就含糊不清地呢喃個不停。
她看了看水晶杯,看了看被謝泠喝光的酒,又看向他被酡紅暈染得格外漂亮的臉龐。
盡管現在的謝泠顯而易見已經進入醉酒狀態,且醉得不輕,但她還是忍不住喃喃道:“就這點酒量,還敢喝他們特地混了一堆拿來懲罰的酒。”
“而且,我喝的是礦泉水啊。”
“誒——”
少年身形頎長,比連漪高出不止一個頭,他緊抿著嘴,像是因為不適應酒液作祟而眉頭緊蹙。
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複平常的沉靜清冷,濕漉漉的,微微失神地看著她。
然後整個人晃了晃,就要往連漪身上倒。
“嘶……”
連漪完全想不到這究竟是什麽離譜的展開,但眼下情況已經來不及讓她想清楚謝泠突然喝光一杯酒的原因是什麽。
她伸出雙手抵著謝泠有些前傾的身體,掌心感受到他年輕有活力的身軀時,抽空嘖嘖了兩聲。
旋即端正神色扭頭往服務生所在的方向瞥了眼。
人呢?!
連漪微微吃力地撐著謝泠,好在他雖然酒量不行一喝就趴,但好歹酒品還行,除了整個人看起來暈暈乎乎的以外,倒是安靜得很。
“你倒是……”連漪臉頰因為吃力而微微泛紅,實在受不了地回頭衝那頭喊了一嗓子。
“來個人幫忙搭把手啊!”
她倒是想不管不顧的直接撒手,但萬一給人腦袋嗑出問題,她上哪兒賠一個這樣配置的帥哥塞進劇情裏。
與他們隔了不到十米,自然也是有人笑著玩樂聊天。
這點距離並不影響他們能聽到連漪的聲音,隻是左耳吵鬧,右耳一樣吵鬧,有幾人目光被連漪聲音吸引了過去,沒聽清她說什麽,紛紛麵露疑惑。
再定睛一看,謔,好家夥。
“這就摟上了?!”
“咳咳咳,咱們就別打擾他們了吧。”
“走,烤東西吃去。”
“真別說,澱粉腸這玩意兒誰發明的呢,烤著吃是香哈……”
幾人臉上帶著彼此都懂的笑容,忍不住邊走邊為他們的識趣而幹了一杯。
真是,連漪上哪兒去找他們這麽會來事又懂事的朋友啊。
連漪撐著謝泠,眼角餘光瞥見那群人不僅看見了,還笑得一臉**漾地火速轉身離開,實在忍不住閉了閉眼。
她是沒指望這群人有什麽用,但沒想到他們連這點用都沒有!
“……連漪。”
麵前,少年微沉卻通透的聲音低低響起,像是醉酒的呢喃,又像是卸下負擔後的放鬆輕歎。
在她愣神間,撐住對方胸膛的雙手,被他忽然抬起的手一把抓住。
連漪還沒來得及睜大眼,就被一股力拽進他懷裏。
他的懷抱裏,沒什麽酒氣,隻是淡淡幹燥溫暖的氣息彌漫。
“不是,謝泠你……”即使清楚和酒醉的人沒什麽好講道理,但連漪還是不想讓他在意識不夠清楚的情況下,做出他事後會後悔的事情。
抵在兩人之間的手微微用力,連漪越發失去耐心。
她倒是不介意玩玩謝泠,前提是他得清醒著啊,哪怕不情不願也有著不情不願的情趣不是?
她又不是真的毫無底線,玩什麽酒後亂性。
嚐試過後仍然掙不脫,連漪惱羞成怒,抬腳就準備給他小腿來一下。
耳邊卻忽然響起他清冷聲線的沉沉輕歎。
“……對不起。”
“?”
連漪仰起臉,他還在看著她,眼神濕漉漉的失著神。
“連漪?”
謝泠身後的草坪之外,是一條分岔路口。
從那裏,傳來一道帶著疑惑得有些遲疑的聲音,年輕、卻成熟。
隨後,這道聲線略顯低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落入連漪耳中,是熟悉的嚴肅與冷意。
“你在幹什麽?”
即使看不到謝泠身後那頭是什麽場景。
但連漪腦海裏已經浮現一道記憶裏總是對她嚴肅皺著眉,最終卻又一副無可奈何樣子的麵容。
幾乎條件反射,連漪抵在謝泠胸膛的手無意識地用力一抓。
他隨之低低地悶哼了聲。
“……”
為什麽,連漪微微咬牙,拿額頭撞了下他。
在這個時候,叫得這麽惹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