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吵架
吳錦秀的目光從謝泠臉上掠過, 隨後落在連漪的臉上,笑道:“下個周三,就是爺爺的生日, 你爸爸和大伯、姑姑他們準備為老爺子辦個壽宴。”
“哦, 知道了,我會到的。”
“……我和你爸爸都希望, 到時候你能和一嶼結個伴,這也有你顧叔叔的意思,一嶼那孩子沒什麽異性朋友,你們畢竟是從小到大的交情, 正好做個伴。”
連漪笑了笑,“顧一嶼沒異性朋友?關我什麽事, 他算什麽東西, 缺人就叫我作陪。”
“你這是什麽態度?”
連德成擱下茶杯的動作微重,沉聲道:“以前你怎麽胡鬧, 我都由著你, 但這是你爺爺的壽宴,難道你還要搞得大家不得安寧,讓他老人家丟了麵子不成?!”
“爸, 你別拿爺爺壓我,實在不行我現在就給爺爺打個電話,問問這到底是他的想法, 還是你們紅娘癮頭犯了實在忍不住,非要牽這根紅線。”
連漪麵上笑容甜美, 微圓眼眸彎彎。
“我男朋友就在這坐著, 能帶這麽一個體麵的男伴出席,我非要帶上顧一嶼那個蠢貨?”
眾人視線劃過, 沉默了一瞬。
他們的確否認不了,不論其他,隻看兩人樣貌對比,謝泠的確處處優勝於顧一嶼。
他本就有著令長輩更青睞的正派氣質,雖說一張臉上的表情總是冷冷淡淡,但從另一個方麵看,這也叫波瀾不驚、性情沉穩。
至少能在他們麵前做到這種程度,以一個十八歲少年的年紀來說,已經足夠優秀了。
但這並不是在單純地看待一個年輕後輩,或許換個場合,換個身份,他們會不吝於給這個優秀少年人一個機會,結個善緣。
“年輕人談戀愛,會這麽想很正常。”吳錦秀頓了頓,嘴角笑意一直是恰到好處的弧度,“可是你也要知道那天是什麽場合。”
“媽媽不反對你想和他在一起、想要證明你們是真愛的想法,但有些決定在做之前還是要好好想想。”
連漪搭在茶桌上的手指不耐地點著桌麵,“我當然已經想清楚了,總之,隻要你們不介意,我也不是不可以一次帶兩位男伴出席。”
“反正他什麽都隨便我,是不會介意的,對嗎?”她偏過臉看向謝泠,笑了笑。
謝泠微微頷首,神情不見絲毫異樣,隻是眼底仍為連漪這大膽的言論而露出一絲無奈。
看著連漪毫無顧忌地頂撞父母,禮貌全無的樣子,他心底卻沒有生出一點反感。
他家境不好,但父母一直恩愛,互相扶持著走過風風雨雨。
他們雖然沒什麽文化,但從不對他打罵,用他們所理解的道理,粗糙卻真實地教育著謝泠該如何做人。
謝泠忽然理解了連漪為什麽會是這種性格,他也愈發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
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
即使在這種根本不在乎她個人意願的家庭裏長大,她仍然會用一種別扭的方式,釋放著善意。
謝泠有些難以想象,如果將自己置於連漪的處境之中,又是否能做到和她一樣。
話說到這個份上,連德成目光威嚴地看向連漪,“看來……還是我太慣著你了,才會讓你今天這樣沒大沒小地頂撞父母,連我們的話都不聽。”
連漪笑吟吟地看向他,“怎麽了,爸爸,難道你又想要停掉我的卡嗎?我倒是無所謂,隻不過到時候爺爺壽宴上,我怕是拿不出禮物,隻能當眾和他解釋是因為沒錢。”
“這次你做事沒有一點大局觀。”
連德成沒有理會她這句話,低沉聲音淡淡道:“你年輕氣盛,仗著我和你媽給的資源,以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
“你知不知道,從早上到現在,多少個電話打到我這裏來?”
“望海中學在雲海的地位舉足輕重,建校至今又走出多少人物,你做事之前就沒想過會因為自己的決定,造成多大影響嗎?”
“起訴的事,我已經讓人去和盛垣聯係撤訴事宜,相信他們會看在連氏今年在法務上的需求,很好地配合。”
“至於你,好好反省一下,就算是覺得在這件事裏受到委屈,你也該冷靜思考,怎麽做才能利益最大化,而不是隻會仗勢欺人,傳出去丟了我的臉!”
茶室之中,一時間隻剩下炭爐上壺裏的水正在咕嘟冒泡的聲音。
“德成,小孩還是要多加管教,你和弟妹啊,就是太嬌慣著了。”連許漢搖頭笑道:“不過仲鳴這孩子跟在你身邊學東西,倒是有模有樣的。”
連仲鳴微微一笑,“大伯您謬讚了,我也隻是學到一些皮毛,還是要多鍛煉鍛煉。”
他又看向連漪,輕歎道:“小妹,二伯其實很關心你,為了你這事,著實是被好些個電話叨擾了許久。”
“唉……但不管怎麽說,連漪也是受了委屈的,德成,你這樣豈不是要孩子受了委屈就算了?”吳錦秀適時看向丈夫,微微蹙眉道。
“再不管管她,現在已經胡鬧成這個樣子,連你的話都不聽,以後還要無法無天成什麽樣子。”
連德成冷哼一聲,“吃虧也好,讓她長個記性。在外胡作非為,回到家裏頂撞父母,這像什麽話?”
“連漪啊,和你爸爸服個軟,聽他們的安排。”連許漢麵色慈藹,笑道:“做父母的哪有不關心孩子的?你乖乖聽話,他們比你還見不得你受委屈不是?”
這話聽起來沒什麽問題,的確是一位長輩的關心話語。
可放在當下的場合裏,作為連漪的長輩,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連漪是什麽脾氣?
即便是謝泠聽到這話,都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隱約聽得出來,連漪的大伯是在暗示她,隻要接受和顧一嶼結伴出現在壽宴上,先前她父親說的話自然會收回。
可是……什麽時候,子女受了委屈為自己討回公道,也成了需要作出交換才能這麽做。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連漪的手,在這個時刻,隻是潛意識地想要以此給予她肯定。
連漪察覺到這點力度變化,她無所謂地笑了笑,連許漢的表情和話語,在她看來,還多了一層意思。
對於她這個大伯的‘小心眼’,連漪算是有了新的認知。
因為她肆無忌憚的破壞了連素甯的聯姻,所以他便要看著她做出抉擇。
到底是要為自己的委屈找回場子,接受長輩的安排默認聯姻,還是堅持己見,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即使咬牙受了這份委屈,也要抗爭到底。
連漪微圓眼眸一個個掃過他們神態各異的麵容,旋即慢慢半彎。
可她偏不願意做什麽二選一的選擇題。
“連三兒,這是我的私事,我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又是小輩,誰給你的資格在這插話?”
連漪鬆開與謝泠相握的手,神情散漫地輕甩了甩,將那點子暖意甩散。
“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對我說三道四,你跟著我爸做事,得了他賞識,難道就以為真的可以以我長輩的身份自居,來跟我講為人子女的道理?”
“這麽會做,你不如直接過繼到他名下,反正我看你媽和我爸媽都挺樂意讓你來當這個孝子賢孫。”
她欣賞著連仲鳴驟然微變、又迅速恢複如初露出勉強神色的樣子,嗤笑一聲。
在連父連母眼神一沉還沒來得及說話之際,連漪看向連許漢。
他正因為連漪突然對連仲鳴發難的表現,而感到好笑,隻是麵上仍然做出一副微微不滿皺眉的表情。
“大伯,雖然你是我爸的大哥,跟我也算沾親帶故。但這畢竟是我家的事情,從小到大我也沒花過你一分錢,吃過你家的一粒米,你這麽仗著身份來和我說話,是不是有點倚老賣老了?”
連漪往後微仰,姿態散漫地靠在椅背上。
“照您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我爸媽在你心目中,就是一個賣女求榮的形象?”
“還是說顧家什麽時候成長到足以讓連家仰望的程度,他顧一嶼想要有個女伴,你們幾個作為長輩的,就得巴巴為他拉皮條?”
連漪頓了頓,“噢,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關心小輩的感情狀況。”
“我爸是什麽人,我比你更清楚,他要真是像你說的一樣想賣女求榮,如果我不表態接受和顧一嶼的婚約,就任由我被外人欺辱嘲笑,連還擊都不允許。”
“那就當我對父親還是不夠了解,不清楚他的城府和深謀遠慮。”
“是這個道理吧?大伯。”
連許漢臉上表情微沉,一時間還真想不到該怎麽接她這話。
“噢,我忘記了。”
連漪笑眯眯道:“聽說大伯您這邊和黃家的聯姻告吹以後,還在接觸黃家其他的年輕俊彥?是了,按照您的為人,會有這種想法倒也正常。”
“我大姐倒是好福氣,能被這麽明碼標價地待售,誒——”
“我可不是說您想要賣女求榮,大伯,您知道的,我對您吧,還是很尊重的嘛,前提是您別沒事找我說話啊。”
“連漪!”
連許漢臉色隱隱泛青,他還未說話,吳錦秀已經輕斥叫了一句連漪的名字,不讚同地看著她。
至於連德成,也是一副皺眉的樣子看著她,隻是沒有開口。
畢竟一開始沒說話,就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出口為連漪‘背鍋’。
“爸爸媽媽,至於你們。”
連漪當然是無差別攻擊,在場的一個都別想躲過,她笑著看向兩人。
“你說得對,我這個人的確不像話,被慣壞了,可是你們從前不管,現在再來想要管我,是不是有點為時已晚?”
“我想做的事情,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連漪一手搭在謝泠身後圓弧的椅背上,下頜微抬,“為什麽我要受委屈才能長記性?受了委屈隻會讓我知道,是我以前表現得太和氣,才會讓那幫廢物敢在背後衝我叫囂。”
“你隻管向盛垣施壓,如果你能在爺爺奶奶他們回來以後,給出一個讓他們滿意的交代。”
“我倒要看看,這個家到底還有誰想見我低頭?”
“嘭——”
饒是連德成再好的養氣工夫,再如何不介意她的驕縱跋扈,仍然為此刻連漪的話語而感到怒火中燒。
他拍桌的力氣之大,讓茶杯裏清水般的龍井**起陣陣漣漪。
“看看你這個目無尊長的樣子!”
連德成麵色沉得像鐵,一雙眼隱隱瞪起人時,仿佛金剛怒目,讓人不敢直視。
唯獨連漪嘴角笑意絲毫不為所動,微抬著下頜,好整以暇靠著椅背,一副大佬的姿態與他對視。
“你今天走出這個家門,如果不是外人知道你姓連,是我連德成的女兒,你看誰會賣你這個麵子!起訴別人……沒有我,你哪來的資本做這個事,說這種大話!”
吳錦秀連忙起身,秀美細眉緊緊蹙起,一邊安撫著丈夫,一邊看向連漪,“連漪,還不快和爸爸道歉。”
而原本很想發作,卻礙於身份、顏麵的連許漢這時候含著淡淡笑意,目光落在這對父女之間。
唯獨連仲鳴隱晦地將視線望向謝泠,不動聲色地評估著這個年輕人。
“爸爸,何必動那麽大的氣呢。”
連漪笑了笑,語氣散漫,眼神無辜,“如果你不姓連,大伯也不姓連,當年做生意哪來的這麽一帆風水,怎麽什麽先機都能讓你們抓住?”
“大家都啃老,又何必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的。”
“如果你真的這麽生氣,大可把我從連家除名。”她嗤笑道:“否則,爺爺奶奶在的一天,您也不必做嚴父姿態想著來管我。”
“我不妨直接告訴你們二位,也免得以後你們還想著白費力氣。”
“你……”連德成眼底慍色愈濃。
“我呢,還是那句話,你們想要安排我和顧一嶼的婚約不是不行,隻要顧家不介意他和謝泠平起平坐就好,反正大家一起玩玩,無所謂的嘛。”
“魚與熊掌,我都要兼得,爸爸,你真的沒有必要把我逼得太緊。”
“好了!連漪,少說兩句。”吳錦秀眉頭緊鎖,輕斥道。
“行吧。”
連漪感到無趣地站起身,衝他們露出一個乖巧甜美的笑容。
“起訴的事,你們想阻止也隨便,但凡有一個案子敗訴,我不介意開個記者發布會,同那些媒體聊聊什麽豪門秘聞。”
她像是想到些什麽似的,抬指點了點連仲鳴,“就比如說,親生女兒尚且沒有參與家業經營,反倒是重點培養侄子,這得多吸引人啊。”
幾人眼神瞬間微變。
連德成麵上慍色漸沉,審視般看著連漪。
“小妹……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連仲鳴無奈地看著她,像是在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勸道:“我隻是跟著大伯做事,你要是有什麽不滿……三哥以後會多注意。”
他猶豫了一下,看向連德成,“二伯……”
“仲鳴,你不用聽她胡說。”連德成沉聲打斷。
“連三兒,我說過很多次,什麽時候你才能學會閉嘴呢?不如把精力留在我走以後,你好好哄一哄金主,說不定他們高興欣慰了,再賞你個一官半職。”
“至於你們,想拿條條框框約束我之前,不如先想想我吃不吃這一套。”
連漪欣賞著他們各異的神色,笑了笑,“聊得差不多了對嗎?那就下周三,在爺爺的壽宴上再見吧。”
她的手搭在謝泠肩上拍了拍,他了然起身。
“哦,對了。”連漪微微傾身,從謝泠的身軀探出視線,對連許漢笑道:“大伯,有沒有人說過,您現在這樣拋下港城那邊偌大家業就為了過來看戲的樣子。”
“真的挺適合搬張凳子去村口和人聊八卦。”
“……”
連漪雙手插兜,拿膝蓋推開椅子,掃射了一圈後灑脫離去。
“叔叔阿姨,以及兩位,再見。”謝泠很有禮貌地與他們告別,微微頷首後,也不管他們此刻是什麽心情、回應與否,轉身跟上連漪的步伐。
茶室內煙火氣淡淡,暖意伴隨著燃香熏融。
本該是修身養性的好環境,在場四人裏,卻一個神色勉強帶著點難堪,一個麵露慍色無處可發泄。
連德成夫妻二人沉默不語,臉上的怒意和驚惱清晰可見。
“嗬嗬,德成啊,你和弟妹還真是生了個好女兒。”連許漢皮笑肉不笑道。
他分明是趕回來與連德成商談壽宴事宜,敲定最終擬邀賓客名單,卻被連漪這麽一句暗諷給說成……像是為了看她這個小輩才特地回來似的。
偏偏連許漢自持長輩身份,而連漪說完就走,徒留他在這一肚子氣沒處發泄。
晦氣!
早知道,多餘坐在這。
連德成半晌之後,微歎了口氣,“真是不知道她怎麽養成現在這種無法無天的性子,偏偏爸媽又對她溺愛得很,我想管……你聽聽,她根本就不怕。”
“二伯……”
連仲鳴在叫他時猶豫地頓了頓,目光下意識往茶室門口瞥了眼,生怕再跳出個連漪。
“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仲鳴,連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你是知道的。”吳錦秀平複了下情緒,對他微微一笑,“在你二伯和我麵前,有什麽直說就是了。”
“……我想,小妹過去雖然性格無拘無束,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
連仲鳴對於‘心直口快’這四個字不敢苟同,隻是麵上不顯,沉吟道:“我隻是擔心,小妹性子單純,就怕她被有心人利用。”
“是啊。”吳錦秀細眉微蹙,與丈夫對視一眼。
他們倒不是認為連漪真是被謝泠利用乃至‘帶壞’,從小養到大的女兒,縱使聚少離多,他們對連漪還是很了解的。
有關謝泠的資料,其實早就呈在二人麵前。
這要說誰才是那個用心險惡的人……還真不好說。
隻是為人父母,總會習慣於把錯誤怪在外界因素上。
“連漪從小就是這樣,越不讓她做什麽,就越要對著來,你也別生氣了,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過來,對自家孩子還這麽沉不住氣?”
吳錦秀嗔怪道:“她也隻是還不知道我們這麽安排的良苦用心。”
“那個謝泠……”連德成皺眉道。
“小孩子嘛,年少慕艾,總是會喜歡優秀好看的同齡人,實在不行,以後多給她介紹些優秀的年輕俊彥認識認識。”
“我看這個男生也不是有什麽不好心思的,連漪想要和他玩一陣子,就隨她去吧。”
吳錦秀柔聲道:“現在不過是高中,小孩子能看的始終有限,他們在一起久了,自然就知道對自己來說,更好的選擇是什麽。”
“……行了,這些你多注意下吧。”連德成擺擺手,隨後微頓了頓,“她起訴的事,你也幫看著點。”
大家好好的把籌碼亮出來,隻有連漪不講規矩的直接全部掃到地上。
偏偏,他們還得捏著鼻子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看著他們二人三言兩語間,竟是將這件事重拿輕放,連仲鳴心底多少難免有些失望,忽然眉心微跳,視線一抬便對上連德成古井般深不可測的眼神。
“二伯……”他將心中思緒壓下,麵上露出淡淡疑惑,略有不解地詢問。
“沒事。”連德成看向大哥,道:“剛才連漪說的那些話,大哥您也別放在心上,畢竟……孩子還小,不太懂事。”
“……”連許漢表情微沉,到了還是不置可否地嗯一聲,“看你說的,我會和她計較這些嗎?”
……
走出這座主院後,入目皆是山水華景。
謝泠卻絲毫生不出半點欣賞的心思,看著麵前連漪仿佛沒有受到半點影響的輕快背影,他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剛剛你都聽到了吧?”連漪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什麽?”
在那座或許一磚一瓦,就要常人大半個月工資的院子裏,謝泠聽到了很多,但他不知道連漪指的是哪一件事。
“下周三啊!”連漪扭過臉衝他彎眸一笑,“你還要繼續配合我哦,怎麽樣,有沒有一種上了賊船下不去的感覺?”
“……”
她臉上的笑容燦爛,好像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難過一樣。
謝泠搖搖頭,“隻要我能幫得上忙……但這樣子,會不會讓其他人誤會,畢竟是你爺爺的生日宴。”
“這有什麽,反正你和我知道是假的就行了,其他人的想法嘛,不重要。”連漪雙手背在身後,踩在熟悉的道路上,帶他穿過一條小徑。
“……嗯。”謝泠低低地應了一聲。
之後的路,便是這樣安靜地穿梭在園林裏,除了偶爾遇到一些連家的工作人員,便處處都是一片麗嘉悄然寂靜。
謝泠忽然忍不住問出聲,“他們一直這樣嗎?”
“嗯?”連漪不解地回頭看他,眨了眨眼。
被她這麽一看,謝泠一時間反而有些說不出口,微蹙了一下眉,頓了頓,“像是今天這樣對你。”
作為一個外人,他自覺並無太多立場去置喙。
但也正因為是外人,謝泠甚至懷疑這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始終感覺到連漪父母對待她的態度有些奇怪。
看似對她無可奈何,卻像是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
而他們的態度,也不像是尋常父母對待兒女該有的表現。
連漪之於他們,就好像是一個不那麽成功的展示品,需要用到的時候,才會擦拭幹淨試圖擺出來展覽。
謝泠感到自己的想法過於離奇,於是很快打斷,看著連漪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該問的,沒事。”
“沒關係,反正我的確不是正常人眼裏討喜的性格,到最後他們也拿我沒辦法不是嗎?”連漪笑了笑,毫不在意道。
話雖如此,謝泠卻無法像她語氣裏的輕鬆一樣看待這份感受。
“連漪,你想過未來嗎?”他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忽然冒出這句話,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才發覺已經說出口。
謝泠隻是莫名覺得,眼前的連漪就像一隻陷在網裏的鳥。
仿佛一直在掙紮,試圖掙脫這張網的束縛。
但隨後又在心底自嘲一笑,什麽時候起,他變得越來越容易胡思亂想了。
“……未來。”
連漪不知道謝泠問這句話的動機是什麽,視線與他冷然鎮定的眸光對上時,倒是看不出對方有什麽異樣。
“當然是無拘無束地走遍山川河海,吃遍全世界,快樂瀟灑每一天啊。”
她嘴角微揚,“我要去最漂亮的海邊,撿最好看的貝殼,然後統統砸碎,證明我來過這個世界。”
無論是前世,還是這輩子,被太多東西約束著,連漪從未體驗過這樣真正自我的時刻,想到總會到來的那一天,她頓時心情大好。
她身後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微冷聲線忽然響起。
“海邊的貝殼很多,沒撿完前,你應該說服不了自己手裏的貝殼就是最漂亮的。”
見連漪微微惱怒地看向自己,謝泠眉眼微微柔和,在她開口說話前,低聲道:“不如將它們串在一起,這樣,你所擁有的貝殼裏,始終有一個是最好看的。”
“?”
連漪目露驚奇,眼神上下來回掃他。
“謝泠,你是不是讓我爸媽嚇傻了?這話是你能說出來的嗎?”
“……”
“當我沒說吧。”
“和你開玩笑呢,怎麽還真的生氣啦,你真的好愛生氣,像剛才那樣不好嗎?要不你給我笑一個吧,我可以給你錢,或者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連漪,我不賣笑。”
“唉,那有點可惜的,以後說不定想買都買不起了。”
“現在也是。”
連漪帶著他走到一座水榭,守在這裏的傭人很快便通知後廚上菜。
她嫻熟自然地整個人幾乎趴在欄杆上,歎了口氣,“謝泠,你真難搞啊。”
“你說話的時候,可以注意一下措辭嗎?”謝泠在她身旁,頎長身形不邪不妖,微微垂下看著她的臉露出一絲無奈。
“謝泠,如果……我是說如果。”
連漪的視線落在前方池塘上,那裏的錦鯉還是以前那一批,不長記性地遊了過來想要討食。
她嗓音淡淡,“如果有天我想要假戲真做,你會怎麽想?”
“……”
身側沉默了很久。
連漪沒看他,因此也錯過了少年耳根通紅的模樣,隻聽見他聲線清冷的話語。
“不要再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謝泠將手扶在欄杆上,眼眸低垂,他和連漪之間,存在著很多現實的問題,這是他有著再多對自己的自信,都不敢篤定能夠跨越的鴻溝。
更何況……他與連漪,隻是朋友。
“那我就放心了。”
連漪聽到這個答案,滿意輕笑,“你說得對,我們不是一路人,做朋友還行,真要談上,恐怕就是場災難。”
她的確欣賞謝泠,如果對方不會影響到她的退休計劃,或許她對他的感情會更純粹點,真心實意把對方當做朋友看待。
“以後我爭取多掙點錢吧,免得到時候見了謝學神你連個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謝泠神色微頓,耳根發熱的感覺很快消退,他看著連漪的側臉,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想要解釋些什麽的念頭剛起,又有些無力地消散。
“是你和許清瑤在做的那個事情嗎?”他抿了抿嘴,轉移話題道:“其實……你可以好好利用自己擁有的資源,成績並不能決定一切,我相信你在其他地方一定也可以收獲成功。”
“玻璃花房?”
連漪笑了笑,沒否認。
“對了,既然你答應下周三要陪我參加壽宴,到時候的服裝我會為你準備好。”
“嗯。”
“我一定會把你打扮得帥到慘絕人寰,閃瞎所有人的眼睛,顧一嶼你認識吧?就是學校裏那個紅毛,成天沒事像個公雞一樣晃來晃去的。”
聽到她這麽描述那個人,謝泠壓了壓想要上揚的嘴角,糾正道:“慘絕人寰這個詞,不應該這麽用。”
“……謝老師,現在可不是你的上課時間。”連漪輕哼一聲,眯著眼道:“這幾天我會帶你去見一見我其他朋友,有些人雖然沒什麽交情,但去刷個臉。”
“免得到時候他們為難你。”
“嗯。”
謝泠頓了頓,猶豫道:“你以前……”
“嗯?”連漪扯了幾片葉子丟進池塘裏騙魚玩,隨口應了聲。
“如果我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出現,即使你和我都清楚這不是真的,但對你以後的聲譽,我擔心會有影響。”
“得了吧,謝泠,我們隻是一起手牽手亮個相,最多摟個腰,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連漪嗤笑一聲,“還是你擔心會影響到你以後的桃花運?”
“我不是這個意思。”謝泠薄唇微抿。
“放心,我不會借著讓你幫忙這事糾纏你,事成之後,你我互不虧欠。”連漪偏過臉瞥了他一眼,彎眸道:“所以不需要有什麽負擔。”
“至於我,就更不需要你擔心了,你到時候記得演的像一點就行。”
謝泠嘴角微抿,垂落在身側的手虛握了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低低地嗯了一聲。
連漪笑容愉悅地撐著欄杆站直身,微微伸了個懶腰。
她在雲海胡作非為這麽多年,哪來的桃花運。
謝泠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
“是我剛才的發音……蹩腳嗎?”
咖啡和蛋糕的香氣,在不大的包間裏,苦澀與甜蜜交融。
徐嶧桐的坐姿已然沒有過去那麽端正,衛衣下的寬肩向前傾,一手扶著額,被抓著的頭發有些淩亂,露出英氣漂亮的眉眼。
隨著皺眉而堆疊的眼皮下,被暖融燈光照得溫潤的濃鬱碧色眼瞳,嵌在稍顯深邃的眼眶裏,有些偷摸地瞥向對麵的人。
在看到她垂眸看書時,嘴角微微上揚的表情變化,徐嶧桐有些羞澀,感到不太好意思。
學習口語,是他在孟洱的鼓勵下,自己做出的決定。
每每在法語學習有所進展的時候,她總會言簡意賅地說出鼓勵,很平靜的語氣,卻很真誠。
徐嶧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更習慣於和她說話的。
但此刻,在嚐試著跟讀一句法語之後,他因為孟洱臉上的笑意,說出這些日子最長的一句話。
“嗯?”孟洱回過神,嘴角笑意淡淡,語氣平靜,“我隻是突然想起一些開心的事情。”
也不知道謝泠對大號是有什麽奇怪的濾鏡加成,讓他產生那樣的疑慮,竟然還擔心起她,倒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
“哦……”
徐嶧桐低下臉,嘴角微抿,沉默不語地看著麵前的平板。
五官偏立體的臉龐落在孟洱眼中,看起來是情史豐富的俊美不羈,眼神卻很幹淨純粹,就像此刻,淡淡的惆悵和羞惱都寫在臉上和眼睛裏了。
而他也全然沒能意識到這一點。
“……關於之前你在我這裏的投資,我會按照百分之二十的回報率結算給你。”孟洱輕敲桌麵,“至於托管費之類的費用,我就不收取了。”
她說得很坦然,在十幾個億的收獲麵前,的確沒必要和徐嶧桐計較那點錢。
雖然徐嶧桐手裏可能不會有再多的現金流,等法語課結束後,他們也就再無瓜葛,但孟洱樂於給他送出這份善意的‘禮物’。
徐嶧桐聽到她開口時,眼眸微亮了亮,直到她說完,才漸漸恢複原來的模樣。
他對錢沒什麽概念,冬天是黑色帶兜帽的衛衣配長褲,夏天是短T和長褲,吃飯不是在家就是在學校,除了偶爾購置些主機和外設,沒有其他花錢的地方。
淡淡失望地‘哦’了一聲後,徐嶧桐耷拉下眼,“好的。”
“為了慶祝我們的收獲,同時也是對於你法語學習進度的表揚,想吃什麽蛋糕?”孟洱落在他連眼尾都耷拉下來的臉上,感到有些好笑。
“我請你。”
“草莓黑巧車厘子慕斯芒果夾心。”徐嶧桐很快抬起臉,濃鬱得像是有流光浮動的眼眸盯著她,總算活躍了點。
孟洱微蹙了一下眉,遲疑道:“有這種蛋糕嗎?”
“嗯。”他一臉認真,“有,在櫃台。”
“好,我去幫你點一份,你繼續學習。”
孟洱將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朝他點了點頭。
她不是第一次發現徐嶧桐喜好甜食,但比起一開始就讓他獲得滿足,還不如讓他習慣於這是一種獎勵。
盡管不知道為什麽徐嶧桐自己不點,但既然能夠起到作用,她自然不會多嘴提醒。
來到一樓,孟洱排在兩個人身後,很快便輪到她,在咖啡店員工麵前報出那個元素過多的蛋糕名字。
“啊,你是要漿果相遇黑森林軟軟慕斯蛋糕是嗎?好的~”
“……”
孟洱付了錢,提著對方動作敏捷打包好的小蛋糕走回二樓。
隻差幾級台階時,她聽到二樓某間房門打開的聲音,傳來幾個學生壓低聲音的討論。
大概是某個自發組建的學習小組,複盤著前兩天期末考試卷的題目,針對其中一些題型爭論著各自的思路哪個更清晰更好。
孟洱步伐不疾不徐,上了樓梯後,正準備微微側身給這群學生讓路,便聽到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帶著驚訝響起。
“孟洱?!”
她這才分出視線看向對方,旋即麵色平靜地微微頷首。
是個認識的麵孔,但不太熟。
“好巧!那個……你可以等等我嗎?”甄秋月原本認真思索的神色頓時泛著驚喜,她匆忙和身旁幾個同學低聲說了句話,然後快步走到孟洱麵前。
“孟洱,不好意思打擾你了!”甄秋月有些羞赧,但很快正了正神色,道:“我隻是想跟你說,這次學校的晚會,雖然很多人都在鬧,但我……還有大家,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她自覺和孟洱隻是一麵之緣,說完便碾了碾腳尖,小聲地補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等等。”
孟洱微微斂眉,視線一轉,她不解道:“鬧什麽?”
“誒?”甄秋月扶了扶眼鏡,詫異她的疑惑,“你不知道嗎,就是莫名其妙有人說是你取代了唐學姐的位置,將她的節目擠掉。”
“……噢,唐學姐就是唐安如,很厲害很厲害的一個女生,所以大家都習慣叫她學姐了。”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有很多人在說,要抵製你的節目,如果你上台表演,那他們就拒絕觀看這場晚會。”
甄秋月絮絮叨叨地解釋著,隨後她鼓起勇氣道:“但是我們,學校裏的特招生們,大家都很支持你。”
她其實比孟洱本人更清楚,為什麽那些特招生對孟洱有著天然的好感與支持想法。
但這個秘密,隨著那個女生再沒出現在望海,甄秋月也選擇將它藏在心底,成為自己最珍貴的一段記憶。
“嗯,我知道了。”孟洱頓了頓,看向這個讓她印象逐漸加深的女孩,“謝謝你通知我。”
盡管這件事對孟洱來說,絲毫不值得關注。
她願意上去彈奏,為的隻是獎勵的東西,那些人的吵鬧抵製,理由本就幼稚可笑,如果能鬧到學生會主動約談她取消節目更好。
不用浪費時間就可以白得獎勵,孟洱很樂於看到這樣的結果。。
正當她準備越過甄秋月往包間走去之際,房門忽然被打開,在場眾人下意識將視線望去時,映入眼簾的是徐嶧桐很具備欺騙性、沒什麽表情的俊美麵容。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走廊裏的人,最終視線鎖定在孟洱手裏提著的小蛋糕上。
孟洱卻清楚感覺到那幾個學生連帶甄秋月在內——
他們的眼神一時間變得十分微妙,且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