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開會
“咳, 霍總,您這邊既然遇到朋友,不如我先過去看看他們準備好沒有, 您先和朋友聊著?”
“嗯, 有勞。”
“客氣了不是?那我先過去。”
擱著一個謝泠,連漪聽到那邊傳來幾句交談, 隨後便是皮鞋從地磚到草坪的腳步聲變化,由遠至近地響起。
他走到長桌旁,站定,隻拿著那雙本該瀲灩多情、此刻卻平靜似水的桃花眼靜靜地看著她。
連漪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眼前的男人個子挺拔, 神情淡淡,裁縫手工定做的西裝熨帖穿在他身上, 很好地突出著他肩寬窄腰腿長的優點。
不論是俊美麵容還是他流露出的氣質, 眼、鼻、唇,好似都透著一股子渾然天成的矜貴。
連漪此刻看著他, 真人站在這裏, 與記憶裏的麵容重疊,他好像沒變,又好像變了。
少年時總會難掩鋒芒、意氣風發, 而此刻的他,鋒芒內斂、眼底麵上一派平靜,叫人感到一陣處事不驚的沉穩。
“霍止昀, 我幹什麽,關你什麽事!”連漪起初那點子心虛, 很快就消散如煙, 立馬理直氣壯道:“我和我男朋友在這摟摟抱抱,這你都看不出來嗎?”
為了證明這話的說服力, 連漪支著謝泠,另一隻手抽出,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謝泠感官混沌,但還是微微吃痛,蹙眉低哼了一聲,往後稍仰。
“老實點!”連漪一把攬住他的腰,飛快低聲警告了句,也不管謝泠還能不能聽進去。
好在他雖然喝醉了,但整個人出奇的安靜,就那麽低眉順眼地看著她,任由她擺弄。
“你的男朋友?”
霍止昀眼神複雜了一瞬,旋即微微皺眉,目光往不遠處好似群魔亂舞的場麵瞥了一眼。
“伯父和伯母他們……知不知道你有交往對象的事情。”
連漪哼了聲,“要你管,我們又沒什麽關係,你好像沒有立場問我這些問題吧。你現在可是霍總了,犯不著再忍讓我,反正這麽些年也沒聯係,我以為大家都默認直接是不熟的關係了呢。”
霍止昀隨著眉眼微皺的動作,漂亮的眼眸好像露出一絲不敢置信與難過。
“你……是這麽認為的?”
“不然呢!”
連漪隻覺得他整個人都有些奇怪。
霍止昀其人,從小就是整個二代圈子裏紈絝們最討厭聽到的名字,也是被不少人所崇拜、敬仰的存在。
那些年,誰沒在犯錯之後,被自個兒爸媽揪著耳朵一同教訓。
“你但凡有人家霍止昀一成,我都得給景山寺的佛像塑金身還願!”
就是這麽一個人,在連漪貓嫌狗厭的日子裏,與她形成天差地別的對比。
偏偏連、霍兩家是世交,無論連漪怎麽煩透他,都不可避免兩家來往頻繁的時候,總會被他神出鬼沒的管著。
大人們樂得實施小孩自治政策。
於是每當連漪胡作非為的時候,他總能適時出現,微微皺眉,年紀不大卻氣質沉穩。
‘小漪,不要胡鬧’、‘小漪,不可以欺負別人’、‘小漪,自己的作業要自己寫’。
諸如此類的話,幾乎貫穿了連漪整個童年乃至大半個青少年時期。
但不論連漪怎麽招惹頂撞,他都始終一副好像要生氣,卻又按捺住,到後來幹脆連要生氣的樣子都沒了,隻是無奈地為她去和人道歉賠禮。
索性,連漪有一陣子也不去外頭橫行霸道,隻逮著他一個人胡鬧。
為此還冷落了她那竹馬好一段時間。
連漪慣會胡攪蠻纏,她知道霍止昀有潔癖,於是吃過雪糕沾得滿是奶油巧克力泥的手,借著撒嬌的工夫,將他衣服擦得黑一道白一道。
還逼著他不準換,並定下這一天是弄髒了手不用毛巾擦幹淨紀念日。
類似的事情大大小小數不勝數,連漪自己都記不清了。
在她十五歲那年,霍止昀辦了休學,據說是去接任霍家的一些核心產業,打那以後,他們的聯係便很快斷得一幹二淨。
連漪知道對方隻不過是有責任感,看在兩家交情和她年紀小的份上,才一直忍讓遷就。
有了正當的理由離開,當然是走得比誰都快。
所以即便是當初有人和她說霍止昀隨著霍家戰略重心轉移回到雲海,她也沒有半點記掛要和他再次聯係的意思。
畢竟這位,也是男主備選之一,還是那種不需要她怎麽操作刷反感的好幫手。
那時已執掌整個霍家的霍止昀,在劇情大綱裏,對‘她’這個少年時的一個世交家的孩子,全然是漠視、毫不在意的態度。
連漪理解不了他眼神裏的複雜情緒從何而來。
但轉念一想,人終究是感性的,他也不是未來那個城府極深、心思更為深沉內斂的合格掌權者,走了不過三年。
對她還留有一點記憶裏的交情實屬正常,隻不過看樣子,還是那種身為兄長對平輩弟妹的管教更多一些。
想到這,連漪愈發理直氣壯,“我是成年人,自由戀愛,總之用不著你操心。”
霍止昀看著她依舊神情驕縱的臉,有些微怔然。
記憶裏的女孩長大了不少,但看見她的一瞬間,時隔三年,原以為會近鄉情怯、會感到陌生的猜想,幾乎隨著她毫無變化的性格而消失不見。
他有些無奈,薄唇輕抿,解釋道:“當初我沒能參加你的生日宴,是因為情況緊急,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氣了這麽久,難道還不能原諒我嗎?”
“……?”連漪一臉莫名其妙。
霍止昀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三年的時間既長且短。
即使作為繼承人的身份進入霍家集團的核心產業,但想要徹底掌控並作出成績,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被臨時任命,連好好的告別都來不及。
然而飛機一落地,他已經撥不通連漪的電話,打去連家詢問的每一通電話,也隻能得到她不想接聽的回複。
霍止昀再清楚不過連漪的脾氣,隻能在這三年間,始終記著她說過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紀念日,找到她或許會喜歡的禮物托人送去雲海。
好在她從未拒收過。
但這通電話打了三年,霍止昀始終沒能聽到她的聲音,各種社交軟件也被拉黑。
他回到雲海的這段時間,各種推不掉的應酬、處理不完的公務與開不完的會,原本想在連爺爺壽宴之前,正式與連漪再見。
但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情況的場合下見麵。
連漪眨眨眼,有些詫異。
難道這就是霍止昀這幾年的成長嗎?以前盡管他大她六歲,但麵對她那些歪理,都一副說不過她隻能無奈點頭認同的樣子。
可現在,竟然還學會倒打一耙了。
“……別說得我好像還不懂事一樣,總之,如你所見。”連漪扯著嘴角冷笑一聲,“他不僅是我男朋友,我還帶他和爸爸媽媽見過了,下周我還會帶他去爺爺的壽宴。”
“你現在可管不了我。”
霍止昀微因為她的話,此時才分出一些注意力給連漪半摟半抱的那個少年,眉頭隨之微蹙。
“你做決定……不該這麽草率,連爺爺的壽宴會有多少名流賓客,你帶著他出現,即使沒有任何明確表示,但在他們看來,你已經表態了。”
他微頓了一瞬,走上前,伸手想要幫忙將少年攙扶,至少與連漪保持一定距離。
“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應該太早下定論,何況……”
霍止昀看了一眼謝泠,自覺以連漪哥哥的身份對其審視。
年紀不大,卻學會喝酒的那一套,還要連漪照顧,這樣不夠沉穩的性格,根本和她不適合。
然而下一刻,他伸出的手被連漪直接‘啪’一聲打開。
好看的手背浮現淡淡紅痕,怔愣地頓在半空中。
“霍止昀,你真的很煩,我說過不止一次,現在咱倆不熟,你要是想擺大哥哥的譜兒,也別在我這擺。”
霍止昀漂亮的桃花眼微怔看著她,連漪微圓眼眸亮閃閃的,卻不耐煩地與他對視,紅瀲瀲的嘴唇吐著與她眼神如出一轍的不耐煩話語。
“以前你就因為那些個長輩,明明都要被我煩死了,還得忍著和我呆一塊兒。”
“怎麽現在你都是霍總了,還有誰管著你嗎?真沒這個必要,也別打擾我和他的二人世界了吧。”
連漪沒想和他把話說得這麽直接,即使是他和她三年徹底沒了聯係。
但霍止昀是第一個讓她清楚知道,劇情大綱的走向無法被違逆。
記憶裏,那個白衣的身影從少年到青年,不論嚴肅還是無奈,對她始終都呈現出無窮盡的耐心和包容。
但他的離開和‘消失’,隻不過是讓連漪在那瞬間徹底冷靜。
因為她是惡毒女配,所以,即使是一個‘哥哥’,也不配擁有。
現在霍止昀站在她麵前的這些表現,隻讓連漪覺得可笑,人的習慣總是會隨著環境變化而改變,所以她也早已經習慣了——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不過水墨泡影,最終都會被傾倒得一幹二淨。
正如眼前的他一樣。
霍止昀慢慢垂下手,此刻才感覺到他與連漪之間,因為這三年的時間,已然存在著陌生的隔閡。
“他喝醉了,你一個人不方便照顧他,我叫人過來把他送回去,你在這裏和朋友玩……或是我讓司機一起送你回去,好不好?”
大氣淡然的眉眼,此刻微垂。
霍止昀知道連漪的脾氣一旦起來,是怎麽也哄不好的,習慣地順著她詢問般說出安排的打算,像是在安撫孩子一樣。
“不用,你去找個人過來幫忙搭把手,我在這裏給他開間房就行。”連漪睨了他一眼。
既然交情已經淡了,就沒有再續上的必要。
何況像他這種日理萬機的人,與她的距離,如果說以前隻是個水渠,那現在就是鴻溝。
她倒是還敢拿他衣服擦手,隻不過眼下隻要他皺皺眉,多得是人為他備好換洗的衣服,眨眼間就處理得幹幹淨淨。
雖然有些意外霍止昀的態度和以前沒什麽差別,但連漪還不至於自作多情到認為他是對她有什麽特殊。
隻不過是看在兩家的交情份上罷了。
往後沒了連家女兒這個身份,連漪之於他,也隻是個連偶遇機會都沒有的陌路人。
霍止昀有些想歎氣,他幾乎是看著連漪長大的,雖然她總是喜歡胡鬧,但性格單純並不惡劣。
目光一偏,望向醉著酒一直安安靜靜的少年,霍止昀眉頭微皺,淡了眼色。
連漪想法純粹,待人真誠,不知道人心險惡。
在公眾場合做出這樣親昵曖昧的舉動,會對誰更有好處,這不言而喻。他下意識將問題歸結於這個看似規矩的少年身上。
霍止昀不會幹預連漪的選擇,但——
過去他畢竟有著平輩哥哥的身份,在意連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希望她被人利用蒙騙是人之常情。
或許這個少年沒有問題,但總要防範於未然。
霍止昀視線錯開,抬手朝草坪外等候的秘書示意了一下。
“待會兒我要和客戶談些事情,可能會很晚結束,不方便來找你。”
等待秘書走來的時候,霍止昀道:“明天我讓人送小源居的湯包過來,你吃過以後,我讓司機送你到霍氏可以嗎?”
他的行程安排得密不透風,回到雲海的一個月來幾乎忙得沒有停下的時刻。
連漪眉尾略挑,眼眸微眯又是要發脾氣的模樣。
“不去,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安排。”
“好……”
霍止昀微頓了一瞬,就像此刻不是適合說話的環境與時機,在公司裏也並不適合向連漪解釋為什麽這幾年他沒有回來雲海見她。
他轉過臉,對走來的秘書低聲交代了幾句。
秘書點點頭,走過去扶住謝泠的手想要將他從連漪身上拉開,卻沒想微微一用力,這個看起來幹淨帥氣的少年突然抬起臉睨了他一眼。
隨後將手抽出,又安安靜靜地靠著那位連大小姐。
秘書一臉問號地扭頭看向霍止昀。
“……”
“行了,我扶著他吧,讓你秘書和莊園的人說一聲。”連漪說著,有些狐疑地仰著臉打量謝泠。
他的眼神還是那樣,比平常要光亮得多。
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麽一轉不轉地盯著她看,薄薄的嘴唇輕抿,也不知道究竟是醉成什麽樣,偶爾會呢喃一兩句話。
連漪無語地收回視線,眨了眨差點和他對視成對眼的眼睛。
她扶著謝泠,一手毫不客氣也不扭捏地搭在他勁瘦的腰身上,往前走稍一用力,他倒也老老實實地跟著走。
這下連漪總算知道謝泠有多表裏如一了,又忍不住蹙眉想到,怎麽別人借著酒精的刺激都是曖昧得不行。
到了她這兒,就是抱著個木頭走的待遇。
“小漪——”
她正煩著呢,既是因為謝泠給她沒事找事做,也因為霍止昀的出現,手還在掐著謝泠的腰泄憤,就聽到身後傳來男人略低的聲音。
“可不可以先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霍止昀沒想到連漪會那麽堅決,但也因此知道她因為他的失約有多不高興。
許多個工作到深夜的時刻,他也不止一次近乎失控地想要暫時放下手頭的一切事物,去和她解釋清楚,至少不要因為他而生氣。
但肩負著霍家未來掌舵人的重擔,霍止昀清楚自己並沒有任性的資格。
連漪聽到這話,頓在原地,如果不是還扶著個木頭,她一定會走回去揪住霍止昀的衣領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倒打一耙這招玩上癮了是吧,她什麽時候拉黑過他。
於是不作回應地再度邁步,拖著半自動謝泠往擺渡車的方向走去。
秘書很有職業素養地跟在一旁,隨時注意著是否要搭把手,可目光總是忍不住往後偷瞥。
他真沒見過小霍總什麽時候對別人這樣低聲下氣過。
別說是現在了,就算以前,麵對那些絲毫不給他身份麵子的集團老人,小霍總總能一臉淡淡微笑的大方應對,叫人挑不出毛病,手段軟硬兼施並用。
哪怕是到了老霍總麵前,小霍總照樣是一副四平八穩的大氣表現。
久曆職場考驗的秘書,已然做到了心中八卦念頭無數,麵上絲毫不顯,就連眼睛都能憑借飛速打量回正的頻率保證目不斜視的效果。
看到這矜傲的大小姐扶著和她同齡少年的模樣,秘書忍不住在心底歎口氣。
雖說小霍總不算老樹吧,但這花好像開得不是時候啊。
……
謝泠醒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有些恍如隔世。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氣味,明媚陽光從窗外透過薄紗照進來,為視野開闊的室內鍍上一層白金色的光。
他搖了搖仿佛塞滿漿糊的頭,抬手抵著隱隱作痛的額頭閉了閉眼。
隨著意識逐漸恢複清醒,謝泠心慌了一瞬,昨晚喝下那杯酒以後,他的意識很快陷入一種盡管清醒,但好像與身體抽離的奇異狀態。
想要說的話,想要做的事,大腦產生的想法,落實到身體的時候,變得遲鈍又紊亂。
再後來,他整個人愈發混沌,隻能模糊記得一些聲音,並不清晰,還有不太好的感覺,隻是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
謝泠感到難受地蹙起眉,掀開被子想要找水喝,起初還未發覺,直到腳踩在地毯上,他忽然發覺了不對勁。
“……”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睡袍,帶子紮得不緊,敞開的領口幾乎露出大半胸膛。
謝泠扶著額輕舒了口氣,大概……是昨晚喝醉後,連漪找工作人員給他換的衣服吧。
“哇哦。”
室內無端響起熟悉的聲音,語氣裏既有驚歎,又略微拉長了尾音,夾雜著笑意。
“謝泠,你好白啊。”
“……”
“連漪,你……”
謝泠這才發覺,在麵向落地窗的半圓型躺椅裏,不知什麽時候,露出連漪上半張臉和她扒著躺椅邊緣的手指。
琥珀眼賊亮,一眨一眨的,活像是個不斷摁下快門的攝像機。
他像是被這注視燙到一樣,微微愣神後迅速扯著衣領闔上,耳根透紅,“你為什麽在這裏?”
“水在外麵的吧台,先去喝點水吧,你嗓子都啞了。”
沒得看了,連漪頓時失去興趣,輕哼了一身,轉過身繼續躺著,懶散道:“我怎麽在這裏?你這話問的真有意思,昨晚你拉著我一直哭,我要走,你就哭。”
“我見猶憐那個樣子啊,看著都讓人心疼。”
“……不可能。”謝泠抿了抿唇,不自信地垂下眼,紅意幾乎蔓延到了眼尾。
他舒了口氣,走出房間來到套房的客廳找到一壺清水,接連喝了幾杯。
直到將杯子放在桌上,謝泠沒有鬆手,微微用力握緊了杯身,清亮眼眸還盤桓著複雜的情緒。
難道昨晚他喝醉以後,真的像連漪說的那麽做了……
謝泠的確不相信,但想到喝酒前內心的種種念頭,他無奈地鬆開手,撐著桌麵久久無言。
“和你開玩笑呢,你喝醉以後就像塊木頭,不哭不鬧也不笑,倒是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惜昨晚沒帶試卷過來,不然還能讓你幫我把卷子全都寫完。”
連漪倚著門框,懶洋洋地打量他莫名低落的背影,不就是喝醉了嗎,搞得好像被她怎麽了似的。
“我先去洗個澡,昨晚……給你添麻煩了。”被她的聲音驚醒回神,謝泠目光微微複雜地偏過臉看了她一眼。
有些話當時沒能說出口,就連酒精都幫不上忙,看著連漪坦然的眼神,他越發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不麻煩,換洗的衣服給你準備好了,可能碼數大了點,湊合著穿吧。”連漪難得沒和他計較,視線心虛地微微向上一挪。
昨晚掐他掐得順手,後來讓人給謝泠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嗯……她手勁倒是也不小。
“就是有個事,我挺好奇……”
在謝泠低聲道了句謝,正要越過她走進房裏之際,連漪忽然好奇出聲。
謝泠腳步微頓,清冷的眸子帶著疑惑看她。
“昨晚總聽見你說什麽喜歡的,你喜歡什麽?不會是數學吧!”連漪到了沒忍住自己的惡趣味,捂著嘴噗嗤地笑,連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直到她眼睜睜看著麵前少年在愣神過後,臉龐浮現惱怒的羞紅,隨後幹脆理都不帶理她地走進房間裏,拿起衣服便走進浴室。
整個過程動作極快,長手長腿三兩下便消失在連漪視線之中。
連漪不由得詫異地歪了歪頭。
誒,難道還真讓她說中了?
浴室裏,清水從蓮蓬頭裏噴灑而出,謝泠有些失神地看著它,隨機緊抿著嘴,扯開係住睡袍的帶子,衣袍向下跌落。
他的目光隨之一頓。
醒來時,腰上的確隱隱作痛,謝泠原以為是醉酒的副作用。
但此刻看著腰上那片深淺不一的淤痕,他即使是頭一回醉酒,但也很清楚,沒有哪種酒宿醉後會造成這種現象。
謝泠無奈地閉上眼,踩進熱水灑落的區域,任由頭發被打濕。
他已經不想去回憶和弄清楚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更堅定了以後不碰任何酒精的想法。
但也慶幸著自己最終沒有借著酒精對連漪說些什麽。
謝泠睜開眼,微舒了一口氣,水珠掛在長睫上,很快又被其他濺射的清水打落,或是凝聚滑落至眼睛裏。
好在,沒有衝動。
她不該被這麽草率的對待。
……
“止昀,雖然對方臨時換了主要負責人,但根據我收到的消息,那個年輕人來頭不小。”
窗明幾淨的辦公室內,裝修風格簡約不失大氣。
微微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語氣略微神秘地對他一側的年輕男人說道:“慶北的黎家,你知道的吧?”
“京欽吧,現在的董事長雖然不姓黎,但京欽姓黎啊,至於我們這次合作的項目,他們把那位太子爺塞進來,一方麵是為了給他鍍金……”
“但另一方麵也說明了黎家的態度,如果不重視這個項目,哪能輪得到太子爺屈尊降貴呢?”
黎家的背景,即便是這樣兩人私底下的場合,中年男人也避諱著不敢多言,他相信霍止昀能夠理解是什麽意思。
霍止昀坐在沙發上,右腿壓著左腿,身姿放鬆卻不垮塌,有種舉止皆隨性不失矜貴的韻味。
“購物中心這個項目,之前的負責人已經和我們談得差不多,而之後的內容,並不影響項目的推進。”
他眉眼間神情淡淡,一雙桃花眼平靜地看著茶幾上巴掌大的禮盒。
“京欽內部對於這種摘桃子的行為都沒意見,我們這些外人,不必過多置喙。”
“是這個道理……”
中年男人見他從自己進來時,幾乎目光一直落在茶幾上的禮物盒子,輕咳一聲,有些好奇道:“怎麽,是誰送的禮物,讓你看得目不轉睛。”
“沒什麽。”霍止昀回過神,桃花眼因他麵上淡淡笑意瞬間變得生動,“會議馬上開始了,你先去接一下客戶吧。”
中年男人惋惜地收起好奇心,點點頭站起身,忍不住嘀咕著那位太子爺可千萬別難招呼。
要是來個脾氣大的,玩一手老子天下第一先遲到個把小時,天真地想要給他們個下馬威,那可就有好戲看了。
辦公室大門合上後,霍止昀放下腿,微微傾身,雙手合十抵在唇邊,淡淡目光看著乳白色的禮盒。
桃花眼顯得很是專注,好似深情地注視著情人,溫柔又繾綣,即便被他所看著的,僅僅是一件方方正正點綴著暗紋的禮盒。
片刻之後,霍止昀將禮盒打開。
一枚南洋金珠和一枚嫩粉孔克珠靜靜躺在絲絨軟墊之中,尺寸不小,拿來鑲嵌吊墜都顯得突兀,在室內光的照耀下,氤氳著獨有的光澤。
霍止昀看著它們,嘴角隨著微抿泛起一絲笑意。
連漪十四歲那年為了躲他的補習功課,帶著連素禾跑到假山裏打瞌睡,迷迷糊糊醒來時,連素禾忘記這一茬,磕到了頭。
找到她們時,霍止昀既急又氣,難得的失態,等待家庭醫生趕來的時候,沒能克製住對她一通教育。
連漪當時一如既往的理直氣壯,指著嚎啕大哭的連素禾對他說,再凶,她也學連素禾一起掉小珍珠。
結果連素禾一看自己沒能哭出小珍珠,哭得更賣力了。
連漪不僅沒在意,還強勢要求他記住那一天是珍珠紀念日。
這是他第四年搜集到的珍珠,也是第一次沒能送給連漪的珍珠。
霍止昀嘴角笑意漸淡,他沒有妹妹,而連漪的存在就像是填補了這一份空缺,他想,這個世界上,大抵沒有哪一個哥哥,不會因為妹妹的疏遠而感到難過。
將禮盒闔上,霍止昀起身把它鎖進保險箱裏,垂眸看了一眼時間,暫時將心底這些紛擾的情緒壓下。
如今他回到雲海,總會有機會將連漪哄好,以哥哥的身份,為她以後的人生保駕護航。
霍止昀抬起眼簾的瞬間,略微複雜的神色已然恢複如常。
他走出總經理辦公室,遇見正要前來提醒的秘書,兩人隨後一同走向電梯,去往會議室所在的樓層。
“這位新任負責人姓黎名景行,現年二十一歲。”秘書微頓了頓,“在上個月也就是十二月十八號,他被任命為京欽副總經理,這是他上任後接手的第一個項目。”
“目前來看,這位黎總的履曆很幹淨,但根據趙總剛剛向我傳達了他對黎總其人的看法——”
電梯門打開,秘書壓低聲音,“年少有為。”
簡單的一個詞,足以表達很多信息。
臨時更換項目負責人,其實對於兩家公司的合作是一件相當不利好的事情。
對於霍氏來說,如果不是京欽做出一些利益的讓步,恐怕會為此重新衡量與京欽的合作必要性。
洽談到最後簽合同的地步,卻選擇空降太子爺來摘成果,霍氏當然不免懷疑京欽的態度和專業性。
霍止昀微微頷首,“稍後你和趙總知會一聲,讓他和負責項目的同事以及法務部再過一遍合同,以及準備好簽約儀式。”
“是。”秘書點點頭,這些事情當然早就準備好了,等的就是上頭的拍板。
霍止昀走到會議室門邊,秘書快步上前推開門,他眉眼間隨之浮現恰到好處的笑意,既不過分熱情,亦不冷淡。
對待不同的人,自然是要有不同的態度。
淩厲的是手段,而不是人際往來,他經受過種種實際磨礪,對這些早已駕輕就熟。
“哈哈哈,黎總啊!您真是個妙人,今晚我做東,您可得賞臉啊,誒——”
“我們霍總也到了!”
會議室裏氣氛輕鬆融洽,趙總紅光滿麵,笑容竟然看起來都有幾分真心實意,他在看見霍止昀走進會議室時,笑著站起身。
“霍總,這位就是京欽的黎總,相談甚歡啊!真是相談甚歡,相信我們這次的合作一定會很順利。”
他朝背對著霍止昀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說道:“黎總,這位便是我們霍氏的霍總了,您二位都是年輕俊傑,想來是要和我這個老男人更有共同話題。”
老趙三言兩語便讓兩名掌握不少實權的青年好似拉近了距離,與他一般,相談甚歡。
霍止昀禮貌地微笑,而那個青年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姿挺拔,僅是背影便讓人能感受到那股子從容淡然的氣質。
“霍總,許久不見,是否別來無恙?”
他嗓音醇厚,並不低沉得過分,略帶著笑意的聲音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邊說著話,邊轉過身。
青年五官精致近妖,眼尾兩點淡紅淚痣更是點綴得橫流惑人韻味,漂亮得好像更應該出現在電視畫麵裏,而不是此刻這間商務的會議室中。
隻不過他的眼神溫潤端正,無論是被他注視著的,還是僅被視線掃過的,都能感受到那種專注和認真。
霍止昀眼中眸光,卻在看清青年的麵容的瞬間冷了下來。
“黎景行?”
青年微微一笑,眼眸仿佛墨玉碾碎,漆黑深邃,“是,看來霍總對我已經沒什麽印象了。”
會議室內的其他人都無端感受到氛圍陡然凝滯。
趙總略帶驚疑地看了看兩人,旋即打圓場地哈哈一笑,“沒想到啊,黎總您和我們霍總還是舊相識?這叫什麽,果然優秀的人都是聚在一塊的。”
“比起霍總,我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他謙虛道:“這次項目,希望能在合作中,向霍總多多學習。”
“……”
這話說得過於客氣,反倒叫人覺得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偏偏青年溫潤臉龐一派認真神色,誠懇得叫人好似都不該產生絲毫懷疑。
趙總朝霍止昀猛式眼色,他不知道兩人之間是否有什麽摩擦。
但往日極為靠譜的小霍總,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吧?
霍止昀微頓了一瞬,旋即禮貌微笑,“見到故人一時間有點驚訝,黎總,請坐。”
眾人紛紛鬆了口氣,招呼著彼此落座。
這場會議本就不是像之前那樣正式,雙方甚至隻是為了一個小條例就能掙得臉紅脖子粗。
基於大大小小方向都已經商議敲定好的情況下,這次主要是再過一遍合同。
趙總還為剛才兩邊負責人的反應而擔憂著,但隨著會議的進程有條不紊地推進,他暗暗鬆了口氣,一直帶著笑臉,看兩位青年你來我往地溝通交談。
直到京欽的這位青年總經理在片刻沉思過後,起身向霍止昀伸出手,笑容和煦,“霍總,合作愉快。”
其餘眾人紛紛在心底鬆了口氣,也為終於能將持續近兩個月的拉扯畫上句號而感到振奮。
績效獎金仿佛就在眼前。
“黎總,您看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我們霍氏?”趙總向來是潤滑油的角色,簽約儀式當然不是馬上就執行,在這之前他們就是絕對的蜜月期。
雖然是雙方共贏的合作,但畢竟此時作為東道主,他自然要彰顯主人的熱情。
青年淡淡一笑,眼尾淚痣隨著這點笑意微動。
趙總無聲輕吸了一口氣,下意識避開些許視線,不由得在心中嘖嘖稱奇,這位可真是……妖得很。
“多謝趙總好意,我還是想和霍總敘敘舊,霍總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趙總隨著他的話,看向霍止昀。
“既然黎總有這個興致,不如就在這裏聊聊。”霍止昀眼底沉沉一片,俊美臉龐依舊掛著禮貌的微笑。
兩人之間的眼神,是旁人看不見的交鋒。
會議室很快得到清場,趙總親自關上門,並站遠兩步,叫來一名秘書守在門外等候,他雖然心底不少疑惑,但還要去盯著後續的準備,以及招待的事宜。
“黎景行……”
霍止昀神色淡淡,桃花眼透著一股清虛疏遠,再沒了剛才那種親和感。
“這個名字倒是和我記憶裏的不太一樣,所以我該怎麽稱呼你,是京欽的黎總,還是以前跟在連漪身邊的薑昱?”
薑昱目光溫潤,嘴角笑意清淺,坦然地看著他。
“以前隨母姓,她為我起名單一個昱字,霍總習慣哪個稱呼都可以,名字隻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霍止昀略帶審視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微微啟唇,“不論你是薑昱,還是黎景行,這都無所謂,隻是……連漪應該還不清楚你的這重身份吧。”
“霍總,我們隻不過是敘敘舊。”薑昱眉頭微蹙,像是有些困擾。
“但我和一一的事,是我和她之間的私事,我認為,不太適合在外人麵前隨意提起。”
外人?
霍止昀想要冷笑,他早就知道薑昱這個人心機深沉,並不像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現在看來,他的感覺果然沒有出錯。
“對於小漪來說,誰是外人,恐怕,答案要讓你所想的自信錯付了。”他臉上表情沉靜。
“霍總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薑昱微微一笑,絲毫不為霍止昀言語之中的鋒芒所動。
“我不是自信。”
“隻是因為和一一十幾年的感情,有這個底氣罷了。”
霍止昀眼眸微眯看著他,嘴角輕扯起略冷弧度。
背景複雜,心機深沉。
他嗬笑一聲,“這份底氣,就是你消失兩年,了無音訊的緣故?”
薑昱眼睫微顫,墨玉般溫潤的眼眸旋即帶笑地看向霍止昀。
“三年沒聯係過一一一回,霍總又是什麽樣的底氣,在這裏質詢我?”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長而寬的會議桌。
不同氣質的俊美麵龐上笑意深淺,看似友好交談的氛圍之下,仿佛湧動著難以察覺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