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掉馬嗎
陳融在公交車上並沒有一直盯著塗然, 也確實沒能目擊男人對她做了什麽動作。
但也相信,塗然不會是無緣無故去汙蔑別人的人。
性騷擾,對女生來說, 是太常見的事,就算敏感一點, 戒心強一點, 也不是錯事。
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在外麵遇見這種事,能立刻站出來斥責對方,她已經足夠勇敢。
所以陳融出麵幫她。
不是幫塗然這個人,而是幫被性騷擾、孤立無助的受害者。
況且那個男人後來的心虛反應, 側麵就印證他並不無辜。
隻是, 陳融在做筆錄時得知, 光他一個人的說辭並不夠,沒有足夠的證據,警察就不能立案, 這件事就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別說是塗然理解不了, 陳融都覺得真他媽憋屈。
他從來不是會忍氣吞聲的類型, 受了氣怎麽著也要報複回去。盡管這次的事其實和他本人沒多大關係。
摸清情況後,陳融就借口上洗手間, 給陳徹發了消息,簡單說明情況,讓他速來。
正當手段解決不了的事,那就用非正當手段來解決。
忍著惡心和男人套近乎聊天, 也是為了拖延時間。
把塗然轟走,是陳融自己的主意, 潛意識裏覺得這種場麵不應該被她看到。
為什麽會這麽覺得,他自己也覺得困惑來著,他們關係又不怎麽樣,他這麽為她著想做什麽?
陳徹衝過來給那男人一拳的時候,陳融的第一反應,是側頭去看塗然。
女生杏眼圓睜,嘴巴微張,差點就要發出被驚嚇的聲音。
陳融一點也不驚訝,心裏甚至早有預料。
就說吧,讓你不知好歹跟著,不願意走,看,現在嚇到了吧。
幾乎是在陳徹喊他名字的同時,陳融長腿一邁,站定在塗然麵前,捂住她耳朵,也擋住那邊的慘狀。
欠揍的狗男人已經被陳徹拽進死角巷教訓,遠離這邊,塗然仍舊是一副受驚後呆愣的表情。
陳融眉心皺了皺,“喂,你還好吧?”
說完又意識到,他還捂著人耳朵呢,聽得見才怪。
塗然確實沒聽見他說什麽,隻看到他嘴巴動了動。
她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當下的情況,也理解了陳融剛剛那些舉動的原因。
原來和那個男人稱兄道弟是他裝出來的,原來他一直都相信她。
塗然咬著唇,眼睛酸澀得起霧。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陳徹揍完人,從死角巷裏走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幕:
穿著紅裙子的女生淚流滿麵,抽抽噎噎地在哭泣,一個勁地抹眼淚。
站在她麵前的少年,兩隻手舉在空中,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慌張得手忙腳亂,“哎哎哎,你哭什麽啊?你別哭啊?”
陳徹一瞬皺起眉,走過去,把塗然拉到自己身邊,“你又怎麽她了?”
陳融無語又無辜,“我這次可什麽都沒做啊。”
這姑娘忽然就哭了,他哪來知道怎麽回事?
塗然連連搖頭,聲音哽咽地幫陳融解釋,“他沒怎麽我……”
她其實也不想哭的,但就是控製不了情緒,也控製不了眼淚。
是誤解他後的慚愧,也是誤會解開後莫大的欣喜與慶幸。
“對不起……”塗然胡亂抹去眼淚,卻在抬頭看著他眼睛的瞬間,眼淚又止不住溢出來。
流淚的同時,她卻笑了,“你沒有變壞蛋,真是太好了!”
少女的眼淚還掛在眼睫,眼眶通紅,笑容卻開心燦爛。
陳融整個人一怔。
原來不是因為委屈和後怕,是為他而哭,為他還是個好人,慶幸地喜極而泣。
真是……誇張。
陳融別開臉,普通話燙嘴似的,丟下一句磕絆的“我去便利店”,轉身風一樣地走開。
陳徹瞥了眼他狼狽而逃的背影,即使不用上雙生子的默契,也能看出這小子的慌張和害羞。
他微抿起唇,眸光暗了暗。
塗然沒看出陳融的慌張,也沒注意到陳徹的沉默,餘光瞧見被揍的男人鼻青臉腫地從死角巷裏走出來,下意識就一縮。
察覺她的害怕,陳徹往她身前挪了半步,將她擋在身後。
少年硬朗挺拔的脊背,像一座高聳佇立的山,給塗然一種能頂天立地的安心感。
同時又很擔憂,對麵就是警察局,那個男人會不會現在就去報警?
她擔心打架給陳徹打來什麽不良後果。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看到他們更慌張,壓根沒想報警這件事,連身體的疼痛都顧不上,立刻就跑了,跑得比剛剛的陳融還快。
塗然不無驚訝,“他怎麽……”
“這人是慣犯,不敢去報警。”
陳徹把人拖進死角巷,不單是為了避開塗然揍人,也方便他威脅套話。
這個人對性騷擾這麽從容囂張,大概率不是第一次,剛剛揍人時,陳徹也試探了,對方的心虛反應將這點證實。
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他揍了一個偷拍女生裙底的變態。
這種性騷擾犯,總會存在僥幸心理,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性騷擾的方式也不隻一種,肯定會在某處留下什麽痕跡,手機,電腦,亦或是積怨已久的女性熟人。
如果他不願意咽下這頓打的氣,去報警,陳徹反而有理由讓警察徹查。
而陳徹這個打架的,頂天是被警察教育一頓,回家再被陳朗闊罵一頓。
相比之下,怎麽也不是他虧。
聽陳徹解釋了一通,塗然並不覺得有多輕鬆。
這種事情哪裏能用誰虧誰賺來衡量,陳徹和陳融原本就和這件事沒有幹係,是她把他們倆給牽扯進來。
其實,早在把陳融牽扯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隱隱後悔。
要是沒坐那個位置就好了,要是沒上那輛公交車就好了,要是……她今天不過生日,不穿裙子就好了。
塗然低著頭,望見男生關節泛紅的右手,視野漸漸模糊,“對不起,給你們惹了這麽大麻煩。”
陳徹垂眼看著她低頭道歉的模樣,聽見她聲音裏的哽咽。
“塗然,把頭抬起來。”他低聲喚,稍有些嚴肅的語氣。
塗然淚眼朦朧地聽話抬頭,感覺臉頰一熱,少年的雙手,輕輕捧住她臉頰。
他的手掌瘦削寬大,掌心是溫熱的,讓人想起陽光的溫度。
陳徹稍彎下腰,捧著她的臉,與她平視。
少年望向她的目光,沉靜而認真,“這件事,你什麽都沒做錯,所以,不要向任何人道歉,也不要低頭。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反抗,你做得很好。”
塗然怔怔地望著他。
像被打開了堤壩的閘門,積在眼眶中的水霧,洶湧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沾濕陳徹的指尖。
下一秒,塗然被輕輕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令人安心的清冽氣息充斥在鼻間,耳畔是他胸腔裏沉穩有力的心跳,頭頂傳來少年低沉溫柔的聲音。
“忘記說……你穿這條裙子很好看。”
眼淚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會聽人使喚。
哪怕屏住呼吸,塗然也無法止住流淚,在他懷裏,洶湧的眼淚滲進他胸前的衣襟。
明明什麽都沒說,他卻什麽都知道,知道她在後怕,也知道她在後悔……
“你們倆還要在那抱多久?”
陳融的聲音冷不丁插進來,並不友好地打破這刻的和諧。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塗然就算了,陳徹這家夥竟然露出那麽惡心的表情,他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聽見他聲音,塗然連忙胡亂抹了把臉,擦掉眼淚,陳徹懷裏退開。
陳徹倒淡定,瞥他一眼,“不想看就背過去,誰逼你看?”
陳融頂著張不爽的臉,大搖大擺朝這邊走來,手裏扔了個什麽東西過來的同時,不滿道:“我好歹也算你半個恩人,這就是你對恩人的態度?”
陳徹穩當接住他扔過來的紙巾,轉交給塗然,輕嗬了聲:“哦,你終於有自知之明了。”
這兩人對話跟打啞謎一樣,塗然聽得雲裏霧裏,什麽半個恩人,什麽自知之明。
她轉不過彎,陳融倒是立刻就反應過來,陳徹這是在諷他隻算半個人。
陳融語氣不爽:“你少陰陽怪氣我兩句就不舒服?”
陳徹毫不遲疑承認:“是,渾身不舒服,你全身上下也就這張臉不招人嫌。”
陳融:“……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自戀?”
分明剛才還默契十足地一致對外的兩兄弟,這會兒沒三兩句就又互相陰陽怪氣起來。
眼瞧他們越吵越凶,正擦著眼淚的塗然,連忙舉著手插到兩人中間,“打住打住,聽我說一句!”
她側對著兩人,兩隻手都舉著,一邊一個。
完全是不動腦子就衝上來當和事佬的,插在兩人中間,被兩道目光注視,頓覺壓力山大。
也詞窮。
憋了半天,塗然總算憋出很沒底氣的一句,“今天……我生日,能不能聽我的?”
陳融不屑嗤了聲,“你生日關我——”
剩下那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被陳徹驟然陰沉、充滿威脅含義的眼神,刺得一噎。
血脈壓製在此刻奏效,陳融不自覺住了嘴,又挺不服氣地撇開臉。
塗然也是隨口這麽一說,沒想到他真的聽話,她有些驚喜地轉向陳徹。
在她轉過來的前一刻,陳徹收起那副陰森如鬼的表情,若無其事點頭,“嗯,聽你的。”
塗然開心拍了拍手,“那好,你要和陳融好好相處,不要和他吵架。”
沒料她竟然反而幫陳融說話,陳徹陡然皺起眉。
他抿抿唇,“我沒和他吵。”
塗然雙手叉腰,微仰起頭,一副“你分明是在嘴硬”的眼神,拖著長音,“嗯?”
她此刻背對著陳融,也就沒看到,身後的男生,也跟著她叉起了腰,線條流暢的下巴高高抬起,得意睨著陳徹。
要多幼稚,有多幼稚,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陳徹簡直無語,低聲嘀咕了句:“狗仗人勢。”
聲音極小,塗然沒聽太清,“你說什麽?”
陳融沒聽清,但光看口型就讀出了唇語,立刻告狀,“他罵我是狗!”
塗然果然叉腰教訓:“陳徹!”
被教訓的人一秒認慫,“好,我錯了,”抬眼瞪了那邊小人得意的陳融一眼,“行了吧?”
塗然滿意點頭,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腦袋,“這才對嘛。”
陳融也滿意點頭,雙臂環胸,嘚瑟寫在臉上,“這才對嘛。”
陳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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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融原本也是要去簡陽光家的,不過他不知道今天是塗然的生日,更不知道他們要去海邊燒烤。
他也是臨時起意,來之前沒和簡陽光說。
如果沒發生這檔子事,他大概會在塗然下公交車的時候,直接打道回府。
不過現在,塗然並不讓他離開。
幫了這麽大的忙,塗然必須得好好感謝他,熱情邀請他去參加她的生日小燒烤。
陳融本不想答應,他和塗然不熟,除了簡陽光,和她那幫朋友也不熟,去了也徒增尷尬。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臨時改了主意,能讓陳徹吃癟的機會可不多,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於是,當簡陽光看著陳家這兩兄弟一左一右跟在塗然身邊進屋時,活像見了鬼,他人都懵了:“什麽情況?”
周楚沫看到陳融,眼睛一亮:“什麽情況?”
怕他們擔心,也不想在這種時候掃興,塗然沒提起公交車上的事,就撓著眉毛傻笑:“正好遇到了。”
簡陽光把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向陳徹。
陳徹雙手插著兜,繃著臉,一副不情不願模樣,卻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
最興奮的莫過於周楚沫,笑容滿麵朝陳融招手,“陳融學長~”
剛綻放的燦爛笑容,因為某個突然擋在她身前的人而瞬間消失,“哥,你幹嘛?”
周楚以慣常是溫和的微笑,即使被周楚沫使勁往旁邊推,也巋然不動,擋住她對陳融的花癡視線。
下午六點,太陽小些了,一行人把遮陽的大傘和燒烤的材料搬到提前蹲好點的海邊沙灘。
這邊是居民區,傍晚時分,常有人來沙灘遛遛狗散散步。
已經提前備好食材,幾個人石頭剪刀布,留一個人負責烤,其他人負責吃。
簡陽光家的哈士奇從他家大門跟到沙灘,這會兒正咧嘴吐舌頭,憑借實力賣萌,對塗然和祝佳唯展開攻勢,求投喂。
塗然被萌得不行,但小狗不能吃撒了調料的肉串,隻能碎碎念叨,“別這樣看著我,不能給。”
祝佳唯對狗子的撒嬌無動於衷,故意用烤串把它逗得嗷嗚直嚎。
狗主人簡陽光一心一意在啃烤玉米。
周楚沫纏著陳融問東問西,逮著機會就誇他。
在塗然和陳徹麵前懟天懟地的陳融,在不相熟的人麵前,又披上他那副溫馴的外皮,彬彬有禮地作出回應,客氣也疏離。
石頭剪刀布的最大輸家被安排烤串的任務,周楚以一邊滿頭大汗地烤串,一邊陰森森盯著那邊,微笑背後的怨念,都快具現化。
總是跟他敵對的陳徹,此時與他暫時結成聯盟,不動聲色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狀似無意透露一個情報。
“陳融吃不了辣。”
“是嗎?”周楚以嗬嗬一笑,拿起辣椒麵,在肉串上撒了又撒。
塗然放下剛啃幹淨的簽子,紙巾擦了擦嘴巴,拿起旁邊的手機,悄咪咪打開相機模式,偷拍照片留念。
正偷拍得起勁,手機屏幕上方,突然彈出一條微博的新聞通知:SWING宣布正式解散。
塗然愣了愣,點進那條通知,果真是關於她前組合解散的話題。
自去年爆出醜聞,原本粉絲不多的組合更失去路人盤,這一年,公司對她們也是半放棄狀態,時至今日解散,話題的討論度,也掀不起任何水花。
盡管已經退出組合一年,看到這條消息時,塗然還是不可避免地,心裏有些發堵。
為她自己,為組合的成員,也為當初像曲幼怡一樣沒能入選出道的練習生們。
初入公司時的豪言壯誌仿佛還曆曆在目,要變得有多閃耀,要成為多紅的明星,要一舉一動都被大眾所關注。
那時候的她們,誰也不會想到,如今連解散都輕飄飄,好似水落入水中,了無痕跡。
時隔一年,塗然登上以前的微博。
愛意是流動的,粉絲也是流動的,原本就沒給人留下多深刻的印象,她退圈的這一年時間裏,漸漸不再有人給她評論或私信留言。
已經決定和那個世界徹底說再見,塗然沒打算再回複積累下來的私信,隻一條條看過去。
時間由近到遠,私信一路往下看。
她的手指忽然在屏幕上停住。
停在一個熟悉的頭像、熟悉的微博ID上。
輕點進去,上一次和這個粉絲的聊天,正好是去年的今天。
對方給她發了一個生日蛋糕的小符號,而她回了一聲謝謝。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個卡通胡蘿卜頭像,這個“cc好好學習”的微博名,怎麽看,怎麽都覺得……
太、熟、悉、了、吧!
塗然猛地抬頭,望向那邊的少年。
穿過夕陽的餘暉,潮熱的空氣,她看見少年含笑的側臉。
他正在和身旁人說些什麽,大概是趣事,晚霞的暖色籠在他清瘦的臉龐,眉梢帶笑,明亮生動。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灼熱,陳徹有所察覺地朝這邊看過來。
他微微歪頭,略有疑惑,眼裏還有未褪的笑意。
目光交匯的這一瞬間,塗然陡然想起另一件事。
去年今日,在那個潮熱孤獨的夏日夜晚,隔壁房間的陽台,有人放了一首生日歌。
原來,那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