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搗毀總部(四)

城市湮滅了。

街道不再,斷橋崩塌,高樓毀壞。

遮蔽在城市上空的巨大黑影不斷晃動著,頭顱所剩無幾,勉強能看出表情的臉猙獰著,身下肉塊迅速銳化成一把彎曲刀樣,寒芒閃動,快速揮向半空中的人。

江於盡反身踩上刀身,借著力道直接向上,再次夠到了一個頭顱,之後帶著頭顱迅速下壓。

耳邊的風快速刮過,頭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並且不斷被繼續下壓,深深陷進了地裏。幾根銳利尖刺從身後襲來,他反手拿過鋼管在手裏轉了一圈,尖刺回彈,又刺向身後的肉堆。

在僅剩幾個頭的時候,異種開始明顯變得暴怒,肉塊不斷形成尖錐刺向四麵八方,進行無差別攻擊。

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矮樓這次也沒能幸免,在一陣轟鳴聲中倒塌。

遠處火光還在搖晃著,漂在空中的塵霧不僅沒有散去,反而越發濃重,視野比之前還要模糊,站在船邊的人隻能看到濃厚的塵土和之後若隱若現的黑影,其餘的什麽也看不到。

但隻要還在這個空間裏麵,沒一處是安全的地方。

濃重塵霧湧動,有什麽東西穿過塵霧快速向著這邊而來。

很快,甚至在眼睛看到東西後他們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這樣看著快到模糊的東西向著這邊而來。

唯一能夠反應過來的是胡礫,手動得比腦子快,黑色長刀瞬間從手裏出現,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借助著身後的河邊欄杆起跳,攔下飛來的東西。長刀和飛來的東西劇烈摩擦著,發出一陣刺耳聲響和火星,被帶著不斷往後退去,一連退到了河對麵才堪堪止住。

是暗紅色的尖錐,並且不止一個。在一個尖錐刺來之後,幾乎沒有間隔時間,濃霧裏再次傳來破空聲。

破空聲傳來的時候,尖錐實際上已經到了一眾人麵前。

在場人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表情也沒變,或者說來不及變。

攔不住,躲不掉。他們從來沒有過這麽清晰的自我認知。

在尖錐貫穿幸運兒的頭之前,就在距離瞳孔不到兩厘米的距離,一陣嗡鳴聲響起。

“嗡——”

暗紅色的東西就這麽止住,或者說被強行攔住,再也進不得半分,隻能發出一陣嗡鳴。

就在一個眨眼不到的時間內,尖錐被蒼白手指掉轉了方向,對上了濃厚的塵霧。

尖錐帶起的氣流突破了塵霧,留下一條清晰痕跡,再狠狠地貫穿了城市上空的一個頭顱。

身體終於能夠再動彈,幸運兒腳止不住地一陣發軟,抖著聲音開口:“謝謝徐……”

胡副隊還在背後河對岸,能攔住這東西的就隻有徐同歸。

但是幸運兒話說一半就停住,順著其他人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消失在塵霧裏的白色身影。

襯衫,白發,不是徐隊。

“這是誰?”

——

尖錐反刺,又一個頭顱裂開。在還剩最後兩個頭的時候,站在一個地方不斷觀察著的張欣看到了一個血紅的棱形晶體在翻湧的肉塊中出現了一瞬,快速給其他兩個人打手勢。

但也隻出現了一瞬,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動作後就消失。

——並且他們也很難近身。

即使像是被001壓著打,但能和001打得有來回的東西一定不簡單。肉堆不斷變換各種帶黃色毒液的尖刺,還會在表麵上不斷變換出各種人臉,這兩個交手的時候周圍有巨大的罡風,他們完全摻不進去。

但是摻不進也得進。

在隻剩下最後一個頭顱的時候,整個空間已經變得暗紅一片,地麵開始震顫,無數道詭異的聲音在腦子裏響起,像是針紮一樣,理智開始逐漸崩潰。

努力忽略外界的聲音,在劇烈的風沙中,陳景半眯著眼睛看向已經開始不斷變化的肉堆,看到從裏麵翻湧出一瞬的紅色晶體,不顧周圍越來越大的帶著細刺的風,直接躍進了肉堆的攻擊範圍內。

直到真正到了這裏,他這才發現條件比他想的還要惡劣。

肉堆全身上下都有眼睛,已經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但上方還有一個稍不注意就能把它打成爛泥的人,生成的異種也全都死在了幾公裏開外的地方,分不出注意力來這邊,隻能分泌出毒液,讓毒液布滿全身。

劇烈火光亮起,毒液開始蒸發。

張欣撥開被風吹來的帶著鐵釘的木板,出現在了他身後,小胖捂著腦子痛苦地給他扔了把玩具刀,沒站穩,差點被吹走。

玩具刀在手裏瞬間變成金屬刀,死死刺進了肉堆裏,濺起的毒液被火焰吞噬殆盡。

在肉堆深處,紅色晶體在火光下灼眼。

晶體暴露,【0】不能不顧這邊的情況,尖銳的利齒從身體裏冒出,快速刺向幾個在試圖努力夠到晶體的人。

尖銳牙齒被人直接掰了,一個不剩。

江於盡一手捏上試圖從背後纏來的觸須樣的東西,小聲說:“打擾人工作很不禮貌。”

時間不允許猶豫,陳景動手了。

手臂伸進肉堆裏,感受著不斷傳來的黏膩火辣的觸感還有肉堆化成尖刺刺進手臂的感覺,陳景麵不改色,依舊不斷向下。

在整個手臂連帶著肩膀都陷進肉堆後,他能感受到肉堆裏有什麽在分食他的血肉,終於碰到了晶體。

晶體火熱滾燙,燙得人掌心發麻,但他依舊沒鬆手,死死握著東西,開始試圖把手拿出。

異種一直在移動著,張欣和小胖被擠壓到了其他地方,還在往這邊夠。

陳景左手已經骨折,隻有一隻手使力,細小的絲線樣的東西從肉堆裏急速鑽出,試圖突破他的皮膚,不斷地往裏鑽。

他能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血管裏不斷延伸,延伸向脊椎,向上攀援到大腦。

掉在了下麵的小胖顧不上毒液,手臂皮膚被燒灼了大半,快速向著他這邊攀來,上來後直接試圖徒手扯斷這些細絲,手上勒出血痕,一滴一滴連成一串,順著手腕滑下。

在小胖的手變得血肉模糊後,他的手臂終於不再受肉堆束縛。

明亮火光清出一條道路,張欣終能夠於過來這裏,注意到陳景隻有一隻手在使力,毫不猶豫把手搭了上去。

細絲也開始攀上她的手。

一邊的小胖一刻不停地拔這些細線,急得頭上汗水大顆掉。

意識到之後會發生什麽,肉堆越加不安分,僅剩一個的頭顱快速轉向這邊,人臉裏冒出帶著倒鉤的尖刺,怪異的音調在在場人的腦子裏炸開。

東西終於找到,不再像之前那樣想辦法拖時間,江於盡直接一腳把頭顱踩進廢墟裏,說:“安靜。”

【0】被壓製得動彈不能,遠處異種不再繼續出現。風沙都像是靜止了一樣,隻有路邊被毀壞的路燈還在冒出“噗嗤”火花聲。

隔著遠遠一段距離,陳景看向站在遠處的人。

對方側著頭,沒看向這邊,風靜止下來後,白色碎發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像是純然的冷靜,絲毫不在意這邊的情況。

手裏晶體溫度不斷上升,張欣和他一起使勁。

整個世界內,暗紅光亮越來越亮,不斷鑽進人腦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像是在腦子裏翻攪著,不斷灌輸著原本不屬這裏的東西。

有什麽在很蠻橫地入侵自己的大腦,像是想要篡改什麽,神經被挑動的刺痛牽動著全身。

在理智崩塌之前,陳景不顧手上不斷流著的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哢——”

輕微一聲響,在整個空間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火光熄滅,暗紅色的光陡然間暗了下去。

之後是劇烈的震動感。

阿特沙在崩塌。

看著手上已經逐漸消失不見的碎片,還沒來得及確認這樣是否就算是完全結束,身後傳來腳步聲,陳景轉頭,看到的就是一雙不帶絲毫波動的眼睛。對方打量著他們,像是在確認什麽。

在短暫時間之後,站在他們身後的人看向特搜隊的方向,淡聲說:“往這邊走,不要回頭。”

他的聲音很淡,很輕易就可以被地麵塌陷的聲音掩蓋,但三個人還是清楚聽到了,確認晶體已經碎無可碎後站起來,按照他說的做。

他們從已經沒有再動彈的巨大肉堆上跳下,摸黑走過殘破街道,走過十字路口。

隔著很遠的距離,他們看到了黑暗中的人影。

在他們身後,白光大盛。

整個空間驟然亮了起來。倒在地上的幹癟的屍體,兒童的玩具,翻倒的垃圾桶,廢棄的長刀,所有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巨大的肉堆在白光中開始一寸寸無聲炸裂,消減,於靜默中消散,不留一絲痕跡。僅剩的一個頭顱上的臉畸形地扭曲,空洞的眼眶死死對著站在麵前的人的方向。

白色碎發下,原本淺色瞳孔逐漸改變,和【0】之前的暗紅如出一轍。

江於盡的能力是毀滅。

【0】在暗處造出有生命的異種,那他就是在明處毀滅生命。

抗拒不了,躲避不掉,【0】隻能清醒著感受自己的死亡,感知身體的消減,短短的時間像是生命一樣漫長。

在隻剩一個頭顱還在時,扭曲的臉突然笑了下,不懷好意,又帶著絕不會徹底死亡的自信。

它觀察研究了這麽久的人類,好的沒學多少,自大和陰狠倒是學了不少。

“你留了一手,放了個分身在外麵,想要靠著這個分身卷土重來。”

江於盡看到這個笑知道它在想什麽,並直接打破了對方的幻想,說:“但你分身也該死了。”

晶體代表的是這東西絕大部分的能量,沒了晶體它會無比虛弱,虛弱到無法支撐一個副本,無法創造新的異種,但不會立即死,隻要有機會,它還可以再造。

但是很可惜,這樣的機會應該是沒有了。

頭顱上的臉開始逐漸扭曲。

看來它自己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分身已經死亡。

——

沙灘外,商業街深處,老舊的海上用品店裏,櫃台後仍然坐著頭發花白的老人。

店裏走進兩個人,進來後就把店門關上。

原三水叼著煙,問一邊的人:“監控處理好了?”

石布點頭。

沒有過問坐在櫃台後的老人的意思,他們直接把卷簾門拉下,頂上的電燈成了這個店裏唯一的光源。

老人抬眼問他們:“你們這是幹什麽?”

回應他的是一把火。

人皮之下全是猩紅的肉塊,在火裏不斷扭動著。

理發店老板眼皮略微抬起。石布在一邊發出感歎的聲音:“哥居然知道他有問題。”

【0】在不斷研究自己,也在不斷學習和觀察人類。一個無親無故朋友死完,還在這種熱鬧的地方開了家店的老頭子就是觀察人類和試圖融入人類的絕佳選擇。

看著肉塊越燒越小,理發店老板轉頭問:“那人魚呢?”

“應該已經在了,”石布撓頭,“他說他在海裏遊,比我們坐飛機快。”

理發店老板又點了支煙。

他就知道江於盡這個人壞心眼子多著,把他半夜從被子裏挖出來肯定不隻是為了讓他送飛機場。

這個人不僅自己半夜坐飛機,還要他把石布挖醒帶到這邊來解決異種,還要他順帶把當飼養員當得上頭的人魚王也挖來。

也得虧找的這兩個人脾氣還算好,說來就來。

深海底下,白光越來越大。

巨大的肉堆和城市一起湮滅在了光亮中,不留絲毫痕跡。但是江於盡仍然站在原地,就這麽垂眼看著異種原本所在的地方。

這個即將毀滅又無比明亮的世界像是隻有他一個人,和最後遊戲裏一樣,和幾年前一樣。

但是現在這個世界不止他一個人。

一側有腳步聲響起,有人在他麵前站定。

他陷進了一個帶著血腥氣的懷抱,耳邊是有力的肌肉和穩健的心跳聲。

徐同歸摘下黑色作戰手套,用幹淨的手穿過懷裏人的頭發,帶著他仰起頭,鐵灰色瞳孔直視對方,說:“我還在,兒子還活著,這次沒有人死在這裏。”

江於盡對上他的眼睛,之後懶散垂下,徹底把臉埋進了人懷裏,半晌之後悶聲喊了句:“徐同歸。”

“嗯?”

江於盡隔著布料傳來的聲音有些發悶,說:“我想吐。”

“……”

他說得真心實意,徐同歸沉默了一下,之後選擇拍拍背。

——

在下船時的河邊,原本通道上麵靜止不動的海水又開始流動了起來,逆著重力的方向不斷向上,在不遠處的橋麵垮塌擋住去路之前,所有人上了船,包括後來出現的三個高中生。

胡礫之前在查江於盡的時候看到過陳景的照片,所以認識,雖然不明白這三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知道事出有因,暫時沒問,把幾個人安置在了一個房間裏。

他們見證了一個城市的覆滅。

地基崩塌,海水倒灌,光亮不再。

海水像是有意識一樣,在船駛上通道後就開始自覺動起來,周圍的海水不斷排開,暗湧和浪潮影響不到他們。

分明沒有人控製,船卻就這麽輕易又快速的從深海駛出,不斷向上。

l到了一定距離後,周圍不再漆黑一片,他們能看到光,和在光下的海水裏遊來遊去的魚。

他們出來了,離開了那個滿是離奇和壓抑的地方。

有人站在甲板的欄杆邊看著海水,之後眼睛一花,像是看到了什麽不一樣的東西遊過去,但再仔細看時什麽也沒有看到。

旁邊有人問他:“是看到什麽了嗎?”

這個人揉了下眼睛說:“好像看到一條藍毛的魚,尾巴老長。”

他說:“大海真是神奇啊!”

船成功回到了海麵,這裏風平浪靜,頭頂是藍天白雲,寧靜得好像之前經曆的事情像是不存在一樣。

但船甲板上的裂口和蹲角落的白頭發的人,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們,之前經曆的都是真的。

站在船上的人默契地悄悄看向搭角落上吹海風的白毛。

這個人和徐隊是之後上來的,他們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扛過深海的壓強平安上來的,總之回來了。

白毛的頭發遮住大半張臉,在上船的第一時間就表示自己需要一個人吹一會兒風,從上來後一直到現在,一直都在那不聽吹,連徐隊在遞過暈船藥後也沒敢再去打擾過。

清清楚楚有見過這個人的隻有當時和徐同歸還有胡礫一隊的人,其他人充其量也隻見過背影,一直好奇這人是誰。

但一隊的人在目睹了異種被直接破開大洞的場麵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即使目睹了十分炸裂的場麵和知道了十分炸裂的消息,他們還是選擇把所有話都憋心裏,憋死自己,也急死他人。

當時情況特殊,他們還處在極度緊張的狀態,目睹當時的場麵後,大腦選擇暫時不處理,現在終於回過味來了,越想越覺得信息量巨大。

這次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包括之前最愛傳八卦的徐高。他扒拉在欄杆邊吹風,瘋狂複盤之前發生過的事情,目光深遠,背影蕭瑟,手上就差來根煙。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就隻有他一個是菜雞。

他還聽了那麽久那——麽久的綠茵草地,甚至在這次任務出發前還在聽!!

這邊的人心裏默默流淚,另外一邊的胡礫勇闖天涯。心裏懷著一分莫名的敬懼,沒人敢去煩江於盡,但是他去了。

他跟著搭在角落的欄杆邊,找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迎麵吹著海風說:“江老板騙人還挺厲害。”

江於盡木然轉頭,一雙淺色瞳孔不帶絲毫情緒,說:“小心我吐你身上。”

“……”

真是有力的威脅。

甲板上一片安靜,房間裏的三個高中生在的房間也安靜,還在安靜複盤。研製的結果看起來確實有作用,他們理智尚在,大腦正常。順帶按照今天發生的事反推之前,很多原本不理解的事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

陳景會也覺得之前得到的圖紙上的字跡熟悉,是他在江於盡和學校簽合同的時候看了一眼對方的簽名。

字跡同樣潦草流暢。但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他一時間沒有想起。

張欣終於知道之前為什麽能聽到石布他們跟棒讀一樣的對話。

那不是跟棒讀一樣,就是純純的棒讀,兩個演員能讀成那樣已經很不容易。

小胖思來想去,還是很難將躺沙發上看肥皂劇玩消消樂的人和一刀紮死異種的人聯係起來,理智一直在告訴他這不可能。

之前遇到異種的時候這個人還躲他們後麵!

世界觀受到極大衝擊,小胖痛苦閉眼。

在他們沉默的時候,敲門聲響起,之後房間門打開。

進來的是個出乎意料的人。

是徐同歸,他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特搜隊的製服,處處都是血跡,眉眼淡漠,純純一酷哥。

酷哥提著醫藥箱,給陳景簡單處理了骨折的手,還順帶拿來了三瓶水,說:“忍一下,上岸後會帶你們去醫院。”

他處理完之後就離開,全程沒有過多的表情,臉部緊繃著,也不笑。

沒什麽表情,但處理傷口的動作卻意外的輕。

小胖和張欣好奇地看著已經關上的房間門,說:“沒想到他人還怪好的。”

跟他們想象中差別挺大,至少他們不認為對方是一個會幫人處理傷口的人,每次見麵隻有滿滿壓迫感。

陳景應了聲,之後說:“以後應該沒什麽機會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