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多瀾山(三)
和張欣從舊文件堆裏找出平麵圖不同,陳景打探這裏構造的方式更加直接。
正對著牢房的地方有監控,他們逃出的畫麵很顯然已經被中控室的人看到,四周沒有響起警報,但從四麵八方傳來的腳步聲密集,簡短交談聲不斷。
這些人在找他們兩個。
帶著人藏到監控死角,陳景耳朵聽著著周圍的動靜,聽到腳步聲由密集變清晰且單薄後,他隨手抓過身邊的碎紙片,在計算著對方大概已經走到監控死角後直接從暗處一出手。
穿著身暗紅衣服的人試圖反抗,結果像是裁剪後的鋒利金屬片抵上他的脖頸。
性命在別人手上,他瞬間老實了。
這裏的一切都超出了平時的認知範圍,危險和血腥就這麽直接而明顯地暴露在眼前。
原本在同一個世界,在同一個學校學習的同學冷靜而熟練地威脅人,一邊的女同學第一次見這種場麵,心髒跳得砰砰響。
當跳脫出了日常,她這才發現世界不像她所以以為的那樣平靜。
條件有限,陳景隻讓手裏的人口述了這邊的大致結構,把支部的實驗區數和層數打聽清楚,知道了中控室的位置還有上層領導所在的地方。
支部長沒在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實驗區,但是從總部來的人在,現在暫時在最上麵的辦公室。
有試驗體逃出雖然不常見,但也算有不少,兩個人逃出不足以讓他從辦公室裏出來。
所有事情交代完後,暗紅衣服人以為身邊的人會有所鬆懈,手腳並用撲向一邊的另一個女生,試圖挾持人質,結果手還沒伸出,脖子上已經一涼。
安靜把倒下的人放在地上,陳景說:“先去最上麵的辦公室。”
對之前的事情已經有了陰影,以為自己又會被抓,同學瞪大眼睛跌坐在地上,看到人倒下後這才支著手又重新站起。
今天一天經曆的事比她過去十幾年經曆的事都要多。就這樣看著一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她以為自己會害怕,會失聲尖叫,但實際上她隻感覺到了安全感,由曾經的普通同學的冷靜和理智帶來的安全感。
陳景開始打量著周圍。
他們逃出的事情被發現,通山外麵的出入口關閉,各個實驗區之間的通道也關上,現在要想出去,隻能手上有重要砝碼。
這個實驗區裏麵最有分量的就是從總部來的人,也就是那個拿帶倒刺的鞭子的男人。找到他需要上到最上麵的辦公室。
身邊還帶著人,陳景放棄了通往上麵的更快速的辦法,選擇了更為穩妥的方式。
明麵上所有的通道都已經有危險,被發現後就是大批的人的圍捕,這裏的人身上都有槍械,他能躲過,但是身邊的人不一定。
他選擇了走通風管道。通風管道可以供比較瘦的人匍匐通過,這裏的通風管道比明麵上的通道更複雜,同一個通道可以分出好幾條岔路。
陳景閉眼仔細聽周圍的動靜,之後選擇了一個方向。
在這種狹窄的地方前進並不像想象中那麽簡單,跟在後麵的同學已經有些脫力,但咬咬牙,還是繼續堅持,身下的髒汙也完全顧及不上。
比起留在原地再被抓去做實驗,繼續前進明顯更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不明白陳景到底是怎麽在這種環境裏辨別方向,但對方之前留下的靠譜印象已經深刻在腦海裏,她隻管跟著,其餘一律不用想。
他們或許是過了實驗室,也過了滿是腳步聲的走廊,最終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陳景讓跟在後麵的人不要繼續往前,留在這裏不要出聲也不要動作。
這種情況下並不想和人分開,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但考慮到對方有自己的想法,女生隻能點頭。
陳景一個人繼續往前,身邊沒有人後,他的行動速度明顯加快。
通風管道看起來並不直達辦公室,他選擇一個出口下去,發現是一個類似接待室的地方。
這裏沒有人,桌上的茶水也已經放涼,在下來的瞬間先是搗毀攝像頭,他在房間裏看了一圈,最終走到一個房門前。
房間門是鎖著的,他還沒碰上門把手,房間裏的人就已經注意到,問:“誰?”
是鞭子男的聲音。
陳景沒有應聲,大門直接碎裂,從門內伸出的長鞭劃過地麵,把地磚敲出一道道裂痕。
在鞭子收回之前,陳景一把握住帶著倒刺的鞭身,手上鮮血淋漓,他黑色瞳孔裏依舊是沉靜一片。
鞭子男準備按下按鈕通知外麵的守衛的手停住,嘴邊揚起笑。
另一邊實驗區。
注意到身後動靜,張欣在回頭之前手就已經抬起,實驗室的資料已經到手,她不用再束手束腳,灼熱的火焰瞬間展開。
骨頭碰撞的聲音依舊在繼續,在火焰之外,骨翅上下揮動著,停在半空中的人嘴角咧到耳後根。
物理意義上的咧到耳後根,麵部很明顯的超出了普通人類的範疇。
手上再添了把力,原本就灼熱的火焰蔓延得更遠,直接衝向半空,發出一陣爆裂聲。
長著骨翅的人被火焰吞噬,身影徹底被火紅的光遮住。
直覺告訴自己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張欣反應速度快,快速離開了原本所站的位置。
就在她離開的後一刻,一副骨架從火焰裏飛出,一手抓向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這確確實實是一副骨架,沒有肌肉,沒有皮膚血液,隻有骨頭的頭蓋骨上有一行編碼。
這也是實驗體。副支部長用自己做了實驗,並且實驗看上去很成功。
骨架行動間的聲音聽上去很厚重,但實際上的速度並不慢,反而很快,一個震翅就能直接飛起來。
張欣跳到實驗台上,側頭尋找下一個落腳點,就在瞳孔閃動的瞬間,一個放大版的骷髏頭就從身邊露出,手指關節伸向她的喉嚨。
側頭閃身躲過,但她還是稍微慢了一步,喉嚨上傳來一陣灼熱的疼痛,跳開原來的地方再低頭查看時,上麵已經多了幾道血痕,正在往下慢慢滲著血液。
感受到手指關節上的血液順著往下滴,骨架似乎很得意,有種全然的陶醉感,說:“我很強對吧。”
沒了肉體的束縛,身體更加輕盈,也沒有要害,別人捕捉不到他的思想,他卻能憑這副身體感知到周圍的一切。
張欣稍微觀察,沒能找出對方到底是哪裏在發出聲音。
她看了眼周圍,最終摸過一把小巧的鐵錘,在對方再靠過來的時候,先是一掃腿絆住對方動作,之後一鐵錘錘向腿骨。
鐵錘小,但她的力道並不小,一錘子下去,對方腿骨看上去沒有絲毫變化,隻多了一個微小的缺口,像是小刀不經意碰上的一樣,完全影響不到正常活動。
“都說了我很強。”
伸出的腿沒能完全收回,小腿肌肉傳來一陣疼痛,張欣被骨架拖著扔向實驗室外,身體撞向牆麵。
隨手擦去嘴角的血,火焰在對方的身後展開的時候,她拆下一邊的轉運床的一條腿,飛撲上前。
轉運床的床腿砸向脊柱,對方身體扭曲了瞬,骨節錯位,身後尖銳的骨翅彎曲向前,狠狠劃過她的手臂。
再使勁的時候,手臂血液飛出,之後就是一陣酸軟,她被人踹到角落。
停在半空中的人伸手摸向自己的脊柱,之後“哢”的一聲,錯位的骨骼又正了回去。
但正了回去後仍然很奇怪,骨節和骨節之間對不上,每一次動作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在意識到不對之後,他看向倒在地上的人,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你幹了什麽?”
倒在地上的張欣緩慢起身,臉上帶血,嘴角略微一扯。她握緊的右手張開,裏麵赫然是已經裂成兩半的骨頭。
剛才攻擊脊柱的時候,她拿走了其中一個骨頭。
少了一塊骨頭後身體平衡就很難保持,行動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樣方便。
副支部長下頷上上下下,像是在不斷念叨著什麽,聲音由小轉大,越來越尖銳,身後骨翅扇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在對方的骨翅再次襲來之前,張欣翻身躲過。
兩個人來來回回,瘋了一樣攻擊且不帶防護,直接從實驗室一連翻上了最高層。
“咳——”
在地上滑過長長一道再猛地撞上牆角,張欣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咳嗽聲,一起咳出的還有暗紅的血塊。
副支部長緩慢靠過來。他的一個翅膀已經折了一半,骨頭碎裂,但勉強能飛,隻是飛得不穩。缺失了一個骨頭,加上剛才受的傷,他現在走路的姿勢詭異,翅膀在身後扇動,腰部卻佝僂著。
他走來的時候,張欣右手微動,赤紅的火焰燃起,但已經不像之前那麽旺盛。
副支部長直接抬腳跨進這片火海,除了骨頭被稍微燒得焦黃之外,看上去沒有絲毫影響。
張欣掙紮著坐起來。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副支部長堪堪停下了腳步,轉頭向下看向另一側,一隻手虛假地支在頭骨一側,說:“我聽到了你藏在下麵的朋友的呼吸聲。”
張欣眼睛緩慢增大。
“她好像在擔心你,害怕得不得了。”
副支部長還記得帶人進來的時候,有兩個小女生一直死死站在一起,一個是麵前的人,另一個應該就是藏下麵的人。
倒在地上的人的瞳孔瞬間驟縮。
原本已經幾近熄滅的火又重新燃了起來,副支部長全然不在乎:“小妹妹,你這點火燒不死我。”
沒想到在山上隨便抓的人裏麵會有從遊戲裏出來的玩家,但影響不大。
他說:“我先去幫你的朋友,讓她不要害怕了吧。”
他抬腳離開這條陰暗肮髒的走廊,向著下麵走去。
“不準去……”
倒在地上的人的頭沒能抬起來,但伸出的帶血的手緩慢張開。
副支部長轉頭:“嗯?”
張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張開的手瞬間收緊,指甲死死嵌進手心。
一瞬間,火光衝天而起。
建築變得焦黑,玻璃炸開的聲音不斷響起,金紅的火光席卷了整個上層建築,副支部長猝不及防,被湧起的火焰帶起的氣流衝出走廊,從空中往下落。
站起的人搖搖晃晃,一步一步走到欄杆邊,臉上髒汙痕跡和血跡混雜在一起,幾乎看不清原本模樣。她啞聲說:“不準去。”
見了鬼了。
灼熱溫度已經讓空氣都開始扭曲變形,副支部長很快就意識到不能繼續待在這火裏,他往下衝出火海,卻發現灼熱溫度一直跟隨著,身上沒有降溫的跡象。
他一低頭,發現火焰已經完全附到了他身上,金紅的跳躍的火光滲進了骨頭。
他的骨頭開始逐漸不可逆地變得焦黑,相對細一點的指骨已經被燒得沒剩什麽。
他清醒地看著自己在消失,在逐漸下墜。
感官也開始模糊,但他記得之前感知到的藏在樓下一個房間的呼吸聲。
抓到她的朋友,這樣就能控製……
“嘩——”
一陣爆裂聲從底下傳來,噴湧的上升的火焰帶著他不斷往上,絲毫不給他下去的機會。
在不斷衝擊的火焰中,副支部長先是喪失了感覺,之後身體再也不能移動,骨頭焦黑,斷裂,成灰散開。
他死在了自己所瞧不上的不能傷他分毫的火焰中。
看到火焰中的骨架徹底消散,靠在欄杆上的張欣再也支撐不住,眼睛闔上,身體緩緩從欄杆上滑下,金紅的火焰也開始逐漸消失。
聽到外麵沒了動靜,房間內的溫度也開始逐漸降低,小美咬牙,最後決定打開房間門。
她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知道火代表著張欣,火滅了,溫度在降低,說明對方很可能出了什麽意外。
她出去可能無濟於事,但她要是不出去,事情就肯定沒有轉機。
打開門的瞬間,外麵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沒來得及管這些,小美的視線在樓層間不斷搜尋著,最後一眼看到靠在欄杆邊上的人。
對方已經沒了意識,在慢慢滑下。
而下麵,是六七層樓高的距離。
“張欣!!!”
小美不顧一切地往上跑,腳下有橫在地上的屍體,她這次沒有被嚇得腿軟,用最快的速度爬樓梯,每跑一層就注意一下對方的情況。
一連爬了好幾層了,已經到了平時的體力極限,小美腳步依然沒停下,終於上到最高層。
建築呈回字形,張欣就在對麵,分明很近的距離,卻需要跨越長條的走廊。
過了某一個節點後,對方原本緩慢下落的速度突然加快,就這麽一眨眼的時間,身體已經出去了大半。
來不及了。
小美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無法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跨越這剩下半條走廊。
她原本還有力氣的腳突然沉重,一步也邁不開,呼吸都像是停滯了般。
靠在欄杆上的人掉了下去。
“嘩啦——”
火焰沒有爆破完的防彈玻璃被踹開,發出一陣響,碎片在空中劃過,之後摔落在地上,帶起一連串聲音敲打在耳膜上。
一個穿著黑色製服的人從窗戶裏跳出,踩上走廊後沒有停下,又直接翻越欄杆。
他的動作很快,快到還來不及看清他做了什麽,反應過來之後就看到他幾乎和掉下的人高度齊平。
小美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高度下去,無論是誰都會死。
衣服吹得獵獵作響,成功接住了人,江於盡在半空中扭轉身形,一隻手抓了下被火焰炸毀倒塌的金屬框,稍微減緩了速度,之後再繼續下墜,穩穩落在了地上。
被扶在手上的張欣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略微睜眼,隻看到了黑色護目鏡和一身製服,之後又閉上了眼睛。
站在上麵的小美已經來不及考慮剛才的場景跟她所學的物理知識是否相違背,腳上又有了力氣,迅速跑下樓。
把手上的人交給跑下的小美,穿著製服的市民江甩甩手,悄悄鬆了口氣。
差點沒趕上。
怎麽想都是攔他路的小石子的錯。
——盡管沒有真正見過,但小美知道這身製服。
是特搜隊的人。
第一次接觸到,她這才意識到特搜隊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小美帶著人走得慢,江於盡又將張欣扶回了自己身上,指了個方向。
他走的是通往下一個實驗區的通道,通道緊閉著,原本用來按指紋的機器已經熄滅。
感受到腳步停下,原本已經閉上眼睛意識模糊的張欣又稍稍睜開了眼,努力從喉嚨裏發出聲音,說:“電……中控……”
江於盡暫時把張欣交給了小美,一腳踹上金屬門。
在巨大的一聲響動後,他又把人扶了回來。
張欣:“……”
張欣閉上了眼睛。
特搜隊的人的動作很快,已經進入到隔壁實驗區。
和這邊的安靜不一樣,隔壁實驗區很熱鬧,喊叫聲混雜著槍械的聲音,充斥著人的耳膜。
他們剛打開門,迎麵就是一隊拿著槍械的人。
把張欣扔給小美,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江於盡直接伸手奪過最近的人腰間的匕首。
槍更好奪,但他沒拿,覺得這東西沒一個匕首來得實在。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拿著槍的人的速度沒有他揮刀的速度快,稍微側身躲過子彈,他一手扼住人的脖子一劃,轉過身就把另一個人直接踹出欄杆外,用身後準備偷襲的人的身體攔截住射向小美的流彈。
出於習慣,他剛準備對這位用身體保護了高中生的好人道謝,後來想起了還在後麵的人,於是轉而在對方耳邊小聲說謝謝。
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做人最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
被好人的人吐出一口血:“……”
我謝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