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溫柔
區域賽結束後, 接著就是考試周,校內的圖書館自習室、校外的咖啡館冷飲廳,統統人滿為患, 一座難求。
見過周淮深後,書燃再沒去過周家舊宅, 心思都用在複習上,專心備考。背書背得太久,累到不行的時候,她會拿出那張小紙條,看一看,小心翼翼地碰一碰,再放回去, 精心保存。
暑假來臨,又一個學期結束了。
施楹和方孟庭都回家了,宿舍裏隻剩談斯寧和書燃兩個人。談斯寧拿了根煙, 卻沒點,夾在指間彈了兩下,她問書燃有什麽打算。
“留在弈川做暑期工的話,你可以到我那兒去住, 房子夠大。我爸媽都在國外,要到秋天才回來,沒人管,隨我們折騰。”談斯寧說。
書燃將電腦塞進行李箱,搖頭說:“不了,我想回赫安, 陪陪外婆。”
衡古的門卡書燃也有,隨時可以去住, 但是,周硯潯不在,她守著一座華麗的空房子有什麽意義呢。
回赫安前,書燃去看了小金魚。保潔員定期上門打掃衛生,小金魚也被照顧得很好,在水波紋裏遊來遊去,自由自在。
阿姨跟書燃閑聊,說好久沒見到周先生了,他又出差了嗎?什麽時候回來啊?
書燃頓了下,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
飛機在赫安機場落地,裴裴來接機。
這姑娘高考結束後就拿到了駕照,經常用她哥的車練手,撞斷四根保險杠後,技術爐火純青,她開著一輛改過塗裝的紅色沃爾沃,在高速上飆到一百多邁,瀟灑而恣肆。
這陣子書燃過得很累,總是很困,卻睡不著,怔怔地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
裴裴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也提起周硯潯,“姓周的那個粘人精、戀愛腦,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書燃不知該如何回答,抿了抿唇,睫毛輕顫著。
“說話啊,”裴裴看她一眼,有點疑惑的,“想什麽呢?”
車裏在放歌,王菲那首《流年》——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書燃閉上眼睛裝睡,沒出息地逃了過去。
荷葉巷還是老樣子,葉扶南盤著發,帶一對珍珠耳飾,從容細膩。看見書燃的第一眼,她抬起帶著淡香的纖長手指,摸了摸書燃的頭發。
“我的小阿囡是不是有心事?”葉扶南說,“眉頭是皺的,眼睛也不像從前那麽亮了。”
書燃愣了下,緊接著,眼淚突然大顆大顆地湧出來,毫無預兆的,不受控製的。
裴裴還在幫她提行李,見狀,直接懵了,連忙跑過來,“寶貝,你怎麽了?別哭別哭。”
一整個學期過去,這是書燃哭得最狼狽也最用力的一次。她說不出話,眼淚一直在掉,擦都擦不完,難過又無助的樣子,特別招人心疼。
裴裴和葉扶南什麽都不問了,隻是陪著她。書燃哭了會兒,情緒好些了,才斷斷續續地說出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她講了小嚴被欺負,她不得不逼小嚴離開,也講了周硯潯斷掉的骨頭。
書燃哭到幾乎脫力,她靠在葉扶南身上,聲音又輕又啞地說:“外婆,我是不是很壞?我辜負了小嚴,也連累了周硯潯。”
自從逼小嚴離開弈川,書燃沒有一天不在愧疚,這些情緒,太沉太重,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卻不知該如何訴說。
葉扶南揉了揉書燃紅透的眼尾,“我的囡囡,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善良的小姑娘,永遠跟‘壞’字沾不上邊。”
書燃閉上眼睛,積壓在心裏的那些情緒,那些委屈,好像變成了水分,不停掉落。
裴裴一開始氣得不行,大罵周絮言不是東西,到最後也覺得鼻尖酸澀,握著書燃的手,小聲說著安慰的話。
那天晚上,書燃是跟外婆一起睡的,給外婆講了好多周硯潯的事。她說他長得好,說他性格溫柔,說他是世界上最會談戀愛的男人。
講著講著,睫毛再次濕潤,書燃不想讓外婆看見,匆忙抬手抹掉。
“他真的很好,”書燃小聲,“也是真的愛我。”
葉扶南笑了下,手指摸著書燃的頭發,“既然他這樣愛你,那你還怕什麽呢?”
書燃一頓,表情有些怔。
葉扶南看著她,手指在書燃心口那兒碰了下,“囡囡,人生很漫長,會發生很多事,有好有壞,隻要這裏是不屈服的,就沒有絕境。”
書燃聽著,睫毛微顫。
葉扶南的手指貼在書燃的臉頰上,聲音溫和得像在給小朋友讀童話繪本,她說:“一條雙向奔赴的路,怎麽可能是沒有盡頭的?”
書燃再次愣住。
上了年紀,熬不得夜,說過幾句話後,葉扶南漸漸睡著。書燃抱著枕頭,翻了個身,看到窗外微弱的光。
黎明與黑暗交界的時刻,燈火沉睡,萬籟俱寂,書燃逐漸感受到一種勇氣,或者說,一種力量。
書燃留在家裏陪了葉扶南幾天,逛街遛彎買菜做飯收拾小院子,生活緩慢而溫情。幾天後,她整理好情緒,出門找了份兼職,在那種一對一的輔導班給學生講英語。
裴裴知道後有點驚訝,“假期才剛開始,寶寶,你又去上班了?”
書燃拿了根小皮筋將頭發紮起來,笑眯眯的,“總不能一直蹲在家裏哭鼻子吧。”
裴裴看著書燃,看了好一會兒,很真誠地感歎了句:“寶寶,你真的很酷!”
溫柔而堅韌,不管生活多麽糟糕,從不怯懦,從不妥協,看似纖弱的骨骼深處,是星辰般耀眼的少年銳氣。
這樣的女孩子,真的好酷。
*
假期生活每一天都很平靜,又過了段時間,書燃收到一條新消息,發信人是談斯寧。
談斯寧說,周絮言出院了,前幾天,她跟朋友在餐廳吃飯時偶然碰見他。周絮言瘦了一圈,臉頰凹下去,陰氣沉沉,一副不安好心的變態樣兒!
提到周絮言,談斯寧簡直恨得牙癢,賭氣似的說,他怎麽還不死啊!他真的該死!
書燃卻慶幸周絮言還活著,他若死了,周硯潯恐怕要拿出整個後半生為他陪葬,那才是得不償失。
既然周絮言已經出院,那周硯潯呢?
他的傷痊愈了嗎?恢複自由了嗎?
關於周硯潯,談斯寧沒提,書燃也沒有問。
她關掉與談斯寧的聊天框,眼睛看到置頂的那個頭像,手指微微頓了下。朋友圈裏,周硯潯的最後一條動態,還是上學期開學初發的——
X.:【她不哄我了。】
我很想哄你啊,書燃想,可是你在哪裏啊……
屏幕光逐漸變暗,書燃手指點了下,讓它重新亮起來,亮了之後她又什麽都不做,隻是看著。反複幾次,書燃在置頂的那個聊天框裏寫下——
書燃:【我好想你啊。】
消息發出去,書燃的視線又停了會兒,手指戀戀不舍地在那人的名字上碰了碰。
*
時間不緊不慢地在過,這陣子天氣多變,中午還有陽光,傍晚就下起了雨,涼颼颼的。補習班的幾個老師都是年輕人,性格很好,一起叫了份熱飲外送。
有保安攔著,外賣進不來大樓,一個叫齊櫻的女同事下樓去拿。回來後,她語氣激動地說:“我剛剛遇見個帥哥,身材和長相都一級棒,帥死了!要不是我手上提著外賣,不太方便,我一定過去跟他要微信。”
辦公室裏女生居多,大家邊聽邊笑,書燃將手上的習題冊翻過一頁,也笑了。
隔壁數學組的老師往齊櫻嘴裏塞了顆話梅,玩笑道:“到底多帥啊?有書老師的男朋友帥嗎?”
書燃的手機相冊裏存了不少周硯潯的照片,不小心被補習班的同事看到,年輕男人挺拔倨傲的模樣分外亮眼,引人注目。
同事挺好奇,問書燃這是不是她男朋友,書燃眼睛眨了下,緩緩點頭說,他是。
同事感歎了聲,“他長得真好。”又看一眼書燃,“你們很般配。”
書燃笑笑,心裏的滋味,酸大過了甜。
聽數學組的老師說完,齊櫻一頓,手指抓了抓頭發,“別說,我在樓下遇見的那個帥哥,跟書老師的男朋友真挺像的,身高啊氣質啊,尤其是衣品,可能帥哥都是相似的吧。”
提到那個人,書燃心思有點散,練習題也看不進去了,打開熱飲喝了幾口。
辦公室在三樓,緊鄰街道,能看見人行路和斑馬線。
齊櫻朝窗外看了眼,有些驚訝地說:“那個帥哥還在哎,燃燃,你來看,是不是跟你男朋友很像?”
冥冥之中,仿佛有預感降臨,書燃起身走過去——
隻一眼,不必看清麵孔,她就萬分確定——
齊櫻還想說什麽,身側倏地一空,書燃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這棟樓是舊建築,沒有電梯,書燃速度很快地跑下一層又一層台階。心口處情緒滿溢著,壓著她,也堵著她,眼底漸漸蓄滿潮濕。
外頭細雨未停,空氣沁涼,辦公室裏的人都看見,一貫溫柔內斂的書燃,不管不顧地抱住了一個年輕男人。
那人個子很高,穿黑衣,氣質偏冷,有很重的矜貴感。即便瞧不清樣貌,周身的氛圍也能讓人感受到,那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齊櫻看得呆住,喃喃:“那個人真是燃燃的男朋友啊?”
不過,小情侶見麵,應該是件開心事,為什麽燃燃看上去好像很傷感,是吵架了嗎?
*
風在吹著,雨絲掉落。
書燃手指摸到他身上的衣服,濕意很重,他沒撐傘,就這麽孤零零地站在雨霧中,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抱著他,力氣格外大,好像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似的,她用哭腔鮮明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地在叫他——
“周硯潯。”
濃鬱的水汽裏,周圍來往的行人虛成一團,書燃仰著頭,眼神執拗地看著他,隻看他。
“你什麽時候來的?”眼淚太多,一滴接一滴地掉著,書燃手指緊抓著他的衣擺,不敢放鬆,“骨傷最怕著涼,你怎麽能在雨裏站著……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心疼自己……”
眼淚越掉越多,流不盡似的,穿堂而過的風,將兩個人都吹得冰冷。
“為什麽要在樓下站著,不直接來找我?”書燃咬著唇,濕透也紅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如果我沒有看見,你就不來見我了嗎?為什麽啊?”
除了上一次在葉扶南和裴裴麵前,她從未這樣哭過,哭得狼狽而落魄,體麵全無。
“你在躲著我嗎?為什麽要躲啊?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想你想成什麽樣子?”
她難過著,也無助著,有太多事情想不通,心髒痛得像是快裂開,眼睛裏卻盛滿感情,盛滿對他的依戀。
“我好怕失去你啊,我真的很怕……”
再深再苦的痛,都敵不過對他的喜歡。
那是搶都搶不走的喜歡。
雨聲細弱,綿綿不絕。整個世界一片晦澀的暗,好似末日將近。
書燃哭得太凶,視線模糊,沒有注意到,在她說出那句“我怕”的瞬間,周硯潯的眼睛也紅了,紅得透徹而傷感。
濃重的壓抑堆砌在他周圍,像是要壓斷他一身的骨骼。
“周硯潯。”
書燃還在哽咽,喃喃的,叫著他的名字。
周硯潯瘦了許多,下顎線愈發清晰,緊繃時,顯得格外淩厲。
他好似克製不住,聲音極低地說了句:“別哭。”
他伸手,手指繞到她後頸那兒,小心翼翼地扣住,將她攬進懷裏,“燃燃,別哭,是我不好。”
周硯潯聲音很沉,呼吸也是,整個人透出一種說不清的沉重感。
太多的話想告訴她,又沒有勇氣告訴她。
她若知道——
“我哭是因為我想你,想到受不了,”書燃眼睛濕潤著,仰頭看他,目光又軟又依戀,數不清的感情沉在裏麵,“不是因為你不好。”
她明明受了那麽多委屈,卻沒有一句抱怨,反而安慰他——
“周硯潯,你沒有不好。”
“任何人,任何一個,都不能說你不好,我不允許。”
周硯潯喉結輕顫,他終於低頭,無法控製似的朝她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