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溫柔
咖啡館裏客人不多, 可也不少,都是附近幾所大學的學生,吵鬧聲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話題牽扯到“盛原”、“周硯潯”,更是趣味激增。
壓不住的打量和議論, 海潮一般,四散蔓延。
書燃一杯水潑過去,直接將“有好戲看”的那種氣氛推至頂峰。
趙瀾羽護短似的將書燃往旁邊拉了拉,她怕許見超脾氣上頭,跟女孩子動手。
書燃站著沒動,她氣息很靜,眼神也淡, 直直地看向許見超,“初賽時的那次失誤,是我沒有做好, 連累了大家,再次跟大家說聲對不起。我接受所有批評,也會認真反省。”
“燃燃。”趙瀾羽叫了她一聲,似乎想說什麽。
“瀾羽, 謝謝你一直維護我,”書燃朝她看去一眼,“但是,有錯就該認。”
許見超拿紙巾擦拭著被潑濕的臉頰和衣服,聞言,一聲冷笑。
書燃的目光落回到他身上, “我的錯我會認,也願意承擔後果, 但是,我無法接受有人汙蔑周硯潯。”
許見超臉色變了變。
“周硯潯不是不想參賽,而是不能。”書燃語氣認真,“他被事情困住了,暫時脫不開身,跟學校請了長假——這些話,我已經說過一遍,哪一個字你聽不懂?”
許見超別扭地移開眼神,不看她。
書燃繼續說:“周硯潯性格不算好,有時候會有點少爺脾氣,如果他哪裏做錯,你可以告訴我。我是他女朋友,我會監督他改正,但你不能用莫須有的罪名來冤枉他。”
“再讓我聽見你亂說話,我真的會打你。”
書燃語氣並不激動,卻字字清脆,有種珠落玉盤的味道。話音落地,旁邊看熱鬧的人裏,有人起哄似的吹了聲口哨。書燃隱約覺得那聲音耳熟,但她腦袋很亂,沒心思細究,拿著電腦包起身離開。
玻璃門敞開又合攏的間隙裏,書燃隱約聽見幾聲議論——
“周硯潯?她就是那個‘盛原少爺’的女朋友啊?”
“你看她那麽護,一定很喜歡他吧?”
……
街上很熱鬧,書燃腳步匆匆地走著。她似乎意識到什麽,突然停下來,扭頭朝後看,看清那個一直跟著她的人時,她眼神裏閃過一絲莫名——
陳景馳。
那個攝影師。
書燃皺眉:“有事嗎?”
“顧客約我來這兒拍套片子,剛好看見你跟人爭執。”陳景馳笑吟吟的,“說實話,我認識上百個小妞,什麽類型的都有,你是這裏頭吵架最有氣勢的——不說髒話,也不大喊大叫,眼神淡然一瞥,自帶三分凜然,真帶勁兒!”
書燃沒興趣跟他糾纏,轉過身。
陳景馳雙手擱在口袋裏,繞到書燃麵前,一邊倒退著走路一邊同她說:“周硯潯就那麽好嗎?每次提到他,你就像換了個人,特別護。”
書燃心情不好,覺得這人真煩。她抬眸,看見綠燈還剩最後三秒,於是用了些力氣將陳景馳推開,之後,她快速穿過斑馬線,跑到長街的另一側。
陳景馳被車流和紅燈攔住,看著書燃的背影漸行漸遠。
他笑了聲,自言自語似的,“越來越帶勁兒了啊!”
*
書燃沒想到,她當眾跟許見超吵架的事居然會傳得沸沸揚揚,沒過幾天,連談斯寧都知道了。晚上,書燃忙到九點多才做完作業,她將桌麵整理幹淨,推門出去,到走廊的盡頭,看著漫天星星發著呆。
談斯寧從外麵回來,沒卸妝,叫了她兩三聲書燃才聽見,反應略慢地轉過頭。
“怎麽了?”
談斯寧走到書燃身邊,勾著她的手臂,“周硯潯被關在周家舊宅,那地方跟我外公家離得近,周伯伯是看著我長大的,對我還算寬容。我雖然見不到人,但是,幫你遞了點消息。”
書燃睜大眼睛。
談斯寧笑了下,“我跟他說,你為了他跟許見超吵架,氣勢超級足,他聽得直笑,還讓我把這個給你。”
一張小紙條,質感略厚,像是隨手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扉頁。
書燃心跳緊繃了下,幾乎不能呼吸,手指緩緩展開,看到裏麵的字——
“我愛你,寶寶。”
書燃看著,牙齒無意識地咬唇,忽然說:“他身上是不是有傷?行動不方便?”
談斯寧驚了下,“你怎麽知道?”
“字跡不對,好像使不上力,”書燃眼尾有點紅,“他平時不會這樣寫。”
談斯寧張了張口,半晌才說出一句:“這都能看出來,你也太神了。”
書燃眼底紅暈更深,鼻音也明顯,追問著:“他傷在哪裏啊?嚴重嗎?”
看著書燃的表情,談斯寧也覺得心口有些悶,低聲說:“他斷了兩根肋骨。周伯伯說一報還一報,這次,周絮言在病**躺多久,就讓周硯潯陪他躺多久。”
難怪他會被關住,出不來,原來傷得這麽重。
周硯潯的肋骨是周淮深親手打斷的。
兩三個保鏢按住周硯潯,他根本躲不開,木椅子迎麵砸過來,周硯潯應聲跪倒,唇齒間咳出鮮紅的血色。
周淮深垂眸看他,神色淺淡,問了句:“知錯嗎?”
周硯潯輕笑了聲,“我最大的錯,就是下手太晚,讓一個齷齪又下作的廢物,活到今天。”
“不愧是姓周的,有點骨氣。”周淮深半眯了下眼睛,“那就讓我好好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說著,他伸手,拿起茶幾上一支質地沉厚的玻璃煙缸,朝著周硯潯的肩膀砸過去。
重重的一下。
……
“一報還一報——他們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書燃咬著唇,手指小心翼翼地摸著那張小紙條,“那些人,從來沒有好好愛過他,有什麽資格用大家長的身份來懲罰他?”
談斯寧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喜歡梁陸東,看著書燃,她才明白,確切的堅定的愛到底是什麽樣子——
他所有變化,都瞞不過她的眼睛,他皺一下眉,她就知道症結在哪裏。
熙熙攘攘的世界,有人半途告別,有人堅持著愛到最後。
*
“CFA”東華賽區決賽如期進行。
周硯潯中途退賽,現場演示的那個環節,蘇湛銘成了主要發言人。
蘇湛銘口語不差,儀態也好,與周硯潯相比,書燃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整個賽事流程,她十分平靜,也十分從容,再沒有了心跳淩亂的感覺。
小隊準備充分,成績也優異,在十二支高校代表隊的角逐中,斬獲第二名,於同年十月進入亞太區賽程。
一切順利,所有人都很高興。
區域賽閉幕式上,來了幾家媒體,領導發言冗長而公式化,讓人昏昏欲睡。書燃心不在焉時,聽見身後的兩個女生在聊天——
“比賽都結束了,我怎麽沒看見那個帥哥啊?當眾向女朋友示愛的那個。”
“人家有女朋友了,你還惦記什麽!”
“我就想再看看麽,難得碰見一個那種等級的帥哥,是真帥啊!”
……
書燃聽著,輕輕呼吸著,她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翻過幾頁,露出夾在裏麵的小紙條——虛浮得使不上力氣的字跡,很深很深的感情。
——我愛你,寶寶。
——我也是。
儀式結束後,趙瀾羽的男朋友柯煜來接她,想請參賽隊的成員一起吃個飯,給大家慶功。書燃覺得累,有點猶豫,耐不住趙瀾羽極力邀請。
吃飯的地方是個小有名氣的江景餐廳,環境好,服務也好,柯煜性格熱情,一直在活躍氣氛,盡力照顧到每一個人的需求和喜好。
不知不覺的,書燃多喝了兩杯,臉頰微微發熱,她覺得屋子裏悶,起身出去透氣。
街道對麵有家便利店,招牌亮著燈,窗明幾淨。書燃腦子有點空,明明沒什麽想買的,卻不受控製地走過去。
牛奶貨架上種類繁多,琳琅滿目,書燃仔仔細細地挑著,在很不起眼的小角落裏,找到她想要的那一款——
草莓味的。
拿著東西到收銀台,店員掃了下,書燃忽然說:“再給我一包黃鶴樓,軟珍品。”
付了錢,走出便利店,夜風吹著。書燃站在路邊,眼睛沒什麽聚焦地看著長街霓虹。
有個小女孩跑跑跳跳地過馬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大概是摔得狠了,她一直在哭,邊哭邊說:“媽媽,腿好疼,好疼……”
好疼——
周硯潯呢,他疼不疼啊?
有人抱抱他嗎?
遠遠近近的燈火在眼睛裏模糊成一團柔軟的光斑,書燃眨了下眼睛,睫毛濡濕,又眨了下,視線才恢複清晰。之後,她伸出手,攔住一輛出租車。
談斯寧給過書燃周家舊宅的地址,她知道他被關在哪裏。
就算見不到他,她也想去一個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車子穿過半個城市,在雕花鐵門前停下,聯排別墅一片清寂,不見人影,隻有少數幾個房間亮著燈。
書燃不知道周硯潯住在哪個房間,也不敢去按門鈴,她仰著頭,盯著有光亮的地方,一直看一直看,看到脖子和眼睛同時泛起了酸。
她雙手合十,許願一般,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
“周硯潯,你要早點好起來,要健健康康。”
“我知道你很疼,我都知道。”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束遠光,直直地打照過來。
光線雪亮刺目,書燃難以適應,眼睛半眯了下,抬手擋在額前。
一輛邁巴赫,在書燃麵前緩緩停下,後排處的車門悄無聲息地敞開。書燃意識到什麽,走了兩步,看到一張上過新聞圖片的臉。
呼吸不由滯了瞬。
周淮深微微挑眉,打量她時,目光裏自帶三分傲氣和審視,“阿潯曾是個好哥哥,就是你,挑唆得讓他對親弟弟動了手。”
周淮深會認識她,書燃並不驚訝。
她一頓,又笑起來,語氣平淡,反諷似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到底有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能起到挑唆的作用,周先生心知肚明。”
被小輩這樣頂撞,周淮深沒生氣,涼涼笑了聲,“不用在這兒守著,你見不到他的,以後,都不會再見到。”
書燃的心跳在一片飄忽中瘋狂下墜。
她克製著情緒,又走近幾步,到車門前,抬手,將便利店的購物袋遞過去。
“既然我見不到人,這幾樣東西,隻能麻煩周先生轉交給了。請交給周硯潯,並對他說——我祝他早日康複。”
氣氛有一瞬的靜,周淮深沒說話,也沒拒絕。
司機像得到某種示意,下了車,從書燃手裏將袋子接過去。
給完東西,書燃轉身就走,不停留,不哀求,也沒解釋什麽,背影柔韌而纖細,在夜色裏漸行漸遠。
車內的氣氛愈發安靜,周淮深手指搭在腿上,敲了敲,他垂眸看過去——
一盒牛奶、一包煙,裝在有些簡陋的購物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