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溫柔
時間還早, 看守所外人跡罕至。
書燃雇了輛出租車,多付了些錢,要司機和她一道等著。
車上開了廣播, 亂七八糟的聲音。書燃聽了會兒,拿出手機, 指腹好像有記憶似的,點開了微信置頂的那個頭像。文字編輯到一半,她才想起來,以他現在的處境,應該是收不到也看不到消息的。
心跳有些沉。
閑著無聊,司機沒話找話,問書燃這裏頭關的是她什麽人。
書燃回了句:“我弟弟。”
司機從後視鏡看她, 挺漂亮一姑娘,氣質也好,“你還是學生吧?”
書燃沒做聲, 手機攥在手心裏握了會兒,到底沒忍住,從最近通話裏找出周硯潯的名字,按下撥號鍵——
已關機的機械音在車廂裏空曠回**。
窗外, 天色湛藍,風吹著。無法控製的,書燃鼻尖有些酸。
等了將近四十分鍾,看守所的大門敞開,嚴若臻終於出來。
他還穿著被抓那天穿過的舊衣服,料子有些皺。人瘦了些, 更顯個子,精神還算不錯。
書燃站在車邊, 看著嚴若臻慢慢走過來,到她麵前。她沒說話,手心向上地朝他伸過去,討要什麽東西似的。
嚴若臻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在她手心裏一筆一劃地寫——
“你還好嗎?”
書燃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
嚴若臻換了房子,書燃不知道他住哪兒,隨便定位了一家快捷酒店。
進了房間,書燃將裝在袋子裏的新衣服遞過去,“去洗澡吧,換個衣服,身上這套全部丟掉,不要了。”
嚴若臻很乖,書燃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浴室裏水聲響起,書燃站在窗邊,心不在焉地朝外看著,也等著。手指無意識地點開那個置頂的頭像,又關掉,反反複複。
洗澡的時間不長,嚴若臻出來時頭發還濕著,沒吹幹,書燃幫他選的衣服也很合身,白T恤工裝褲,顯得腿長背直。
書燃聽見腳步聲,看過去,笑了下,“好看。”
嚴若臻勾了勾唇,也笑,但笑意很薄,未達眼底。
一句不疼不癢的話說完,氣氛逐漸沉默。
書燃深呼吸了記,打起精神,“你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麽?我……”
嚴若臻拿出手機,在備忘錄上打字的那個動作,截斷了書燃的話音。
他寫了會兒,屏幕轉過來,書燃看見上麵的字——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她並不擅長藏心思,又是在一起長大的小嚴麵前,情緒都在臉上。
書燃頓了下,指了指沙發讓嚴若臻坐下,之後,她搬了把椅子,在他對麵。
房間裏太靜,顯得有些沉悶,書燃慢慢開口:“你在……裏麵的這幾天,我去過汽修店,也跟小呆明聯係過,大概知道了一些事。”
嚴若臻皺眉。
書燃咬了咬唇,“對不起,小嚴,是我連累你。”
嚴若臻立即在手機上寫:【別道歉,不是你的錯。】
書燃將那句話看完,心口忽然澀得厲害。
她壓下情緒,清晰地說:“小嚴,離開弈川吧。”
嚴若臻似乎有些茫然,眼睛緩慢地眨了下,他打開手機,指腹在屏幕上寫了又刪,好半天才出現一句——
【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不止心口在澀,眼睛、鼻子,都酸澀難耐,書燃盡量忍著,壓抑著,手指用力握緊,關節處泛起病態的白。
嚴若臻垂眸看她,似乎意識到什麽,又寫——
【我以後不打架了,再也不打了,你別讓我走。】
熱氣一下子湧上眼眶,書燃視線模糊一片,喉嚨也像吞了粗糙的砂。
她搖頭,鼻音很重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嚴,你是在保護我,並沒有惹麻煩,你從來沒有給我惹麻煩。”
那為什麽還要趕我走——
嚴若臻說不出話,茫然的神色看上去比眼淚更易碎。
書燃不得不狠下心,一股腦地說出來:“你知道周絮言吧?他是周硯潯的弟弟,個性很偏執,喜歡看別人痛苦,尤其是看周硯潯痛苦。他讓竇信堯找你麻煩,故意設下圈套,都是為了讓我難受,從而去折磨周硯潯。”
她深呼吸著,眼睛睜大了些,不讓淚水掉下來,“小嚴,聽我的,離開弈川,離開這些壞人和瘋子,去過新生活,好不好?別再讓那些人傷害你。”
嚴若臻好像聽懂了,又好像不太懂,睫毛輕顫著,慢慢地在手機上寫——
【我不怕受傷的,而且,我也沒覺得哪裏受到傷害。】
書燃眼睛裏全是淚,她狠下心,不再同嚴若臻講道理,而是直接給他一個結果。
“去深市的機票,我幫你訂好了,還聯係深市的中介租了個小房子。房租押一付一,我付了兩個月的,讓你暫時落腳。機票信息和房子的地址,一會兒我會發到你手機上。你交給我保管的那張銀行卡,我也帶來了,裏麵的錢應該能應付一陣子。到了深市,照顧好自己,多保重,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聯係我。”
話音落下,房間裏的氣氛壓抑到極致,喘不過氣似的。
嚴若臻始終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地毯,模樣和氣息都很頹,了無生氣。
書燃站起來,朝玄關處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對他,聲音放輕:“我讓你離開弈川,不是要和你斷絕往來,你不要鑽牛角尖。小嚴,你是我弟弟,我和外婆都是你的親人,荷葉巷的小院子也是你的家,永遠都是,你隨時可以回來。”
背對的關係,書燃看不到嚴若臻的表情,沒能看到那一刻他眼睛裏有多少濃烈的情緒,絕望與不舍,都萬分鮮明。
短暫的停頓後,書燃用一種哄人的語氣:“學校放暑假,我會去看你的,到時候你要請我出去玩,還要請我吃好吃的。”
話是這樣說,可人是會生分的,離得遠了,心就遠了,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靠近她。
成年人的世界,有些感情,薄弱到經不起一聲“再見”。
書燃手指碰到房門的把手,正要拉開,一股力量襲來,嚴若臻從背後抱住了她。
他身上殘存著水汽和酒店沐浴露的味道,手臂緊繃著,箍在她腰上,澆築似的掙脫不開。
“小嚴!”書燃呼吸一滯,有些慌地叫了他一聲。
嚴若臻心跳很亂,仿佛陷入某種痛苦,又找不到宣泄的途徑,耳邊全是雜音,像降著一場特大暴雨。
他想說,燃燃,別讓我走,別放棄我。
他想說,我知道你喜歡周硯潯,我不會和他爭,也不會破壞任何東西。你隻要給我一點角落,一點點就好,讓我守著你,別讓我見不到你。
太多話想說,偏偏無法開口。
他拚盡全力,隻能發出一點氣音,微弱的,破碎又淩亂,聽不真切——
“ra……ran……”
燃燃。
他唯一能發出的聲音,他全部的執著與堅持。
人人都在絕處逢生,唯他走投無路。
嚴若臻的下巴抵在書燃頸窩那兒,呼吸熱熱的,碰到她耳朵。書燃身形僵硬,逼不得已,她低下頭,在嚴若臻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舌尖嚐到血液的腥味兒,腥到發苦,嚴若臻疼得顫了下,書燃用力從他懷中掙脫。
“小嚴,”她唇色殷紅,臉頰卻發白,聲音輕輕在顫,“你別這樣,別嚇我。
房間裏太安靜,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一種兩敗俱傷的味道。
嚴若臻手臂在流血,眼睛也紅透,像個落敗的將軍。
那記擁抱,是他所有的勇氣,也是他一生的感情。
都拿出來,給她了,她不要,他再沒什麽辦法。
兩個人僵立在那兒,時間也是,像陷入某種暫停。
嚴若臻深呼吸了下,上前一步,書燃不自覺地築起防備,指尖緊攥在手心裏,硌疼了皮膚。嚴若臻隻當眼睛壞了,看不到書燃的警惕,他伸出手,將落了鎖的房門打開——
走吧。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走吧。
*
外頭,陽光很暖,金燦燦地落下來,曬著皮膚。
書燃推開酒店大堂的玻璃門,踩著台階,一級一級走下去。手機響了聲,出現新消息——
嚴若臻:【我會聽你的話,離開弈川,讓周絮言找不到我。】
嚴若臻:【沒人能傷害我了,你放心。】
嚴若臻:【燃燃。】
嚴若臻:【你要保重。】
消息與消息之間,間隔的時間不等,有的隔了幾分鍾,有的隔了很久。他像是在斟酌,也像是舍不得。
斟酌著和她告別,又舍不得同她告別。
據說,以後很難見麵的那些人,在分別的時刻,都會有種默契,心照不宣。
書燃站在路邊,看著綠燈亮了又滅,哽咽聲逐漸上湧,蔓延到喉嚨。
為什麽啊,她和小嚴,明明無人犯錯,偏偏都在難過。
*
學校裏還有專業課要上,書燃不得不回去。一年中最熱的月份到來了,周淮深派人給周硯潯請了長假,連CFA大賽也一並退掉,銷聲匿跡。
與此同時,一段視頻卻上了弈大校內論壇的首頁,閱讀量激增。
財經大學的學術報告廳,比賽現場,年輕男人身著正裝,站姿挺拔。
他說:“Take it easy, kid.”
又說:“My girlfriend\'s just too nervous. She can easily feel shy. ”
姿態從容,亦優雅,贏得一片掌聲,喝彩不斷。
視頻是現場觀眾用手機錄製的,在周硯潯說完那句“My girlfriend”後,鏡頭移動,給了書燃一個特寫。
明目張膽地偏愛,不加掩飾。
視線一經發布,整個校內論壇都熱鬧起來,回帖不停地往外冒。有人玩笑說,周神不愧是我校第一帥,會撩!還有人打聽那妹子是哪個專業的,真漂亮啊。
之前有段時間,周硯潯天天陪書燃上課,送她回宿舍,高調得不行,再加上比賽視頻推波助瀾,書燃是周硯潯女朋友這事兒,鬧得人盡皆知,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跑來找她打聽——
周硯潯呢?他什麽時候回來上課?
每次聽到這個問題,書燃都會愣住,怔怔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問問題的人也有些莫名,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直接說:“你不是她女朋友嗎?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他沒告訴你啊?”
漸漸地,學校裏出現另一種聲音——糖都是假的,浪子無心,才是真的。
也有人反駁——不對吧,周硯潯那樣子,一看就是陷進去了,滿眼都是那個女生,喜歡得不行,怎麽會沒有心呢!
真真假假,外人總也搞不清楚。
談斯寧和梁陸東的關係有所緩和,她帶了些消息給書燃——周絮言的命保住了,沒死,不過,狀態不太好,要繼續住院治療。周硯潯還要被關一陣子,閉門思過。
“你別擔心,”談斯寧說,“暫時關起來,是周伯伯在變相保護他。自從周絮言出事,周阿姨簡直要瘋了,恨不得親手剝掉周硯潯的皮。現在把周硯潯放出來,我估計,她連□□的事兒都敢做。”
書燃心跳發緊,險些打翻手邊的杯子。
談斯寧伸手幫她扶住,有些歉疚,“對不起啊燃燃,我不該亂說話的,嚇到你了吧?”
書燃有點慢地搖搖頭,淡淡笑著:“沒關係,我不害怕。”
周硯潯——
這個名字,是她的期待,也是她的勇氣。
*
得知周硯潯退賽的消息,趙瀾羽和許見超都很驚訝,往常他們都是在衡古開團隊會議,現在隻能轉移到學校附近的咖啡館。
趙瀾羽睜大眼睛,“出什麽事了嗎?”
書燃沒辦法和她細說,半真半假地解釋:“他家裏有事,實在走不開,請了長假,連課都不上了。”
蘇湛銘大概是知道什麽的,沒多問,隻說:“係裏很重視這次比賽,給我們安排了新成員,也是很優秀的人。這幾天,我們抓緊磨合一下。”
話音落下,許見超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有些怨恨地盯著書燃,“憑什麽啊?他憑什麽說走就走!這是團隊賽,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這一聲有些衝,咖啡館裏的其他客人都看過來。
趙瀾羽伸手拉他,“你衝燃燃發什麽脾氣?退賽的又不是她!”
“她和周硯潯,”許見超冷笑,“一丘之貉!”
書燃眼皮跳了下,“這話什麽意思?”
“周硯潯是盛原少爺,有錢有背景,無論做什麽都像在玩遊戲,開心就玩,不開心就不玩。”許見超語氣惡劣,“我不是,我不會投胎,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和命!”
“這次比賽,不單單是一個獎杯那麽簡單,它關係著保研,關係著我能申請到國外的哪所大學!都已經到決賽了,他說退就退,扔個新人進來,把團隊配合和部署砸得稀爛!仗著自己命好,任性妄為,不計後果,這種人遲早會有報應!”
話越說越偏激,連蘇湛銘都皺眉:“夠了啊!”
“還有你,”許見超抬手指住書燃,“初賽的時候,你把腦子放哪兒了?走神、分心,現場失誤,讓全財大的人看我們的笑話,你不羞愧嗎?跟著有錢人胡混幾天,**滾一滾,就以為能改變自己的‘階級’啊?腦子壞掉了吧……”
話沒說完,一杯水,迎麵潑在許見超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