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溫柔
回宿舍時,書燃手上提著藥店的袋子,施楹看到袋子上的店鋪名,隨口問了句:“燃燃,你不舒服嗎?”
書燃解釋說:“撞到椅子了,小腿有點破皮。”
“也太不小心了,”施楹說,“洗澡的時候傷口不要沾水啊。”
書燃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傷口在膝蓋那兒,狹長的一道,還有點滲血。棉棒沾了藥水貼上去,刺痛的感覺很重,書燃微微吸氣。
方孟庭從外麵走進來,手包往桌上一扔,“咚”的一聲,她看了眼書燃,忽然叫她:“燃燃。”
態度挺親昵,書燃抬了抬眸。
方孟庭湊過來,“你跟周硯潯真的是高中校友啊?”
“同校不同班,”書燃語氣很淡,“沒什麽交集。”
方孟庭哦了聲,又問:“那時候追他的女生是不是特別多,他喜歡哪一型的呀?”
書燃將棉棒扔進垃圾桶,搖頭說:“我不清楚。”
“那你呢?”方孟庭看著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或者,暗戀過的?”
書燃心跳微微一顫,下意識地瞟了眼裝碘伏的袋子,裏麵還有另一盒藥,邊角露出來,在燈光下微微瑩潤。
氣氛忽然沉默下去,不清不楚的。
方孟庭挑眉:“你有喜歡的人啊?!難道也是周硯潯?”
書燃整個人都繃緊了,皺眉道:“你別胡說!我喜歡的人不是他,不是的。”
尾音又輕又縹緲,像一個一戳擊破的謊言。
方孟庭嗤笑:“我還以為我們眼光一樣好,看上了同一個大帥哥!”
不等書燃反駁,她又說:“其實我不介意有人跟我競,飯要搶著吃才香,談戀愛也一樣。沒人爭,就沒有成就感,隻剩親親抱抱膩膩歪歪,那多沒意思。”
那天晚上方孟庭心情很好,第四位舍友沒回來,她就拉著施楹和書燃聊天,講她的初戀,還有前任,都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被她用小花招追到手,又很快甩掉。
“我對談戀愛沒什麽興趣,”方孟庭對著鏡子塗眼霜,“隻喜歡捕捉獵物的那個過程,每天都有新驚喜,超刺激!”
方孟庭的睡衣上印著水果圖案,看著那顆小巧的梨子,書燃眼前忽然閃過幾幀往事。
周硯潯剛轉學到信雅的時候,身上有很強的神秘感,他清醒也頹喪。
傳言說他很壞,成績爛,打架傷人頂撞老師,傳得有聲有色,卻沒人親眼見過。
那也是書燃第一次知道,何謂“聲名狼藉”。
“停電事件”後的一段時間,書燃很少見到周硯潯,卻也有意無意地開始關注他的動向。
宋裴裴說那群男生常聚在教學樓的天台上抽煙,學校貼吧有個樓層特高的帖子,就是某個女生偷拍的周硯潯抽煙的樣子。
纖長冷白的手指與淡青的煙霧。
抽煙明明是個壞習慣,由周硯潯來做,卻透出賞心悅目的味道。
書燃從不看貼吧,沒有賬號,也懶得注冊,那天午休,她卻去了樓頂天台。
冬日陽光清冷,落在身上,毫無暖意。書燃在那兒吹了二十分鍾的冷風,沒等來周硯潯,隻等來其他班的幾個陌生男生。
他們聚在一起抽煙,探討如何通過走路的姿態判斷女孩子是不是處,處的那裏,緊得多麽銷魂。
書燃藏在角落裏,聽著那些,又吸了一堆二手煙,隻覺喉嚨刺痛,惡心得厲害。
等那些男生都走了,書燃才離開天台。回教室的路上,她低著頭,一直咳嗽,咳得眼睛都紅了,餘光似乎瞥見某個人影,她沒看清楚,也沒在意。
進了教室,回到位置上,書燃拿出試卷,卻一道題都寫不下去。
頭疼、鼻塞、呼吸不暢。
她擱下筆,在桌麵上趴了會兒,宋裴裴擔心她感冒,找同學借了暖手寶給她用,書燃正要接過來,聽見有人叫她:
“書燃,有人找!”
她下意識回頭,是十二班的一個男生,站在教室的後門那兒。
一班和十二班,兩班的學生成績天差地別,平時少有往來,十二班的人突然出現一班門口,書燃感覺到教室裏似乎安靜了一瞬。
那男生書燃並不認識,他卻遞給她一杯打包的熱飲,說:“這是慢燉梨湯,對嗓子好,能止咳,你趁熱喝。”
無功不受祿,又是陌生人給的東西,書燃自然不肯接。推搡半天,男生實在沒辦法,扔下一句話後,轉身就跑。
預備鈴響了,書燃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腳步、吵鬧、桌椅和地麵的摩擦。
雜亂無序的背景下,她清晰地聽見,那男生說:“熱飲是潯哥讓我給你的,我隻負責送,不負責退,不想收,你自己拿去還他。”
潯哥……周硯潯麽……
書燃提著那杯熱飲回到教室,宋裴裴探頭看了眼,有點好奇:“他為什麽要送梨湯給你啊?你們認識?”
不等書燃開口,就聽前座女生半開玩笑地說:“今天是熱飲紀念日嗎?怎麽到處都是熱飲!你這裏一杯,十二班人手一杯,校門口那家奶茶店估計能躺著數錢了。”
書燃立即抬眸:“十二班為什麽人手一杯?”
“因為周硯潯請客啊,”女生說,“人人有份。十二班那幫狗腿都叫他少爺——跟著少爺走,每天都有酒。”
高懸的心跳轟地一聲落到塵埃處,所有幻想,頃刻分崩離析。
高高在上的小少爺,一時興起布施點好處,他認識的每一個人,所有同學,人人有份,所以,她也有,並不是特殊的關懷或額外的在意。
宋裴裴還想問什麽,書燃將梨湯塞到她手裏,低聲說:“我嗓子疼,喝不了甜的,你幫我喝吧。”
好朋友給的,宋裴裴沒拒絕,接了過來。她抽出吸管去戳杯口覆蓋的紙膜,隨口問了句:“燃燃,你什麽時候跟十二班那群差生交上朋友了?”
書燃並不知道,送梨湯的男生為求穩妥,跑走之後又繞回來看了眼。教室後門上有扇窗,透過玻璃,他剛好看到這一幕。
男生有些牙疼地嘖了聲,正琢磨該如何向潯哥交差,就聽見書燃賭氣似的說:“我跟他不熟,才不是朋友!”
他是哪個“他”,宋裴裴不懂,送梨湯的那個男生也不太懂,他隻是把話原樣傳到了周硯潯耳朵裏。
十二班是語文課,老師還沒來,教室裏亂糟糟的。
班上有個長相豔麗的女孩子,收到周硯潯買的奶茶,專程來跟他道謝,甚至膽子很大地在他手臂上摸了下,笑吟吟地說:“周硯潯,你為什麽突然想到要請客呀?因為心情好嗎?”
周硯潯並不看她,淡淡地應一聲:“是啊,心情好。”
送梨湯的那個男生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打量著周硯潯的臉色。
這陣子他跟周硯潯走得挺近,對這位少爺有一些了解,因此,他隱約能感覺到周硯潯的心情並不好,特別不好。
今天周硯潯很奇怪,先跑到校外的奶茶店要了一大杯止咳潤肺的梨湯,點完單後,又猶豫起來,轉頭問他:“十二班一共多少人?”
男生報了個數字。
周硯潯又問店員:“四十幾杯的單子,你們接嗎?口味隨便做。”
男生愣了愣,剛要開口,就聽周硯潯說:“我名聲不好,隻給她一個人買,恐怕會給她招來麻煩。”
湧到嘴邊的疑問,被男生咽了回去,他搞不懂,周硯潯這麽驕傲的人,家世和性情都深不可測,為什麽突然卑微起來。
當天下午課程臨時變動,一班和十二班要一同上體育課。
消息傳到一班,教室一陣微妙的躁,書燃卻覺得心裏發悶,不太舒服。
出了教學樓,書燃往操場那邊走,路過籃球場時,她看見一群高高瘦瘦的男生在打球。周硯潯也在,穿一件黑色帽衫,衣袖折疊到手肘,不怕冷似的。
看到他,書燃不自覺地走到球場邊,打球的男生裏不曉得誰喊了一句:“書燃,來看趙如琛啊?老趙今天有出息,進了好幾個三分!”
趙如琛是一班班長,物理成績好,拿過競賽獎,但性子特別傲,其他同學求他講題,他很少理會,唯獨對書燃有幾分耐心。
聽到那聲調侃,趙如琛並未否認,書燃不喜歡這種感覺,繞過那些人往場邊的看台走,去找宋裴裴。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些聲響,接著是趙如琛怒氣衝衝的聲音:“周硯潯你沒長眼啊,球往哪扔?”
聽到那個名字,書燃立即回頭。
寡淡光線下,她的目光與周硯潯相撞得猝不及防。
少年身量修長,挺直勁瘦,鬆柏似的立在那兒,黑沉沉的目光猶如凝了霧的雪夜深淵,籃球按在掌心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周硯潯看一眼舒燃,又去看趙如琛:“剛剛你說過什麽?再說一遍。”
趙如琛校服外套上有個籃球留下的灰塵印子,他拍了拍,嗤笑一聲:“說一遍算什麽?我可以說上一百遍、一萬遍!周硯潯你聽好——在學校,就是以成績論英雄,成績差的人都是沒腦子的廢物,一輩子混吃等……”
不等“死”字出口,周硯潯五指扣住球身,手腕猛地一翻,籃球攜著風聲,“嘭”的一下砸在趙如琛的臉上。
這一下砸得又快又重,趙如琛眼前一黑,鼻血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看台那邊傳來幾聲驚呼,女生們驚訝地掩住嘴巴。打球的男生有的看笑話,有的拿著紙巾給趙如琛擦臉。
籃球落地後又反彈到周硯潯麵前,他抬手按住,眼睛看向書燃,身上像憋著一股勁兒,說不出又放不下,整個人都擰著。
書燃受不住他的目光,向後退了退。
周硯潯盯著書燃,慢慢開口:“你們一班的好學生,都這麽沒勁嗎?”
冷冰冰的語調,嘲諷的意味很重。
好似一陣涼風透胸而過,書燃的睫毛不自然地顫了下。
她也不是沒脾氣,回一句:“在你看來,什麽樣的人是‘有趣’的?愛抽煙,能喝酒,狐假虎威、不求上進?”
音落的瞬間,周硯潯眼中似乎有情緒一閃而過。
緊接著,他又笑了聲,姿態浪**地點一下頭:“你說的沒錯。”
有女生從看台那邊跑過來,聚在周硯潯身邊安慰他,讓他別生氣,他沒理會,拎起扔在球場邊的校服外套,轉身走人。
天光下,少年的背影決絕又孤傲,像不被主流文化接納的藝術品,每一寸線條中都藏著鋒利的邊緣感。
書燃站在原地看著他,舌尖莫名發苦,艱澀的味道久久不散。
宿舍裏已經關了燈,方孟庭躺在**還在講她和前男友的糾纏往事。書燃坐在電腦前,翻出耳機帶上,手指在歌單之間反複切換,好半天也沒找到一首想聽的歌——
因為,她心裏很亂。
方孟庭說她感興趣的不是戀愛,而是捕捉獵物的那個過程,周硯潯說好學生真沒勁。
他們都是感情世界裏的高手,遊刃有餘,駕輕就熟,書燃不是,她的愛意,她的真心,笨拙又羞怯,必須要小心藏起來,才能不受傷害。
她不怕成為注定孤單的人,隻怕心跡**,卻被視為癡心妄想的小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