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發動
曹家失勢敗落後, 皇後曹氏並未幸免於難,岐王蕭熠離京後不久,曹氏被廢, 被文安帝遣至偏遠宮殿, 形同打入冷宮。
七皇子和九皇子多年跟隨岐王左右,雖所行諸事亦有被逼無奈, 但到底是一丘之貉, 不免受岐王此事牽連。但兩人和岐王一樣,末了, 不過被封王後趕去封地,但未被言終生不得進京,封地待遇等教之岐王好上太多。
七月, 巫蠱一案最終因證據不足而判定蕭煜無罪,文安帝或為補償蕭煜,亦封他為誠王,將京中一處偌大的宅院賜予他做了府邸。
僅僅幾月間, 經曆了太多事,尤其是太子之事對文安帝而言打擊極大,使其終是心力交瘁,在一日夜裏吐血昏厥後, 便重病纏綿於病榻。
文安帝倒下後,宮中幾位妃嬪和皇子淪流侍疾,其中數因殘廢而無所事事的蕭煜去辰安殿的次數最勤。
是日,蕭煜接過何福慶手中稍稍晾涼的湯藥,正一勺勺喂給半倚在床榻上的文安帝, 便見文安帝靜靜凝視著他,少頃, 驀然開口道:“沒想到到最後,朕身邊最貼心的人竟然是你……”
蕭煜舉著湯匙的手微滯,眼睫微抬,便見文安帝兩鬢斑白,形容枯瘦憔悴,皆是因太子一事太過沉痛所致。他稍沉默了片刻,複又神色如常地遞去湯匙,淡淡開口道:“伺候父皇,本就是兒臣應盡的職責,相信換作旁的兄弟,定也一樣盡心。”
文安帝聞言笑意苦澀,餘光瞥見蕭煜擱在不遠處的拐柱,卻是長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從前,終究是朕執念太深,才會害了你,你這腿……可惜了……”
文安帝在可惜什麽,一旁的太監總管何福慶明白,蕭熠同樣心知肚明,然他隻作充耳未聞,將碗中最後一勺湯藥喂給文安帝後,將空碗擱在了何福慶手中的食案上。
恰在此時,就聽小安子來報,說十一殿下來了。
文安帝命將人召進來,很快,站在殿外的十一皇子蕭爍躬身入內,衝文安帝施禮請安。
十一是來辭行的,文安帝將處理南方旱情一事交托給了他,明日一早他便需出發前往。
文安帝因著生病疲累,並未多言,隻頷首草草囑咐了幾句便讓十一退下了。
十一離開後,文安帝以困倦想休息為由,亦揮手退了蕭煜,蕭煜起身施禮罷,拿起一旁的拐柱,一瘸一拐地出了辰安殿。
才出殿外,蕭煜便見十一正站在宮道上等他,見他出來,忙上前攙扶。
“六哥,我明早便要走了,母妃在她殿中設宴替我踐行,特意讓我叫你同去。”
蕭煜看著十一粲然的笑容,卻是搖了搖頭,“我便不去了。”
“為何?”十一麵露不解,“聽說打你回宮後,母妃幾次三番邀你去吃飯,你都沒去,是不是……生母妃的氣了?是不是氣她在你當年出事時未開口替你求情?”
“自然不是。”蕭煜否認道,隨即垂首看了眼自己的瘸腿。
十一下意識以為是蕭煜介懷自己的腿疾,不想讓淑妃看著難受,“六哥你便隨我一道去吧,你若再不去,母妃怕是要傷心了……”
見十一看著他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懇求,蕭煜無奈,隻得頷首道了句“好”。
與十一同至淑妃的棲霞宮時,守殿門的宮人瞧見蕭煜,忙小跑著入殿去稟,很快,便有一個著素色湖綾長衫的婦人疾步而出,在見到蕭煜的一刻,忍不住紅了眼眶。
蕭煜在丹墀下止步,低身見禮,“見過淑妃娘娘。”
“快起來,與我多什麽禮。”淑妃忙上前去扶,和十一皇子一道,將行動不便的蕭煜一路扶至殿內坐下。
淑妃亦在對廂而坐,她用絲帕拭去眼角的淚花,凝望著蕭煜,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好,踟躕片刻,隻低低道:“煜兒,我還以為你今日也不會來呢……”
蕭煜聞言垂下眼眸,“淑妃娘娘盛情相邀,我怎好不來。”
聽得“淑妃娘娘”幾字,淑妃微愣了愣,眸光中透出幾分失落,“煜兒,你從前可不是這般喚我的……”
蕭煜勾了勾唇角,卻是不言,見他神色語氣中淡淡的疏離,淑妃傷心之外,亦頗有些無措地攪了攪手中的帕子,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就聽十一皇子道:“六哥,你嚐嚐這魚,這可是母妃特意吩咐禦膳房做的,是你從前最喜歡吃的菜。”
“是啊。”淑妃忙也道,“你快嚐嚐這魚,我記得你幼時每回來我這兒必是要吃這道魚的。”
蕭煜微一頷首,在淑妃期盼的目光下緩緩舉箸,夾了一筷子魚送進嘴裏,隨即揚笑,道了句“很好吃”。
聽得此言,淑妃這才放下心來,亦展露笑顏,不停夾菜送入蕭煜碗中,屋內原還有些尷尬的氣氛也逐漸變得和樂融融起來。
飯桌上,淑妃不住地講著當年蕭煜還被養在棲霞宮時候的事。言蕭煜幼時聰慧又懂事,還常幫他哄哭鬧不止的十一皇子睡覺,甚至還親自教十一讀書寫字……
或是被從前那一樁樁為數不多的美好往事所觸動,蕭煜也不由得發自內心地露出些許笑意。
午膳罷,宮人撤去碗盞,又上了消食的清茶。然有個年歲極小的宮婢為蕭煜奉茶時,卻是一個沒拿穩,將裝著滾燙茶水的杯盞摔落在蕭煜腳邊。
蕭煜下意識起身去避,卻因著左腿不便,險些傾倒在地,幸得教十一及時扶住了。
淑妃見狀麵色沉寒,將那笨手笨腳的小宮婢斥罵了一通,忙關切道:“煜兒,如何,可有哪裏傷著?”
“娘娘放心,並無大礙。”
蕭煜被十一重新扶坐下來,就聽十一蹙眉問道,“六哥,你這腿,就真沒治好的可能了嗎?我倒是認得幾個大夫,要不讓他們試試?”
蕭煜搖了搖頭,神色黯淡了幾分,“不瞞你說,其實我自瀝寧回來時,帶回一個大夫,那大夫祖上是宮中的禦醫,極善理傷斷續之法,連他都尚且束手無策,隻怕……”
言至此,蕭煜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這大抵便是命吧。”
十一聞言亦愁眉緊鎖,少頃,卻是安慰道:“六哥也不必太過喪氣,聽說南邊有不少杏林世家,指不定就能尋著能醫好六哥腿疾的,我這回南下賑災,順便也幫六哥你打聽打聽。”
“那便多謝你了。”蕭煜道。
“謝什麽。”十一道,“待我回來,六哥想必已搬去了宮外的新府邸,我也沒什麽好表示的,隻能在此處頗盡盡心。”
看著眼前這副兄弟和睦的場景,淑妃不免麵露欣慰,“看你們這般,母妃心下實在高興,這往後,你們兄弟倆定也要相互扶持才行。”
“那是自然,我和六哥從來將對方視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是吧,六哥?”
十一說著看向蕭煜,便見蕭煜唇角微揚,含笑自鼻尖發出一個低低的“嗯”字。
及至八月中旬,文安帝賜予蕭煜的府邸快要修葺罷,府中管事命人請蕭煜前去查看一番,看看可有不滿意之處。
蕭煜帶上了文安帝新調到他身邊的太監高祉安,雖小成子貼身服侍他這段時日事無巨細,並未生出什麽差錯,可畢竟小成子太年輕,許多事難免不懂,文安帝便又挑了個在宮中年數已久,更老練圓滑的內侍跟隨在旁。
誠王府的管事姓葉,是日,蕭煜還未抵達,他便早早在府門外等了。
見蕭煜乘坐的馬車停下,忙疾步上前,將蕭煜扶下來,恭恭敬敬地喚了聲“王爺”,隨即殷切地領著蕭煜在府內各處看。
不得不說,這位葉管事是個厲害的,確實將府內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尤其是花園裏琳琅滿目的花,不由得讓蕭煜駐足停了下來。
見蕭煜麵無表情地望著這片花園,葉管事不由得心下惴惴,試探著問道:“這些花都是奴才特意尋來的名貴品種,殿下若是有不喜的,奴才這便命人給換了,要是不喜這布局,現在改也來得及……”
言罷,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蕭煜的神情,見他仍是抿唇不言,不免有些犯難,少頃,葉管事似是想到一種可能,複又道:“殿下若是不喜歡花,這地兒也可改種旁的。”
聞得此言,蕭煜的麵色這才有了些許鬆動,他低眸瞥了葉管事一眼,淡淡拋下一句“不必了”,隨即提步往前走去。
葉管事不禁鬆了口氣,忙疾步跟上。
去王府東苑的路上,臨近灶房那廂驀然傳來些許動靜,似有人在那處吵鬧。
葉管事見蕭煜冷著一雙眼眸側首看來,心下一咯噔,唯恐因此受罰,慌忙疾步跑過去,厲聲嗬斥:“不知王爺在此嗎?喧鬧什麽!”
吵鬧的兩人裏,其中一人是王府中的家仆,那家仆聞言無奈道:“葉管事,您來得正好,實在不是小的要鬧,是此人,就是賴著不肯走,還說要見您,讓您再給他一個機會呢。”
葉管事定睛看去,認出是先頭招進來的廚子,他蹙了蹙眉,正欲開口說什麽,卻見蕭煜已提步往這廂而來,淡聲問道:“怎麽回事?”
“回稟王爺,沒什麽大事。”葉管事解釋道,“奴才前幾日招進來幾個廚子,想試試他們的手藝再決定去留,這個廚子便是未被我留下的,他想是不甘心,這才鬧了起來。”
蕭煜瞥了眼那跪倒在地的廚子,隨口問道:“怎的,是菜做的不好?”
“這……”葉管事遲疑片刻,“回王爺,此人糕食做得倒是有一手,其餘菜係教之其他廚子卻是平平,奴才聽聞殿下並不喜糕食,便覺得咱們王府也不好養個閑人,便……”
葉管事話音才落,那廚子登時激動地上前,“稟王爺,草民曾是蘇州城天青樓的廚子,極擅糕食,什麽馬蹄糕,桂花糕,荷花酥……草民都會做,王爺便將草民留下吧……”
說著,便伸手去拽蕭煜的衣角。
伺候在側的高祉安忙將他攔住了,“放肆,大膽刁民,豈敢觸碰殿下!”
葉管事亦是麵色大變,眼神示意一旁的家仆將這廚子拖下去,“殿下恕罪,是奴才處置不當,險些讓殿下受了驚。”
正當他戰戰兢兢,以為蕭煜大抵會大發雷霆時,卻驟然聽見一句風輕雲淡的“留下吧”。
葉管事詫異地抬首看去,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但見那廚子已然跪下來連連磕頭謝恩,方才拱手恭敬地道了句“是”。
看著蕭煜說罷麵無表情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葉管事納罕地擰緊了眉頭。
他先頭問過在這位殿下身邊貼身伺候的成公公,那成公公分明告訴他,殿下並不喜甜食,怎的突然將這廚子給留下了呢。
難道是看這廚子可憐起了惻隱之心,葉管事抬手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也容不得他好好思索。
他快步上前,恭敬地將蕭煜領至東苑,東苑是蕭煜的住所,葉管事將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了此處。
無論是院外還是屋內,每一處都是精心布置,他頗有些得意地介紹給蕭煜聽,雖然這位誠王好似對一切並不怎麽感興趣。
入了內屋,隻見他隨意睃視了一圈,便提步往東麵那張檀香木雕花書案而去。
他在桌案上隨意掃視了一圈,驀然伸手落在了擺在桌角的一摞紙張上。
葉管事見狀忙道:“奴才知殿下愛練字,特意備下了上好的磁青箋。”
見蕭煜盯著那摞紙沉默不語,葉管事也不敢輕易開口,等了好一會兒,方才道:“與此處一牆之隔的便是未來王妃的院子,殿下可要親自去瞧瞧……”
他頓了頓,隨即大著膽子開口:“也不知奴才那般布置,宋二姑娘會不會喜歡……”
他話音才落,卻見站在書案前的蕭煜陡然轉頭看來,一雙漆黑冷冽的眼眸如利劍般刺在他身上,讓他登時打了個寒顫。
“誰說,本王要娶她!”
那異常沉冷的聲嚇得葉管事忙跪地告罪,知是蕭煜生了怒,“殿下息怒,是奴才多嘴……”
他話音未落,就聽高祉安一聲驚呼。
“殿下。”
葉管事抬首看去,便見蕭煜劍眉緊蹙,右手微抬,而在其右手中指的指腹上,赫然出現了一道口子,滾出幾滴血珠來。
竟是被桌上的紙頁所劃傷。
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傷口,但高祉安和葉管事仍不免小題大做,慌慌張張地差人去拿止血的膏藥。
蕭煜斂眸靜靜看著指腹上的傷口,眸色沉了沉。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日格外煩躁心慌,就像要發生什麽一般。
在王府各處逛時,腦中還總不可控地頻頻出現那個他並不願意去想的身影。
可想她做甚,想必她如今得償所願,定然過得很好……
此時,玉成關,將軍府。
因蘇老太太禮佛,蘇岷特意在蘇老太太院中為她修了一座小佛堂。
蘇老太太午憩起來,便至小佛堂中念經祈願。
求的不是旁的,正是蘇織兒和她腹中孩子平安。
蘇織兒腹中的孩子已然足月,按理早該生了才是,可離原本大夫預估的日子已過去好幾日,蘇織兒卻仍是遲遲沒有要發動的跡象。
不免令人心生煩愁。
蘇老太太親自焚了香插入香爐中,方才在蒲團上跪下來,捏著菩提手釧闔眼祈福時,卻聽屋外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似有所感,猛然睜開眼,轉頭看去,便見蘇織兒身邊的貼身婢子凝玉氣喘籲籲而來。
“老夫人,姑娘肚子疼,疼得厲害,看樣子,怕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