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探望
蕭煜隻告了一日的假, 在草屋睡了一宿,翌日一早便得趕回縣城章家去。
這攏共見了還不到一日,人便要走了, 蘇織兒雖心下有些不舍, 但還是不得不晨起送蕭煜離開。
這回,她倒不像上回那般沒出息地掉了眼淚, 左右每隔十日, 他都會回來一趟。
如此,十日十日地等, 不知不覺,蕭煜在章家做活也快有兩月,蘇織兒也慢慢習慣了。
瀝寧此地暖和的日子極短, 甫一過了七月,迎麵的風中便攜了幾分涼意,隻怕再過兩月,那雪就又得落下來了。
是日, 蘇織兒抱著木盆去河邊浣衣,便有村中幾個婦人圍攏過來與她說話。
蕭煜去縣城章家做賬房的事兒早就在村裏傳遍了,每回他回來,提著那大包小包的東西, 村裏人可都瞧見了,對蘇織兒著實豔羨得很。
“織兒,你家周煜一個月能拿多少月錢,想必不少吧,他每回還都想著給你帶那麽多東西回來, 你可真是命好,嫁得這麽好的夫君……”
“那也就是織兒, 換作旁人哪能讓周煜這麽死心塌地的,恐怕現在還在過那苦日子呢……”
蘇織兒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隻笑笑沒有說話,蕭煜每月掙的月錢的確不少,除卻正經月錢外,還有些主家因他做得好而賞他的銀兩,這些錢蕭煜都分文不少交給她了,先頭她塞給他的五兩他也還了二兩回來,說是他花銷不大,不需要那麽多,手頭上的已足夠他花使很長一段時日。
這兩月下來,零零總總,竟也攢下近四兩的銀子。
這廂正說得熱鬧,卻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兒從另一頭幽幽傳來。
“有些人啊,還是莫要高興得太早,這男人在外頭久了,見得世麵多了,很快就會變了心,到時候哪裏還能看得上家裏的糟糠之妻啊,怕是遲早是要丟棄的……”
聽著這熟悉的嗓音,蘇織兒蹙眉看去,果見河岸上遊,她那位舅母孟氏正獨自一人用搗衣杵錘洗衣裳,這一下下力道重的,也不知道是在錘衣裳,還是借此泄憤。
雖她沒有看這廂,可蘇織兒和其他村裏的婦人哪裏不知她說的是誰。
蘇織兒對孟氏再了解不過,她就是不快她如今過得好,變著法子想膈應她呢,她若惱羞成怒與她爭辯,正是中了她的下懷。
她隻當沒聽見,轉而笑著說起旁的事兒來,見蘇織兒絲毫不為所動,孟氏果真氣的不輕,衣裳也沒洗完就一臉惱怒地走了。
蘇織兒不緊不慢地浣洗完衣裳才與牛三嬸一道往回家去。
牛三嬸想起方才孟氏說的話,唯恐蘇織兒記掛於心,忍不住勸道:“織兒,你舅母那就是胡說八道,周煜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嘛,他若是那般沾花惹草,見異思遷的,哪裏還會那麽準時隔十日就回來看你一趟。”
“我知道的,嬸子。”蘇織兒哪裏會聽信孟氏的話,“我夫君對我多好,我比誰都清楚,又怎會誤會他呢。”
“那便好。”聽她這般說,牛三嬸便放心了,她頓了頓,又轉頭看了蘇織兒一眼,挑眉道,“離周煜上回回來,也該有七八日了吧,是不是想他了?”
蘇織兒聞言朱唇微抿,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想,畢竟平日就她一人,在這從前他們兩人一起居住的草屋裏,她怎可能絲毫不念起他來。
牛三嬸頓時心領神會,眸中笑意濃了幾分,“要說你也是死腦筋,既得他不能來看你,那你就去看看他唄,不也一樣嘛。”
去看他?
蘇織兒怔愣著看向牛三嬸,她好像確實從來沒這麽想過。
是啊,他不能回來,但她可以去章家看他呀。
見蘇織兒一雙杏眸登時亮閃閃的,顯然很滿意她出的這個主意,牛三嬸又道:“正巧明日你叔一大清早要去縣城辦事,你就搭他的車一道去,記得將這要帶的東西統統都帶上……”
言至此,她湊近蘇織兒,語氣曖昧:“別忘了穿上最好看的衣裳,將自己也好生拾掇一番,明日好教那周煜一看見,就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
“知,知道了……”蘇織兒小臉通紅,又飛快道了句“謝謝嬸兒”,就急匆匆回了屋。
這突然做了進城看蕭煜的決定,蘇織兒尚且有些不知所措,她在內間草簾前站了一會兒,想起牛三嬸說的話,方才打開角落裏的木箱子,從裏頭捧出一件做好的新襖子來。
這件藕荷的襖子用的衣料還是蕭煜頭一回從縣城回來時給她帶的,雖得前幾日就縫好了,可蘇織兒一直沒舍得穿,本想著留到過年的,但明兒既得要去章家看他,穿上這件倒正合適。
是夜,蘇織兒燒了熱水好生洗了個澡,將衣裳從內到外統統換了個新。隻消一想到明日就可見著蕭煜,她喜得都沒怎麽睡,早早便醒了。
她穿上那件藕荷的新襖子,對著銅鏡好生梳整了一番發髻,然她左看右看,總覺得缺點什麽,想了想,便拿出她阿爹當年留給她阿娘的那支海棠銀簪插在上頭,方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這進城探望,蘇織兒也實在不知給她那夫君帶去些什麽,吃的用的,那章家都有,他也不缺,但她也不好空手去,思忖半晌,幹脆提了一小壇子她剛醃好不久的豇豆。
此物下飯,而且存上一段日子也不會壞,蘇織兒自覺很合適。
待收整好了,蘇織兒隨便吃了些早食,就閉緊草屋門,去對廂搭牛三叔的車。
牛三嬸正在小道上對自家男人碎碎囑咐著什麽,乍一瞧見提步行來的蘇織兒,一時間瞠目結舌,愣在了原地。
“呀,織兒!”她拉住蘇織兒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真好看呀,可真是太好看了,活脫脫跟仙女下凡似的……”
“嬸子也太誇大了些。”蘇織兒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這話哪裏有錯,你說是不是,孩子他爹……”
“是,你嬸子說得不錯。”牛三叔也道,“我們織兒本就漂亮,這新衣一穿上就更是美了!一會兒周煜見著你,還不得看直了眼。”
見蘇織兒羞得都快將腦袋埋到地裏去,牛三嬸笑道:“好了,好了,快上車吧,早些到那兒,便能早些見著你想見的人!”
“嗯。”
蘇織兒輕輕點點頭,由牛三嬸扶上了牛車,一路顛簸著往縣城的方向而去。
上回她去縣城,還是與蕭煜一道去賣那張狼皮,那時她還在車上睡著了,且不小心睡進了他的懷裏呢。
思至此,蘇織兒忍不住揚起唇角,一雙瀲灩的杏眸裏閃著璀璨的光。
也不知,她這樣突然去見他,他會是什麽反應。
會不會有那麽一點覺得高興呢?
一個多時辰後,牛車才緩緩駛進城門,縣城此地牛三叔也算常來,故而對於那章家所在都無需打聽,想到蘇織兒當是心急見到自家夫君,他也沒先忙自己的活計,進城頭一樁事便是載著蘇織兒在章家靠北的一個側門停下。
這大戶人家的正門,除卻來貴客,輕易是不給開的,更是不給人隨隨便便從那廂走。
牛三叔懂得多,知道這些個規矩,臨走前,囑咐蘇織兒問問那些守側門的家仆,他們應當會領著她去見蕭煜。
蘇織兒頷首道了聲謝,及至那側門前,果見裏頭有一個年輕的家仆,不待她開口詢問,瞧見這麽個美貌的女子,那家仆已快一步殷切地問道:“你找誰?可是來我們府上找活幹的?”
“不是來找活的。”蘇織兒搖了搖頭,有禮道,“敢問周煜可在?”
“周煜?”那家仆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是陌生。
蘇織兒見此,又道:“他同我說他在你們這兒做賬房。”
“哦……你說的是周先生吧。”那家仆頓時恍然大悟,他抬眼打量著蘇織兒,問,“你是他的……”
“我……我是他的娘子。”蘇織兒略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原是周先生的娘子啊!”那家仆忙敞了門,熱情引著她往裏頭走,“您進來吧,我帶您去尋周先生。”
“誒,多謝你了。”
蘇織兒小心翼翼地踏進去,一路緊緊跟在那家仆後頭,看著這章府裏幹淨齊整的屋舍,曲曲折折的回廊,還有偌大的種著奇花異草的花園,不免有些拘謹地攥緊了手上的醃菜壇子。
那家仆似乎是個好人緣的,這一路走來,不少仆婢打扮的同他招呼,還問起他身側的蘇織兒來。
聽聞是周先生家的娘子,不少人都深深看她幾眼,麵露詫異。
蘇織兒竟不知道,原來她那夫君,在這章家居然這麽有名。不過想來也是,他是賬房,這府裏的支出許多都要經他的手,哪還有人不曉得他的。
這章家著實是大,彎彎繞繞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竟還未抵達要去的地方。
且天公不作美,尚在一處回廊走時,竟密密地下起小雨來,那家仆低低“哎呦”了一聲,讓蘇織兒在原地等了片刻,也不知從哪裏弄了兩把傘來,遞給蘇織兒,方才打著傘領著她繼續往前走。
“就在前頭了。”那家仆衝蘇織兒指了指,“周先生原睡在另一處,但我們老爺器重周先生,前幾日僻了這個沒人的小院子讓周先生住。”
“到了……”
兩人說著,入了一處垂花門,蘇織兒尚未來得及收起傘,就瞥見不遠處的屋簷下一個背對著她的熟悉的身影。
她麵露喜色,朱唇微張正欲喊“夫君”,卻是驟然止住了聲兒,因得她很快發現簷下並非隻有他一人,他正與一個姑娘麵對麵說著什麽。
那姑娘一身水藍的花綾襖子,眉眼如畫,溫婉可人,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受過悉心教養的女子。
她笑盈盈地抬首看著蕭煜,兩人這般相對而立,不論從模樣到氣度,竟是萬分登對,像極了一對璧人。
蘇織兒垂眸看了眼自己那雙沾了泥的舊鞋,和手上提著的醃菜壇子,心下陡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突然便不想進去了,正當她生出退意之時,偶一抬眸,卻見簷下人已然折首看來,在看到她時,麵露詫異。
蘇織兒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在與他四目相對的一瞬忽覺有些難堪,下一刻,竟毅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進了雨裏。
可出了那垂花門,蘇織兒才陡然發現她根本不識路,可也隻能淋著雨繼續茫然地沿著那小路往前走。
然沒走多久,她便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拽死死住了,一件長襖兜頭罩來,擋住了淅淅瀝瀝淋在她身上的雨水。
“你跑什麽!”
蘇織兒抬首看去,便見那人滿目焦急,眉宇間揉著幾分淡淡慍色,見她不說話,須臾,一把將淋得透濕的她攬進懷裏,疾步往回走。
蓋在她頭上的長袍還留有男人的體溫和氣息,蘇織兒懵懵地跟著他走,心底思緒卻複雜交錯如團怎也理不清的亂麻。
是啊,她跑什麽?她為什麽要跑呢?
蘇織兒自己也不明白。
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麽看到他和旁的女子在一起時,她會覺得這般難受,心口跟堵了塊大石般滯悶。
她……究竟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