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懷疑

男人頂著那張不及修整,略顯邋遢的臉,眸光卻異常尖銳淩厲,如一把利刃般令蘇織兒的背脊一陣陣地發涼。

她隻覺眼前的男人仿佛能剖開自己這張虛假的笑臉,看穿她不堪的心思,一股子自心底漫上來的恐懼令她不自覺生出退意。

然想到孔鄉紳之事,她強忍住退縮的衝動,努力昂起腦袋,扯開唇角,讓自己的神色顯得自然一些,“大哥在說什麽,織兒不明白,大哥想來是誤會了……”

言至此,她眼眸微垂,麵上流露出幾分傷感,“不瞞大哥,其實我爹也是流人,看到你便總想起我爹來,就難免想親近些,若讓大哥不高興了,往後織兒便不來打攪你了。”

她一雙瀲灩的杏眸濕漉漉的,眼淚似墜未墜,一副楚楚可憐惹人心疼的模樣。

可落在慣看後宮爭鬥,朝堂博弈的蕭煜眼裏,蘇織兒的演技實在太拙劣了些。

不過她的感傷倒不是全是演的,多少摻著幾分真心,但更多的不過是應付他的假意。

蕭煜眸色愈沉了幾分,“若不想倒黴,我勸你最好離我遠些……”

蘇織兒聞言怔忪了片刻,方才強笑道:“大哥這是什麽話,你是良善之人,我為何要躲著你。”

麵對男人疏遠戒備的目光,和周身散發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氣息,蘇織兒無措地掐了掐掌心,曉得再待下去也沒甚好處,便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這鍋裏的飯,大哥瞧著煮得差不多了,便舀出米湯,再悶一會兒就好,那……我先走了……”

她也不期望男人給出回應,隻笑著衝他一頷首,折身離開。

蕭煜望著那抹纖細窈窕的背影,想起她方才說的話,唇角微動,泛起淡淡的譏諷的笑。

既像是在嘲笑蘇織兒,又像是在自嘲。

良善之人……

他之所以落得如今這個結局,便是因著他曾經的天真,他以為隻消他不爭便會安然無恙,卻不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蕭煜很清楚,方才那叫蘇織兒的女子所以提起河神廟根本是在試探他,而他確實也還記得河神廟中發生的事。

那夜他毒發痛苦難當,便在外遊走,企圖讓淩冽寒風麻木他的身軀,減輕他的痛苦,在冰麵上倒下的一刻,他本想著就此了結也好,沒想到醒來時,卻見一個女子伏睡在他的身上。

他也無措了一刻,可聽到廟外有不少人靠近的動靜,便飛快替她係上衣裳,躲在了神像之後。

廟中隨後的一場鬧劇他聽了個大概,明白她雖救了他,但大抵更希望他忘卻此事。

畢竟和他這種人沾上關係能有什麽好處。

蕭煜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他早已不是昔日備受聖上寵愛,以一棋局名噪天下,交口稱譽的六皇子了。

不過身負巫蠱大罪,殘了一條腿,被押送到這偏遠之地,苟且偷生的流人罷了。

麵對他這樣的人,那姑娘應像先前送來的女子一樣,對他萬般嫌惡,避之不及,才屬正常。

故而對於她煞費苦心的接近和突如其來的殷勤,蕭煜定不可能相信她隻是單純的同情心作祟。

隻他想不通,她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

蕭煜瞥了眼這寒酸髒破的草屋,旋即將視線定在自己瘸了的左腿上,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還能有什麽值得她圖謀的?

那廂,因著一無所獲,蘇織兒這一日的心情始終有些凝重。

她本想著借當初河神廟一事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看男人的反應,對她的戒備實在有些濃,怕是根本不好提起。

若按如今這般,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讓男人答應她的要求。

可等到那時,哪裏還來得及啊。

是夜,蘇織兒緊鎖著眉頭,收拾了碗筷和灶台,才燒了熱水簡單梳洗了一番,身心俱疲地準備回屋歇下。

眼下這天兒暗得一日晚過一日,回到西屋時,尚且霞光滿天,未被夜色吞沒。

見顧蘭坐在炕上,對著擺在炕桌上的銅鏡用篦子順著頭發,蘇織兒隻淡淡瞥了一眼,便轉而脫鞋上了炕,方才掀起薄薄的被褥正準備躺下,餘光卻瞥見她始終擱在炕角的包袱鬆鬆散散,似乎沒有係好。

她眉心一蹙,湊近瞧了瞧,麵色登時冷了幾分。

這包袱教人動過了!

上頭打的結根本不是她一慣打的式樣,何況她根本不可能係得這般鬆散。

蘇織兒心下一顫,立刻慌亂地解開包袱,清點起裏頭的東西來。

這是當年她阿娘過世後,她帶來顧家唯一的行李,想她阿娘時或在顧家受了委屈時,她常會在夜裏偷偷打開,忍著眼淚一件件反反複複地翻看,或抱在懷中一道睡,就好像她阿娘還在她身邊一般。

包袱裏的物件不過寥寥幾樣,且多是些不值錢的。

她阿娘的幾件舊衣裳,團圓節在鎮上廟會買的兔兒爺,還有她阿爹當年親手編的草蟋蟀,和用來逗她的小玩意兒……

那些值錢的在她阿娘死後幾乎都教孟氏私自摸去或給賣了。

剩下的還是蘇織兒眼疾手快提前藏起來的。

蘇織兒一件件地數著包袱裏的物件,心也一點點地落下來,然直到翻開最後一件厚襖子,卻並未如願摸到衣袂裏藏著的東西後,她不由得慌了慌。

她轉頭看向顧蘭,拚命抑製住心底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努力讓自己的聲兒聽起來還算平靜。

“我的東西呢?”

顧蘭梳發的動作微滯,眼神飄忽,理不直氣不壯道:“你這人好生奇怪,你的東西問我做甚?”

“這屋裏隻有你,不是你拿的又會是誰!”蘇織兒凝視著她。

顧蘭慣不會撒謊,她心虛成這般,還要嘴硬說不是自己,根本是此地無銀。

“你別血口噴人,怎就是我了。”顧蘭啪地將篦子摔在炕桌上,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展現自己氣勢,“你的簪子沒了,關我什麽事!”

聽到這話,蘇織兒險些沒氣得笑出聲,“我可沒說丟的是簪子,阿姊你倒是很清楚啊……”

顧蘭聞言麵色一白,一時百口莫辯,“我……”

蘇織兒也不想同她廢話,隻一把推開她,掀開她身後有意遮遮掩掩的枕頭,果見其下藏著一支樣式素樸的海棠銀簪。

被抓了個正著的顧蘭一張臉漲得通紅,卻還在狡辯,“我……我不是偷……就是借著戴戴,怎麽了……”

蘇織兒沒說責怪的話,亦不想與她爭吵,她很明白,就算吸引來了她舅父舅母又能如何,也不會有人站在她這邊,說到底,她不過就是他們可以隨意賣了換錢的外人罷了。

她拿起簪子,隻一言不發,默默掀開被褥背對著顧蘭鑽了進去。

她隻剩下這些東西了,誰也不能碰!

尤其是這枚簪子,他娘當年就算病重也沒舍得當了換藥錢,因著這是她爹送給她娘的。

她將來還要靠此物與她爹相認呢。

那廂的顧蘭本就因被抓住偷簪而難堪不已,緊接著又被蘇織兒無視,心下自然氣得不輕,便開始念念叨叨以此泄憤,“不過就是個破簪子嘛,當我稀罕,再過兩日,等我娘得了錢,自能給我買更好的……”

兩日?

捏著銀簪的蘇織兒聞言眉頭一蹙。

原隻剩下兩日了……

她咬了咬朱唇,眉宇間的愁色又濃重了幾分。

不能再等了!

可還有什麽能讓那人不得不收容她的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