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試探

弄壞了木盆,孟氏雖是不高興,但看蘇織兒劈柴做飯,拚命將功補過,也不好多說什麽。

再加上蘇織兒這臉好得快,馬上就要拿到錢的歡喜就徹底蓋過了這小小的不虞。

翌日一早,用完早食,蘇織兒就提起背簍去河岸邊挖野菜,如今天暖了,河邊一茬茬地泛了綠,不消小半個時辰,便滿了大半個背簍。

今日收獲頗豐,挖完野菜,蘇織兒卻並未急著回顧家,反向牛三嬸家而去。

牛家三嬸正提著笤帚打掃院子,一抬頭就見蘇織兒笑著入內,“嬸兒,我今日挖了好些野菜,有柳蒿,還有苦苣,這也吃不完,就給您拿來一些。”

說著,她解下背簍,抓了好幾把新鮮的,尚且帶著濕泥和露珠的野菜放進院中擺著的一個竹筐裏。

牛三嬸見狀道:“哎呀,織兒,你每回都……這都教我不好意思了……”

“沒事,嬸兒待我好,我自得想著回報您,等天兒再熱一些,就能進山采蕨菜和香椿了,還有刺老芽,到時若我采得多,也給您送來一些……”蘇織兒背上竹簍,視線往對麵的草屋瞥了一眼,旋即坦然道,“我再送些給對麵那位大哥,昨兒他幫了我的忙,那嬸兒我先走了。”

“誒,織兒……”

蘇織兒才折身,就被牛三嬸喊住了,她轉頭看去,便見牛三嬸擰眉一副遲疑不決的樣子,似乎想對她說什麽,又不好開口。

“怎麽了,嬸兒?”

蘇織兒故作不解,其實心下曉得她想說什麽,不由得升起隱隱的期待,可末了,卻隻聽牛三嬸低聲道了一句“謝謝你啊”。

聽得這話,蘇織兒眼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失望,但僅僅隻是失望,她理解牛三嬸不好開口的理由。

畢竟,這日子誰都不好過,她不能強求旁人為了她而冒險深陷泥潭。

“沒事,嬸子客氣了。”

她扯唇笑了笑,離開的步子卻比方才沉重了些。才出了牛三嬸家的門,就見一輛熟悉的牛車停在了那流人住的院子門口。

蘇織兒站在那院子外頭,伸長脖頸往裏張望,正尋思著要不要進去時,便見韓四兒一如既往頂著那副煩躁的臉自裏頭出來。

“官爺。”

韓四兒聽得這銀鈴般動聽的嗓音,抬首看去,眼眸微亮,瞧見這麽俏麗明媚一張麵容,頓時心情都好了許多。

“是你啊,你的臉好了?”

“是,托官爺的福,好得差不多了。”蘇織兒往草屋方向望了一眼,也不隱瞞,“昨日,住在這兒的這位大哥幫了民女,民女也沒什麽好報答的,今日掘了不少野菜,就想著送些過來給大哥嚐嚐。”

“幫你?”

韓四兒挑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想起裏頭那位亙古不變的冷臉,隻覺不可思議。

就那位,還會幫人呢!

平日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最近為了他的事他可沒少操心,三天兩頭往這山溝溝裏跑。

就說上回送來那姑娘,好端端就給她跑了,隻不過沒跑成,人沒到鎮上就給抓住了,本想送回來,可那姑娘鬧死鬧活,割腕懸梁整了個遍,如今折騰得隻剩半條命,實在沒法就給送回了家。

為此,他們縣太爺衝師爺發了好一通火,如今又在尋新的姑娘呢。

方才,他將此事同裏頭那位爺提了一嘴,那位爺態度一如既往的冷淡,韓四兒都懷疑上回那姑娘莫不是他有意放跑的。

你說再找個新的又有何用,若是又跑了,結果不還一樣嘛。

畢竟,哪裏能尋得一個真正心甘情願的來照料個流人的。

見韓四兒不信,蘇織兒道:“是真的,昨兒我去河邊浣衣,裝衣裳的盆摔壞了,是這位大哥將他裝水的木桶借了我,我才能把衣裳帶回去,他不過表麵冷淡些,其實是個好人。”

韓四兒見她麵色誠摯地說著這些話,驀然將視線定在她身上,眸色頗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但很快他便在心下搖了搖頭。

這漂亮是漂亮,可惜是個尋常農女,大字不識,遠遠達不到縣太爺的要求。

而且這麽個沒爹沒娘的孤女,本就可憐,若再賠上一輩子伺候個流人,未免也太淒慘了些。

韓四兒聞言隨口道了一句,“你願意接近他便好,他一人也不易,平日還望你多與他說說話。”

蘇織兒恭敬道:“官爺說的哪裏話,都住在一個村裏,自然會多幫襯些,您盡管放心便是。”

韓四兒點點頭,旋即跨上牛車,揚鞭驅車而去。

他走後,蘇織兒見草屋頂上的煙囪升起嫋嫋炊煙,便知那流人在做午食了。

屋門半掩著,她推門而入,果見男人站在土灶前,將小半碗糲米下到沸騰的鍋裏。

見那人要蓋鍋蓋,她忙道了句“等等”,疾步入屋,湊近往那口大鍋裏瞅了一眼,秀眉微蹙,“這水放得著實有些少了,一會兒啊這飯定然硬得難以下咽。”

她邊道,邊自外頭的水缸舀了三瓢水,倒進鍋裏。

男人也未阻止,隻漠然不動,任憑她處置。

蘇織兒添完水,示意男人蓋上鍋蓋,才解下背簍,揚笑道:“昨日大哥你幫了我,我也沒什麽好答謝的,今兒掘了不少野菜,便給你送來些,還望你莫要嫌棄。”

見他隻靜靜盯著她,視線從簍中的野菜轉而落在她臉上,始終無動於衷,蘇織兒尷尬地扯了扯唇角,問道:“大哥你這兒可有能裝野菜的筐子……”

說著,她在外間灶房睃視了一圈,昨日來時,蘇織兒隻顧著救那快燒糊的菘菜,沒顧得上仔細看,此時才發現這灶房實在髒亂得厲害。

角落裏塵灰密布,散亂地堆積著不少柴禾枯木,還有一些鏽跡斑斑,七零八落的農具;與內間僅一牆之隔的土灶被熏得烏漆麻黑,灶膛裏積起的厚厚的灰一看就知很久沒扒過了。

蘇織兒收回視線,忍不住深深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聽聞那些流人在獲罪被押送來前,很多都出身於富貴人家,家中有給做飯的廚子,有伺候起居的奴仆,甚至自小到大連灶房都不曾踏進去過。

眼前這男人大抵也是如此,就她看到的這兩回,足以證明他對做飯一事可謂一竅不通,她實在不知,來兆麟村的這幾個月,靠著他自己做出來的那些飯菜,他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看著他那雙若一潭死水般毫無生氣的眼眸,蘇織兒不禁抿了抿唇。

又或許,這人根本沒有太大的活下去的執念,才至於即便麵對如此髒亂的環境也能放任置之,毫不在意。

她默了默,努力壓下心頭泛起來的複雜思緒,隨即走近那堆柴禾,彎腰從裏頭摸出一個髒兮兮的竹筐子來。

她拍了拍上頭厚厚的灰,又用水衝洗了幾遍,才用來裝她帶來的野菜。

這廂才裝好,那廂煮飯的鍋中便響起咕嚕嚕的沸騰聲,蘇織兒自然而然地動手掀開鍋蓋,用鍋鏟子緩緩攪著裏頭的米飯,以防黏了底。

低眸一瞥,便見男人已默默坐在了一旁的木墩上,往灶膛中添著柴禾。

蘇織兒心下升出些微妙的感受,當初在河神廟救了這男人時,她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竟會處心積慮主動接近他。

想起那晚的事,她一雙秀麗的眉頭蹙了蹙,他是當真沒有認出她來嗎?

可她敞開的衣裳定然是他幫忙穿好的,那時他不可能沒有瞧見她的臉才對。

先前她隻期盼著他別認出她來,如今卻是不同,她更希望他千萬得記得那晚的人是她才行!

蘇織兒心神不寧地攪著鍋裏的米飯,少頃,似是隨口道:“今日這些野菜,都是我從河岸邊采的,就在那河神廟附近,大哥可知道那上遊有個河神廟,離你這兒也不遠。我記得前一陣子,天還冷的時候,我還在那兒遇著一個差點凍死的,救了他呢……”

她邊說著,邊時不時低眸觀察著男人的反應,然話未說完,卻見他驀然放下手中的火鉗,站起了身。

縱然背脊微微佝僂,身形消瘦,但男人依舊比蘇織兒高大許多,赫然麵對麵站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令她不自覺呼吸微滯。

她眼見男人滿臉青黑胡茬的麵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那雙原平靜無波的眼眸中也起了些淩冽的寒風。

他緊盯著她,啟唇,用低沉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