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暈
從顧蘭口中得知孔家要來接人的時間後,蘇織兒雖心下焦急難安,但絲毫未顯露在麵上,一如既往晨起生火做飯,隨即以撿柴禾的名義,背著竹簍上了山。
上山一趟不易,午食蘇織兒並未回來吃,隻用昨晚剩下的一小塊粟米混著米糠烙出來的餅子充了饑。
直到快過未時,她才背著滿滿一簍柴禾回了顧家,著手做起了晚飯。
她自灶房的窗子往外望,便見孟氏正與她那小兒玩鬧,歡悅之情幾乎毫不遮掩地顯露在臉上。
見此一幕,蘇織兒的眸光卻是沉了幾分。
今日起來,她臉上的紅疹便已盡數褪去,孟氏怎會不高興呢,因著很快她就能得償所願,拿到那沉甸甸的銀兩。
她垂首看向鍋裏的野菜粥,用鍋勺幽幽地攪動著,眸色晦暗不明。
用過晚飯,天還未暗,顧家四口一個個盡顯困倦,便都早早睡下了,蘇織兒收拾完了碗筷,便也回了屋。
隻不過她並未洗漱準備上炕,而是湊到躺在被褥中的顧蘭耳邊,低低喚了她兩聲,見她雙眸緊閉,呼吸平穩均勻,沒有絲毫反應,這才安下心,攤開自己的被褥,塞入枕頭,旋即躡手躡腳地離開。
站在院中,她特意往孟氏和顧木匠那屋望了一眼,裏頭亦是安靜得緊,沒有像往日一般傳來顧遠吵鬧的聲響和夫婦二人的說話聲,當是都睡熟了。
這自然不是巧合,是因著蘇織兒在那野菜粥裏添了點東西。
她以胃疼為由沒有用那粥,孟氏自然樂意地緊,也不會懷疑什麽,殊不知她在裏頭下了藥。
那是她今日進山特地采的草藥。
倒是無毒,但會使人服下後昏昏欲睡,像極了迷藥,隻是不似迷藥那般烈,至多讓人睡得沉些,且維持不了幾個時辰。
蘇織兒快步入了灶房,提起尚且裝著草藥的竹簍背上,旋即推開顧家的柴門,圍著整個兆麟村繞了兩圈,直到額間發了汗,將自己累成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才在村西口的那間草屋前停下。
她在院外駐足片刻,咬了咬下唇,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眸色愈發堅定了幾分。
蘇織兒上前扣響屋門,喊了兩聲“大哥”,在門扇被打開的一瞬,頓時做出一副焦急萬分,泫然欲泣的模樣。
“大哥,我好似將東西落在了你這兒,可否容我進去尋一尋?”
蕭煜薄唇微抿,並未言語,隻眯了眯眼眸,暗暗打量了她一番,顯出幾分疏離警惕。
“那是我娘的遺物……”蘇織兒抽了抽鼻子,目露感傷,又道,“是她生前親手給我打的一個如意結。”
見她用那濕漉漉的眸子哀求地看著自己,蕭煜劍眉微蹙,少頃,才淡淡道了句“進去吧”。
說罷,避開身子,將門扇開大了些。
蘇織兒聞言麵上一喜,忙連聲道謝,疾步入了屋。
她在灶台周遭掃了一圈,才將視線定在角落裏那一堆雜亂堆放著的柴禾上,上前蹲在那廂翻尋了一會兒,驀然驚喜地提起一枚紅色的如意結,笑著折身衝蕭煜晃了晃。
“找到了!”
蘇織兒邊拍著上頭沾染的塵灰,邊哽咽著道:“得虧在這兒,大哥不知道,我今日上山采藥回來,發現它不見了有多著急,在山上和村子裏尋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本來都絕望了,後來才想起或是丟在了大哥您這兒,便想著來碰碰運氣,真是太好了……”
蕭煜靜靜看著她將喜極而泣演得惟妙惟肖的模樣,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顏色這般顯眼的東西,就這麽丟在那兒,他卻一點都沒發現,而她蹲下隨意尋了尋,就能尋出個如意結。
當真是有些巧。
“尋到便好。”蕭煜看破不說破,隻落落穆穆地道了一句。
然眼前的姑娘雖尋到了丟失的東西,卻是站在原地,並沒有絲毫要離開的跡象,反是垂著腦袋,用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唇,吞了下口水,旋即抬首遲疑著看向他。
“大哥,我今日實在走了太多路,有些口幹舌燥 ,可否向你討碗熱水喝……”
討熱水?
他這兒連個茶壺都沒有,怎可能有存下來的熱水。
蕭煜如實道:“隻有外頭缸裏的冷水,要喝熱的隻能自個兒燒。”
這若是換作旁人,聽到這話也就推拒離開了,畢竟回去後再燒水也耽誤不了多少工夫,哪有在旁人家燒水喝的道理。
可蘇織兒的目的便在於此,怎可能一走了之,就算對方覺得她臉皮厚,她也仍是頷首道了句“那……就煩擾大哥”了,隨即自己動手在門口的缸裏舀了幾瓢水倒進鍋中。
土灶才煮過晚食,灶火還未全然熄滅,蘇織兒添了幾把柴禾和幹草,火很快又燃了起來。
似是不想站在灶房裏等著她,蘇織兒眼見男人掀開草簾入了內屋,忙眼疾手快地從竹簍裏拿了幾株藥草丟進鍋裏,在水煮沸後舀起一碗,隨即將袖中揉碎的一團草藥丟進去攪了攪,複又盛出來一碗。
末了,她端起兩碗水,用肩頭撞開草簾子往裏望了一眼,隻見男人正坐在炕上,似是察覺到動靜,抬首向她看來。
蘇織兒本就有些心虛,乍一撞進那雙冰冷冷的眼睛裏,不覺心口一顫。
她努力穩了穩呼吸,方才咧唇笑著走進去,將其中一碗水遞到了男人麵前。
“大哥,你也喝一碗。”
見男人垂眸往那泛著棕色的,還略帶些藥草渣的水中望了一眼,劍眉微蹙,蘇織兒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今日上山采了不少藥草,方才為了尋那枚如意結,在山上山下跑了許久,手腳都涼透了,我生怕染了風寒,煮水時便在裏頭添了些驅寒溫肺的藥草,大哥若是不介意這草藥氣兒,喝上一碗暖暖身子,夜裏也能睡得更好些。”
她說罷,含笑看著麵前的男人,可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看起來也壓根沒有伸手接的意思。
蘇織兒心下直打鼓,若是這個臨時憋出來的法子不成,她隻能再另尋法子,可她來得太勤,隻會讓男人對她的戒心更重,更不易得手。
而且,她已沒有太多的時間和機會了!
正當她忐忑不安之際,卻見男人的大掌驟然伸開,抓住了那隻碗。
那一瞬間,蘇織兒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和喜色被蕭煜悉數捕捉,但她並未表現在臉上,而是自然而然地鬆手後,垂眸吹了吹自己碗中冒上來的熱氣兒,旋即對著他輕啜了一口。
看似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可蕭煜心知肚明,她是想向他證明什麽。
蕭煜低頭看了眼碗中的水,毫不猶豫地抬碗而飲,不免笑她的擔心著實有些多餘。
縱然這碗水裏有毒又如何。
一個對活著沒甚留戀的人,又怎會懼死!
二人悄不作聲地飲水間,蕭煜長睫微掀,便見蘇織兒正時不時暗暗抬眼觀察著他。
可她不知道,如今的蕭煜亦揣著一顆冷漠旁觀的心,想瞧瞧她究竟想做什麽。
如今他一無所有,武功盡失,還瘸了一條腿,居然還有人這般費盡心思在他身上下功夫,他當真很想知道,他究竟還有什麽,值得她千方百計來算計他這個廢人。
左右這日子漫長且枯燥難熬,偶然配合人做一做戲,倒也挺有意思。
蘇織兒全然不知對麵男人的心思,她一口口抿著熱水,刻意喝得很慢,直到看到男人飲盡了一整碗水,才不由得稍稍卸了口氣,隨即主動接過碗拿出去洗。
蕭煜坐在炕上,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覺一陣眩暈困倦感襲來。
隻是輕微得緊。
倒不是這藥的藥效不重,而是蕭煜自小身子不好,八歲前喝了不少禦醫開的湯藥,這亂七八糟的藥喝得多了,身子便也跟著麻木,不少藥對他而言都已起不了作用。
看來,這女子是想迷暈他。
聽到外頭停歇的洗碗聲,蕭煜淡淡一笑。
成全她倒也無妨!
他順勢閉眼倒睡在炕上,不過幾息的工夫,便聽見草簾被撩起的細微聲響,縱然武功被廢,但多年習武,他的底子尚且還在,聽力也異於常人,縱然那廂刻意將腳步聲壓得極低極低,他還是能聽到有人逐漸靠近的聲響。
“大哥,大哥……”
那嬌媚軟柔,似能掐出水來的女子嗓音在蕭煜耳畔回旋,但到底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蕭煜尚在心下猜測這女子的目的,下一刻,卻覺胸口微涼,竟是那女子敞開了他身上的外袍。
他貼著身子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但還是強忍著未睜開眼睛。
他想看那女子接下來還會做什麽,然等了片刻,卻是沒感受到任何動靜,不由得納罕地將眼睛微微掀開一條縫。
隻見一個窈窕纖細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站在炕前,緩緩褪去自己身上打了補丁的舊棉袍,露出略有些發黃的裏衣,那單薄的裏衣明顯小了尺寸,緊束著她的身子,勾勒出線條柔美的肩背和盈盈一握的腰肢,還隱隱約約透出其內貼身的棠紅褻衣。
蕭煜不自覺呼吸微滯,慌忙闔上眼睛,縱然看慣了京城中的爭奇鬥豔的繁花,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女子確實很美,是能讓男人方寸大亂的美。
才試著平穩下淩亂的呼吸,蕭煜便覺有一隻冰涼纖細的手伸入他的衣襟,挑開他的單衣,那略微粗糙的指腹時不時劃過他的皮膚,泛起絲絲癢意,令他不自覺渾身發僵。
蕭煜算是曉得什麽叫玩火自焚,亦不免在心下發笑,總不能這女子千方百計騙他喝下那水,隻是貪戀他的美色吧。
這場鬧劇到此也足夠了,蕭煜耗盡了耐心,已不想再繼續陪她演下去。
然正當他準備睜開眼睛的一瞬,卻聽一個揉著細微哭腔的聲兒在他耳畔響起。
“我也算救了你一回,這回便當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去孔家,真的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