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見鬼
“殿下, 手上的傷......”
魏召南仿佛沒聽見似得,攏緊兩隻燒焦香囊,怔怔坐了許久。也不知為何, 渾身開始發顫, 他覺得冷熱交織。明明是五月的天, 竟會覺得寒涼。倏地,他一把抓住丫頭的衣袖:“首飾呢!她的首飾呢!銀鐲翡翠都是燒不掉的...燒不掉的...去哪兒了?啊?都去哪兒了?”
吼得焦急又迷惘,倆丫頭心裏有鬼,都被他嚇著了。
一個眼見要瞞不住了, 正要跪下認錯。另一個伶俐點的忙拽住,忽然回話說, “殿下叮囑了奴婢要全燒掉, 衣裳都是能燒的,隻這些首飾燒不掉, 奴婢就托人送去銀樓熔了......奴婢立馬就去銀樓討回。”
熔了、熔了...
魏召南兩眼無神, 隻喃喃重複這幾個字眼。末了他抱著兩隻香囊緩緩站起,冷笑, “熔了就熔了, 不必去了,那種晦氣東西不用拿回來。”
五月末尾,皇帝駕崩的訃文傳遍濮州。
弘泰從汴京趕回濮州的一路,聽傳信的人講了官驛發生的事。說到那喻氏跟著男人跑了, 弘泰尤為驚駭,怎麽也覺得荒謬。直到他趕回官驛, 看見房門緊緊關著, 丫鬟仆從們都候在外麵,誰也不讓進。
弘泰壯膽子在門外喚了聲殿下, 裏頭沒有動靜。
他聽趙知州說魏召南酗酒,整日見人都是神神叨叨,活像個瘋子。這刹那,他忽然聽到屋裏有罐子砸碎的動靜,險些以為什麽不測。
正猶豫該不該衝開門,裏頭傳來懨懨的聲音,“進來。”
地上果然碎了一隻酒罐。
魏召南四仰八叉坐在高椅上,發未冠,散亂披在肩上。那張臉本是極俊氣的,他也懶得仔細修,下巴都長青刺了。魏召南臂彎裏還抱著半罐酒,眼皮困得睜不開,“回來了?曹氏都送到盧賽飛府上了?”
弘泰:“是。那曹氏剛到京中才察覺不對,想要逃,很快就被製服了。盧賽飛挾曹氏父子威脅太後,把暉哥兒從宮裏救出來了。另外還有一事......”弘泰猶豫了下,“官家賓天了。”
魏召南聽聞,緩緩撐開眼皮,“怎麽死的?”
“是病死的,死前還殺了好多妃嬪殉葬,都是往日雨露恩澤最多的。”
有四五十來歲,自潛邸始就侍奉的妃子。也有前兩年王公獻上來的,桃李未開,才十七八歲的美人兒。大周自開國以來,就沒有妃嬪殉葬的先例。這一趟,她們都不知曉入宮沒有子嗣,就是要死的;也沒人問她們願不願活人殉。
弘泰心裏可憐那些女人,大罵先皇殘虐。
罵完,他又想起盧賽飛的叮囑,說:“皇帝剛死,城裏就亂成一團,各路不知哪來的兵,一下子打入京中,都被羽林軍殺了。琰王雖然還沒登基,但他懷疑是朝中的人作祟,派兵把幾個官員府邸裏裏外外都圍住,嚴加看管。還有一個鳴柳營的兵,他懷疑其與亂軍牽連,通通要趕盡殺絕。我們僅剩的兵馬早些年隱在北征大軍裏,暗調去北境一批,在中原腹地,手上什麽兵權都沒有,琰王日後要是想殺,怕是......”
弘泰沒再往下說。
他看著魏召南如今荒唐模樣,心頭更是犯難。他想聽魏召南說,那就去西北避一陣子。
魏召南靜靜想了會兒,猛灌一大口酒,“好,那就去北境。不過去之前,讓人把喻氏給我找出來,不然我死也不甘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不要命了......”他冷冷哼笑起來,“她真不要命了......她做的好事,我要她遭報應,就是死,也該死在我手底下......”
弘泰得了魏召南的指令,立馬安排人手往各州去,再小的縣都有線人打探過。
快兩個月過去,去揚州的線人都回來了,可沒丁點消息。
比起她剛走那會兒,他氣急敗壞,恨不能殺了她。數不清的時日過去,已經好了些,沒有整日的酗酒盼死。他還是恨她,想殺了她,但更多是一種生根的執念,不知由何而來,又想斬斷的念頭。
他想,要是她識相,能滾回來最好。要是不能,就算死,也要葬在一塊,虧欠他的,下輩子也得償。
快兩個月過去,轉眼到了七月十五的中元。
魏召南在濮州待不下去,人已去了壽城。他花下重金,讓壽城的知府派人滿城貼告示。這日知府下宴,請來幾個當地望族豪傑和仕宦之人。
紅曲銀燈,靈蛇水袖,一個舞著舞著,便舞到了魏召南跟前。
這知府聽聞魏召南兩年前娶過一妻,如今也不知怎麽沒有了。向來沒有男人不貪美色,這舞娘又是他府上的。
知府便笑罵兩聲放肆,又迎著魏召南說:“這紅羅眼睛向來挑,也不輕易主動走到誰跟前,可見殿下俊氣倜儻,教這舞娘也看癡了。”
那舞娘的水袖已搭在他肩上,羞得不敢直視。
魏召南吃了一口酒,抬眼一瞥,實實在在是個俏人兒。畫眉、妝靨,額鈿,點唇,都是極豔麗的,猶這半羞半掩麵,更朦朧的令人欲一探究竟。
紅羅見他盞中的酒喝盡了,又施手倒一杯遞上前,見他伸手接過,並不推拒,不由又多生幾分綺念。
她隻在魏召南身側站著,時不時添兩盞酒。一席完畢,知府瞧著盛王臉上隱有醉意,又不推掉紅羅,想來也是生了念頭。
如今琰王孝期過去,登基不足一月,京畿附近又各路人馬冒出來,亂的很。這天下大勢誰也不知,他瞧盛王也算人中龍鳳,索性送個人情,命紅羅扶他去廂房醒酒。
今夜是中元,魏召南來赴宴的時候便看見鬧市有好多賣果食、楝葉、麻穀稞兒的攤販,還有賣冥器紙帽,跳大神的雜役。每家每戶都掛上題了祈文的紅燈籠,睢河橋下,遊湖泛舟,有不少放蓮燈祈願的人。
現在魏召南就坐在床邊,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看著紅羅跪下,纖細的手指撫他靴子。他慢慢想起,好像除了喻姝,他的確沒碰過別的女人。
很早以前覺得惡心,他便厭惡男女之事。到後來又不覺得惡心時,也隻有喻姝一個。他不要妾室,一是覺得有了她,沒必要再找;二是怕她難過,她年紀又那麽小,性情那麽軟和,萬一被人欺負了去......
現在魏召南想想隻覺得可笑,什麽軟和?她都跑了,甚至為了跟男人走,能往他胸口捅一刀。她都不惜他的命,他又何必為她守著什麽?
魏召南越想越是恨意上頭,甚至好像找了紅羅,都有一種報複的快意。他任由紅羅脫下皂靴,淡淡看她站起身,一點點褪去半臂水袖、薄衫、襦裙,身上隻餘了件覆乳的羅絹抹胸,露得纖細有致,窈窕誘人。
紅羅見羞,嫋娜地上前,坐在他膝頭。魏召南順手攏著她的腰,不知怎麽,忽然胸口鈍痛酸楚,想起無數個日夜,她也是這樣在他懷中,會用小手戳他胸膛。
魏召南忽然抬起紅羅的臉,蹙眉打量,總覺得不對......哪哪都差一點,沒有她笑彎的杏眼,沒有她身段軟,沒有梔子香。他的手指捏到耳垂,疼得紅羅輕呼,整個人鑽進他懷裏。可他隻死死盯著那隻紅翡耳墜...她從來隻戴白玉溫潤的,這隻紅翡太俗了,也不比她的......
魏召南胸口越痛,越覺得煩躁,覺得自己可笑,到底在貪戀什麽,她又有什麽好呢。他索性將喻姝拋到腦後,什麽也不顧,鬆開手,安撫了紅羅一番。
紅羅本還被他嚇著了,見他此刻挑著狐狸眼跟她說笑,還撫著她背寬慰,臉頰紅得要滴血。
她大膽地將手伸到胸膛,替他寬下外衣。正要去解腰帶時,正好摸到兩隻香囊。紅羅一訝:“這兩隻都焦了,也不知哪個粗心眼子伺候,竟還係上了。殿下若喜歡這種東西,奴的針線極巧,再給繡兩隻可好?”
說罷,就要替他摘了去。
魏召南一怔,下意識地要奪,卻沒來得及,由得兩隻香囊滾進床底。他大驚失色,不顧膝上的紅羅,急忙推開她翻下床,也不管床底有多髒就摸進去,隻顧著撿。
紅羅無異被他的舉動嚇著了,委屈倚著欄杆,還想他上榻心疼撫慰一番。
卻見魏召南輕輕拍去香囊上的灰,把兩隻燒得焦黑的香囊攏在手心。起先,他盯著香囊,不知自個兒喃喃什麽“是我不好,不襯你的意,你就要自己走”。
再看她時,已沒有調笑風月的神情了。他臉色沉得很,“你扔掉它了,她不會回來了...她回不來了怎麽辦......”
說著,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他顫著咬牙,一時之間竟不知要怪誰。
他仿佛聽見她在耳邊哭什麽“你不要我了”,魏召南恨死了,忽然吼了句“是你不要我的”,青著臉,攏緊兩隻香囊,甩袖離開屋裏。隻留紅羅一人在**發蒙驚駭,暗罵一聲,大中元的,真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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