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假孕
采兒見喻姝臉色不對, 忙照她說的去做了。不一會兒,在庖房忙活的丫鬟婆子都來了。
喻姝容色秀美,瞧著水靈靈一個, 沒有鋒芒, 從來和聲細語地出現在下人跟前。即便訓話, 也都指了有威嚴的陶姑姑做。又巧在她之前一心盤算著離開,不想管王府的事,不多計較,很多時候得過且過, 丫鬟婆子反而不怕她。
這不,外頭天寒, 一婆子竄進屋後拚命哈氣搓手, 直到采兒咳了一聲,婆子才識人眼色, 不甘不願地站好。
喻姝喝著湯藥, 餘光卻不動聲色端詳每一人。
下藥的會是誰?那倆稍老的婆子沒將我放在眼中,做了旁人的內應也是極有可能......小丫頭是新來王府的, 或許也容易成內鬼?
光猜是猜不準的, 她近日症狀是胃裏連連惡心,幕後之人是想旁人以為她有孕了,說不準就是官家的人。
喻姝想了想,便喝掉最後一口藥。放下碗, 忽地攥帕重咳幾聲,嗓音淺淺的。
“肅王妃來過王府幾回, 誇咱庖房菜做得好。我尋思著, 這回我也病了,一時倒無口腹之欲, 吃得輕淡便好。你們中可有想去肅王府伺候膳食的?王妃說了,且去一兩月,月錢都照二等丫頭的給。”
此話落下,不少下人臉上躍躍欲試。
喻姝掃了眼,就著困意揉了揉額角:“好了,都回去罷,想去的今夜把自己大名都報給采兒,趕明兒清早就有車馬送你們出去。”
月色漸深,過了子時三刻,喻姝已經在榻上小憩一覺醒來。
采兒進屋,把報上來的丫頭名錄遞給她看。
庖房做事的丫鬟婆子攏共二十三人,大家夥都上趕著去,隻有一個不願意的。
“夫人還記得莊婆子?”采兒指著說,“那個一進屋眼睛就左瞧右瞧,定不住似的,隻有她沒想去。我那時給她們記名字,聽到交好的問那婆子,怎麽不一同去。那婆子說什麽‘怕自己規矩不好,萬一遇見個硬茬的主兒,豈不是找罪受’。”
采兒邊說,邊嗤笑,“虧她也知道自己沒規矩呢。”
喻姝冷冷道:“她當然不能去了。明日清早就要走,她都沒機會同她主子稟報,怎麽能擅自做主離開庖房呢?”
喻姝說罷,便起身,從妝台抽屜中翻出一簿子。
那簿子裏寫的是下人名冊,包括籍貫何處,家中親人幾何,哪一年買進的王府。喻姝翻到莊婆子那頁,指著同采兒說道:“你明日帶十五個好身手的小廝出去,把她一家子都綁來。有人質威脅,我不信那婆子不說。”
到了翌日,采兒正如喻姝交代的出門了。隻是押人質回來,偶然途徑巷子的時候,竟遇上出府采買的陶姑姑。
陶氏挎著籃,身後還跟了三個丫頭。
她從籃裏折了兩支俏花遞給采兒,笑問:“采姑娘,這梅的花名叫臘月寒,我瞧它品色豔,便買了些回來,夫人可會喜歡這種的?”
京城的風雪稍停,采兒還惦記著車裏幾個人質,便隨便與陶氏笑笑了之。
正要走,忽然車內傳出嬰孩的啼哭。采兒心下大急——那莊婆子的兒媳生下孩子還沒幾日呢,她怕嘴裏塞布會蒙死嬰孩,又瞧那孩子睡得正香,索性便沒堵著,誰知竟在這時候醒了!
陶姑姑果然一訝,眼睛往采兒身後的馬車瞥了瞥:“這怎麽還有孩子的哭聲?誰家孩子呢?”
采兒心頭半是著急,半是懊悔。
剛想莽頭頂一句“夫人的事你少管”,可還是腦子快,想起陶氏再是愛管閑事,但終究是皇後派來的人。她又把話憋回去了,耐著心周旋:“車裏來的是夫人外祖那頭的王表妹,她家郎君一個月前被調到京中為官,王娘子也跟來。姑姑是知曉的,夫人從小就不在汴京,如今思念故人,便讓我接王娘子來府裏敘敘。”
陶氏將信將疑又瞥了眼,淡淡笑說:“既如此,都是我這老婆子耽誤采姑娘功夫了!采姑娘快快回去吧,勿讓貴人們在雪地裏受凍才好呀。”
采兒暫時鬆了口氣,她沒有心思多想陶氏信或不信,眼前隻想著快快把人質帶回去,不要節外生枝。
窗外又下雪了。
喻姝披著毛裘,在窗邊靜靜坐了一早上。從采兒離開時她便如此,中間用過一次午膳,沒什麽胃口,她隻吃了一些清粥素菜。
窗戶封得不死,時不時有風灌進來。她不堵也沒離開,總覺得冷風能讓自己清醒些。
魏召南沒跟她提及金鑾殿的事。從她醒來後,他就急匆匆走了,一整個夜晚也沒回來。雖然他把弘泰留在王府看著她,可是喻姝並不覺得心安。
官家給她灌藥,又不跟魏召南提及休妻的事,到底是為什麽?
她一直在想此事,頭緒難清,想著想著,目光便跳到手腕的羊脂玉鐲。
他說鐲子進過觀音廟,最有靈氣。他膝下無子,那麽想要子嗣,是不是官家讓他以為她有身孕了,要他拿什麽東西來換,才有的這一出?
她這條命在官家麵前本就微不足道,其實不管她有沒有犯欺君之罪,要她生要她死,官家都可以隨心所定。官家留著一命,隻是要她有用。兜來轉去,還是成了其中談利的工具。
喻姝冷嘲自己一時走錯路進了狼屋,來到汴京兩年,竟然數次把自己推入鬼門關。
人一旦想爭權,就會拋棄許多東西。她明明可以避過拋棄,走出死局的,為什麽出不來呢?是念及魏召南,也曾心軟過,還是謀劃錯了方向?
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熱茶,茶水很燙,可是她舌尖卻好像麻木了。熱茶進腹,澆了一頭雜緒,心裏隻有空落落的一片。她凝望著窗外飛雪,漸漸開始茫然,
“殺人了!殺人了——”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異動,又被守門的丫鬟嗬斥下去,“你這婆子做什麽呢!夫人還在裏頭!”
“夫人!我就要找夫人!”
喻姝聞聲出屋,正見莊婆子被小丫鬟攔在雪地裏。那莊婆子疑似吃過酒,滿臉憋紅。雪地清寒,她還是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酒味,心下冷冷笑著,她還沒讓人把莊氏提來,倒自己送上門了。
“夫人、夫人——”
莊婆子發瘋地想撲上前抓她,還是被兩個小丫鬟攔下。莊婆子向來是傲慢瞧人,背後又喜歡嚼人舌根,小丫鬟早看不慣她了。趁此時機,重重往婆子膝蓋上踢一腳:“夫人在這,你耍什麽酒瘋呢!”
“我呸——你才瘋!你老子爹全家都是瘋子!”
眼看兩人就要扭打起來,喻姝連忙叫人拉開她倆。婆子粗喘著氣,已顧不上那小丫鬟了,噸的坐地上嚎啕:“我才不跟你個瘋丫頭計較!夫人、夫人!有人要殺我滅口——”
莊婆子此話一出,忽然意識到說錯了話,懊悔不已,殺人就殺人,這“滅口”二字咋就崩的一下出來了。
“殺你?”
喻姝眉頭忽蹙,“誰要殺你呢?”
殺我?
莊婆子一愣,是哦,誰要殺我?
午後她正在偏房裏耍閑吃酒,小丫頭黃蝶拿了兩樣下酒小菜來,說是庖房多做出來孝敬她的。黃蝶剛送完小菜,又把她招呼出屋,說上頭還有別的事交代。
等她忙活完再回屋,酒菜還在,桌邊卻死了一隻貓!那貓是陶姑姑送給她的,可伶俐了,就因為她誇過一句毛色真白,像雪兒似的。
莊婆子當時便嚇壞了,連忙掏出銀針,試出那酒菜裏竟是下了□□!一向能做主的陶姑姑又不在,她隻能慌不擇路地逃到正房這兒。
莊婆子把原委如腹中粳米,通通倒了出來,一邊說,還不忘抹淚訴苦。
天寒地凍,眾人都待的瑟瑟發抖,喻姝便讓人把莊婆子提進屋裏。
她冷眼瞧著,昨夜剛開始查,今日便有人要莊氏死,這府裏心懷鬼胎的人原來不止一個。
莊婆子見喻姝隻抱臂站著,整個人清清冷冷如那瓶內的白梅。見多了正頭夫人平日的柔婉,一時間見人連正臉都不給自己,不由心生恐懼。莊婆子急忙朝地磕頭,大哭:“夫人!求夫人替老奴做主!”
“誰說我不給你做主了?”
喻姝輕輕一笑,扶起莊氏,隻是神色卻不像在安慰,“可惜我不救害我之人。我隻問你一句,你有沒有在正房的膳食裏下過藥?”
莊婆子一愕,原本正可憐巴巴望著喻姝,此刻卻隻能別過臉。
當然不會承認了。
喻姝也猜到,莊氏還要靠她才能保命,怎麽可能輕易承認。
“你為別人做事,藏得不好,別人就想殺你滅口。我不管那人是出錢收買你了,還是買下你的命為他做事,但如今,你和你全家的性命都在我手上。你那孫兒才剛生出沒多久吧?你若是肯老實招來,我尚肯留住你們一命。”
莊婆子咬緊牙關,猶豫再三:“我......我也不曉得誰要殺我。”
喻姝一笑:“誰要殺你你不知道,可你在我飯菜裏下過什麽毒總知道吧?”
莊婆子終於捱不住,重重磕頭:“老奴哪敢下毒呀!要是飯菜有毒,都端不到正房來!隻是在膳食中添了相克的小菜,夫人吃過隻會覺得腹酸惡心,不傷及性命的!”
“誰要你做的?”
莊婆子又不說話了。
此時采兒也把人都帶回來了,莊婆子在瞧見綁來的兒子、兒媳時,臉色一白。她連忙想搶過下人懷裏的繈褓孫兒,卻被采兒攔下。
莊婆子忽然嚷道:“是陶姑姑!都是陶姑姑讓我做的!”
此言一出,屋裏的下人俱靜。陶氏在王府口碑一向不錯,待新來的丫鬟小廝又和善,根本想不到她會跟下藥的事沾邊。
喻姝並不意外。
陶姑姑到底是宮裏出來的。或許陶氏來王府,名義上是來幫她這個新婦,暗地裏也是宮裏的線人。
喻姝擺了擺手,隻讓人把莊婆子一家關進主屋邊上的耳房裏。她把發凍的手靠近暖爐邊烤了烤,深吸一口氣。
正想讓人把陶氏叫來,忽然打住,還是讓人先去叫了小丫頭黃蝶。
——她險些給忘了,還漏了一人!
下了□□的酒菜是黃蝶端給莊婆子的,或許此事並沒有她想得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