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終結
喻潘隱隱覺得, 林氏那婦人有事瞞他。
於是想了會,沉吟說:“你母親一心都在你讀書上,既然女人養都養了, 還是拿她的鋪麵, 就切不可再讓她知曉。隻怕你母親發起怒, 為父也袒護不了你。你如今還年輕,手頭做事到底馬虎,那兩間鋪麵在哪裏?為父先替你料理清楚。”
聞言,喻成鄴喜上眉梢。
原本求他爹時還想, 隻要允他納寐娘進家門便好。
沒想到他爹不僅允了,還說要幫他料理!
最近天很冷, 即便房裏鋪了方勝紋的地衣, 喻成鄴雙膝跪地時依舊覺得又冷又硬。
原還有些嘀咕,現在高興地雙腿無知無覺, 忙給他爹磕了個頭。
喻成鄴懷揣著滿腔歡喜從書房出來, 與冷風打了個照麵。
他心飄悠悠的,正不知歸往何處, 忽然被一句驚破——“大哥當心腳下!”
喻成鄴回神, 腳前正是幾道台階。
他抬起眼,庶弟正提著食盒,立在台階底與他四目相望。
叮的一聲,水波翻湧。喻成鄴心裏有鬼, 硬著頭皮朝喻梁一笑。
他不想看見庶弟,剛要快步離開。
喻梁正好拾階而上, 擋去了他的路:“大哥這麽晚找父親, 為的何事啊?”
“與你何幹。”
見喻成鄴還瞪自己,喻梁笑了:“與我是不相幹, 可弟弟今夜要向父親稟告之事,就與大哥有幹了。殿試那天,大哥一碗杏花露可是鬧得我腹瀉不止。”
喻成鄴額角跳動,眼睛眯緊:“你胡說什麽?自己吃壞了東西還要賴我身上?你便是把它拿出,放父親跟前,我也是極清白的!”
他看見庶弟一滴不剩地喝盡,心下冷笑,哪還有證據呈上來?
喻梁卻道:“於成可是大哥的心腹,之前我的人跟蹤,親眼見他進了藥鋪。大哥為瀉藥萬無一失,去的是天字號,有買有字據的。到底是不是你給我下藥,我稟告完,父親一查就知。”
“你......”
喻成鄴怒極反笑:“原來你喝之前就知道杏花露有問題,你竟然陰我?”
“我要陰大哥,也得大哥有害我之心才行。”
喻梁冷冷笑:“如今我因大哥丟了殿試,要三千兩作賠不過分吧?”
原來候在這呢!
三千兩?喻成鄴狠狠唾了聲,喻梁便是入仕,幹個五六年也未必能掙三千兩。
好啊,原來在這獅子大開口,也不掂量自己有沒有肚量吃得下?
他心下雖在罵,眼見庶弟要往書房去,忙拽住:“好、好,算你狠!二弟且等幾天,為兄這就把銀子給你湊上!”
喻成鄴氣昏了頭,離開時連納妾的歡喜也不見。
隻是湊夠三千兩如何容易?
光靠借,也隻能零散地借,鐵定是湊不齊。
他名下還有幾間鋪麵,本來能值個八百兩。
可惜最值錢的一間被喻姝威脅要了去,隻有六百兩在。
原來兜裏還攢了些錢,大約有五百兩,但吃花酒已用掉兩百兩。
如今渾身上下,加上鋪麵,他也就九百兩在。即便找友人借點零碎錢,隻能湊夠一千,還有兩千兩的銀子沒有著落!
喻成鄴走投無路之下,隻好求助母親林氏。
他心裏也清楚,即便林氏對他的讀書事嚴苛了些,卻是最緊張自己的。
給庶弟下藥之事,雖不能讓喻潘知曉,卻可以讓母親知道。
畢竟他才是母親的親兒子。
犯了錯頂多罵他兩句,還是能替他擦幹淨。
......
三月下旬,在大周疆土的西北地,吉魯已經不屑於小打小鬧的擾邊。
即便大周五十萬的兵馬已在西征路上,吉魯又挑釁般連出兩回兵,攻下襄城。
“說要和談、和談,先動手又算哪門子和談?簡直不將我們放在眼裏!那群狄戎到底粗鄙野蠻,話也不能作數!”
朝廷上有人在罵。
黎庶急,群臣急,皇帝也急。
皇帝五十三,上了年紀,身子骨本就不太硬朗,這些時日的朝事讓琰王代理了一半。
今日聽到這等消息,硬是半口氣沒喘上來,聖旨八百米加急飛往西北道,要大軍連夜趕路。
這幾日戰事堪憂,皇帝免去了宮中一切宴席。
正好三月下旬又碰上羅德妃四十七的生辰,宮裏也別無他法,隻能簡單操辦。置些精致點心,再請宮妃、命婦們來吃茶。
羅德妃是深宮婦人,哪想得了那麽多?還在為自己的生辰草草辦了而發怨。
她是最年長的宮妃,正月皇後被禁足,她代掌宮闈事好長一段時日。
本以為杜氏是寵妃,死了聖上必要發怒,皇後的禁足起碼也得一年半載的。誰知短短一個月皇後就給放了?
羅德妃還沒得意多久,又給打回原形。
羅德妃家世並不顯赫,相貌也平平,因此不得聖寵——她這回生辰請的命婦,便有幾個推脫了沒來,鄯王妃崔含雪便是其中之一。
要說崔含雪活得任性,倒也真任性。平日裏她愛與誰交好,又刻意疏遠誰,都是極明顯的。
因著羅德妃是肅王生母,秦汀蘭便更要仔細對待。
聖上雖說不得大辦,汀蘭卻使了一千兩的銀子,在城外普寧廟放數萬盞孔明,為羅德妃慶生祈福。
羅氏總算高興了些,大誇自己兒婦有孝心。
眼下接近晌午,喻姝剛從羅德妃處吃茶出來。
汀蘭挽著她走,輕輕歎道:“這幾日可真夠我忙活的。侍奉完聖人,還得趕來侍奉德妃娘娘。又逢上這幾日娘娘生辰,總是悶悶不樂,我可不得多想俏皮話討趣?”
喻姝笑道:“所以娘娘也與你親近,多番誇讚你呢。”
這幾個妯娌,都有夫君的生母要服侍,隻喻姝是例外的。
汀蘭先前還歎喻姝可憐,盛王殿下沒個有身份的生母,奈何聖人也不待見,就算侍奉還侍奉不了。
現在卻羨慕她清閑。
兩人順著宮道,走到一從迎春花下。
迎春花沿著朱紅宮牆種,往前數十步,滿目嫩黃花葉,馨香縈繞。
汀蘭駐足,望了望花葉:“我可比不得崔家的二品大官。鄯王的生母呂昭容,崔含雪自從嫁來,可沒去瞧過幾眼,她眼裏隻有聖人這位嫡母。得虧她家世好,能活得這般隨意。”
汀蘭厭惡崔氏,每每都要抱怨兩句。
喻姝也聽著,笑兩句便道:“二嫂嫂不是一向喜歡看雜劇嗎?明日也正巧是我嫡母生辰,可是官家又頒了令,家中便想請戲班子來唱曲兒熱鬧一通。那戲班是西京有名的漢家苑,有《琵琶記》、《四孤夜宴》,許多名角兒都在,我記得嫂嫂愛聽,可要來嗎?”
這些時日喻姝費盡心思,終於設計一出戲。
若隻在喻家內宅裏演,喻潘便是再惱火,也會看重名聲,免不了大事化小。
倘若有別人在,那便不一樣了。
竟是請了西京的漢家苑。
秦汀蘭一直在忙活,也是好久不看戲,聽喻姝說得骨頭癢癢,忙應下:“家父與喻司業交好,正好明日清閑,你嫡母壽辰我也是得去添個喜兒的!”
喻姝回了王府,先去庫房挑了件禮。
想做的事一步步近了,這一晚她徹夜難眠。
左翻右翻,翻了好幾個身,一直沒睡著。
三更天的時候,魏召南終於按住她。
“夫人在想什麽呢?”
喻姝兩條胳膊尚搭在被褥外。
他撐著半邊臂俯視,明明一直**的,此刻人兒卻乖巧平躺好,眼眸清明:“是妾不好,擾到殿下了,妾再也不動了。”
魏召南大約知曉她最近在忙活什麽。
她自個兒家中的事,他也由著她做。至少目前他覺得夫人還算聰明,不至於給自己埋坑。
喻姝看他摸她的臉,溫熱的唇從上下來,落在她的眉眼間。
*
翌日喻府家宅內,一大清早,唱雜劇的伶人便來到府上。
林如蔲請來的女眷,除了世家裏交好的,多為自家親戚。
不僅族裏幾個姑嬸,還有娘家林氏來的表姐妹。
林如蔲本就是喻潘的表妹,是喻潘親娘堂姐的女兒,因此兩家總是沾親帶故些。
不過林父隻是個七品芝麻小官,家境還是不如喻氏。
戲台上在咿咿呀呀的唱,水袖舞動,歌喉婉轉。
台下廣庭設了桌椅茶點,各色花卉供人賞玩。
汀蘭坐椅上,聽得起勁,正同喻姝說這出琵琶記唱得好,忽然有一人急衝衝趕來,大力甩開勸攔他的小廝。
“父親!各位姑姑嬸嬸,你們可要為我評評理!”
隻見庶子喻梁長臂一展,撲通跪地。
他高瘦的腰杆直杵,竭力抑怒:
“天大冤屈!天大冤屈啊!大哥殿試當日給我下了藥,害我數十年苦讀功虧一簣!如今大娘子怕我記恨,竟在我藥膳裏下啞藥,還要發賣我娘!父親救救我!救救我娘!”
林如蔻臉色一變
她身旁坐著的喻成鄴登時騰起,麵色鐵青的要吃人:“你胡說什麽!”
眾人駭得目目相視,兩三個女眷掩袖交談。
林家姨母也站起身,柔聲寬勸:“梁哥兒勿急,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快快起身,吃兩口茶再說。”
喻梁直直跪著,巋然不動。
“你這是做什麽呀!”
隻見林如蔻放下糕點,仿佛心痛地歎氣,慢慢走到喻梁跟前,欲摻他起來。卻被他胳膊一摔,險些站不穩。
“梁哥兒,母親疼你跟鄴哥兒是一樣的,哪能害你!你這是要割母親的心頭肉啊......”
說著,林氏已經捂了帕子,抽抽搭搭哭起來。
廣庭的另一頭,喻姝輕輕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盞,她看見喻潘正往庭中來。
一出戲,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