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動情
早春的夜裏, 天涼如水。
喻姝跟著他的步伐出亭台,寒風吹來,她冷得攏了攏鬥篷。
沒走兩步, 魏召南忽而停下。等她走到身側, 拉住她的手。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 指尖卻始終在摩挲她的手背。
早在席間,魏召南便瞧出她的窘色,此刻拉住手,更是見人兒不出一言, 眼珠都快掉地上。
他看一眼她,道:“不過一個生辰而已, 我從前在宮裏便沒有去慶。若非陶氏提起, 我也是不記得的。”
喻姝知曉他在寬慰她,舒緩了不少。
她也知曉他從前的日子不好過, 並不意外。因此踮起腳, 在他耳旁愧疚道:“今日是妾之疏忽,往後每一年, 妾都牢牢記住。”
魏召南剛想說也不必, 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吞下了。
他想,其實也是希望她陪著罷?
他不過生辰也無妨,可倘若她會在意這一日, 魏召南會是高興的。因為從前除了撫養他的常姑姑,再沒有旁人會記得。
他伸手把她拉到懷裏, 不吭聲, 嘴角卻在上揚。
喻姝由他攏著,明明是寒涼夜, 臉卻在發燙。
她肩上的烏發被他緩緩用手梳,一邊走,聽到他微沉的聲線:“四月我要離京,出塞北疆地,乃是聖上所遣。盧賽飛的大軍還未抵達漠北,聖上想不折兵馬而滅戰火,兩方和談。他遣我去,是要試探吉魯王庭之意。”
喻姝心思活絡,稍稍一想,約莫能猜著為何皇帝派的是他。
皇帝兒子不少,然而成年立府的隻有五個。
其中他是宮女所生,地位最低,最不受重視,在汴京的名聲又是不堪透頂。
皇帝對吉魯聲稱洽談,實則是要一探王庭虛實。
遣出的使者既要彰顯天家威嚴,又得防被吉魯人扣押而威脅大周命脈。
自然,魏召南也就成了最合適之人。
不過他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對待,隻是很平淡地跟她說出來。他比喻姝的身量要高大許多,此時摟著她,聞她發中的梔子香:“這回我想帶寐娘出塞。”
他沒說為什麽,喻姝也沒問。她輕輕點頭,“那妾身呢?”
“漠北苦寒,夫人還是待在汴京好,萬一途中發覺有了身孕,豈不是更糟?”
魏召南怕她誤會,又摸了摸她白嫩圓潤的耳垂:“我隻同夫人行歡好之事,帶寐娘去是為了旁的。”
喻姝本就是極容易害臊的人,聽他這麽露骨的話,臉都紅透了,拂開他捏耳垂的手。他又低聲笑,大掌摸到她的肚子上。
這些時日,自從他向神醫問了個勞什子求子藥後,總愛摸她肚子。
好像他真覺得那藥能喝出一個孩子。
“羞什麽?夜裏還能叫哥哥,現在說兩句還不行了。”
她睜著圓圓的杏眼,瞪他,聲音卻極小:“妾也不是心甘情願叫的......是被迫的......”
“誰迫你了。”她剛掙出,魏召南又把人兒拉進懷裏問:“哥哥迫的?”
“......”
喻姝羞得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
夜色無邊,經過院落,朱門兩角燈籠高高掛。暖黃的光暈落在青石地上,照出庭院一片寂靜。
他愜意攬著懷中人,心想,夫人真是小女子。
魏召南從沒有一年生辰日,像今夜這樣舒心,好像遠離了屈辱奪權的日子,他隻有一可心的人。可是真夢假夢,他又何曾分不清。就像他要活著,要還他們數十年的折磨,最後仍是要痛苦清晰地醒過來。
回到寢屋,他仍端來一碗溫熱的湯藥要喻姝喝下。
魏召南撩袍,悠悠坐在圈椅上。甫一喝盡,他便笑笑問“什麽滋味,也讓哥哥嚐下”,拉她坐到腿上,去嚐她口中的殘餘湯藥。
末了,魏召南鬆開的時候,正瞧見人兒臉色紅漲。
紅得十分可疑,喻姝也不知怎麽會這樣,不太想看他,手指扯著裙擺的纏枝繡紋:“妾是不是病了,胸口又有些難受......”
魏召南摟著她,心想她怎麽如此耐看,嬌俏可愛。他看得目光迷離,又瞥一眼微隆的胸口:“怎麽難受了?”
“有些......順不過氣。”
他愣了下,湊耳貼近,竟聽得心跳,一聲一聲,無比悅耳地撞進心裏。魏召南圈著她的腰,炙熱目光落在她紅潤的臉頰上,告訴她:“這是動情了。”
上一回也是這樣,她喊不舒服,胸口難受。他那時就當是病,替她揉著。
這一回她又說難受,沒察覺心跳快是動情。魏召南慢悠悠地笑了:“不信麽?”
喻姝一直覺得自己待他,猶如夫婦間相敬如賓。她應該是不愛他的,即便有過肌膚之親,那也是不愛的。
雖然自己一直稱心裏在意他,那也隻是為了能走得長遠。
見她猶疑不決,他似乎也被矛盾逗笑了。
魏召南說了聲“不信就試試”,便按住她的後首再銜唇,一手撫在她胸口的動靜上。果然,聲聲砰跳,幾乎要鑽進他的掌心裏。
魏召南揉了又揉,幾乎鬼使神差地想抓住那陣悸動。初初一遭,她掙出桎梏,推開他的手掌,不知是認命還是疼的滑出兩滴水光:“不要了......”
喻姝也察覺出自己極不對的心跳。
可她覺得不該如此。
她隻要當好一個主母便行,又何必生出這些枝節?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是因為可憐他,還是因為他待她好……
魏召南見她掉淚,以為是弄疼了,便擁住,緩慢撫她後背。他真真覺得他夫人是個小女子,雖然偶爾聰明,也耍點心術,但真要跟鐵臂大腕爭起來,還是柔軟無比的。
“我夫人怎還嬌人兒似的愛掉眼淚。”
他瞧著,笑問。
喻姝仍是不作聲。
魏召南索性從圈椅上起來,抱起她,將她放在窗沿邊的案榻上。
幾案的銀瓶插了數支秋海棠,他折下一朵,簪在她的發髻裏,與她戴的一對海棠鑲珠步搖並列。
他觀賞了兩眼,笑道:“一直覺得夫人容色如海棠,今乍一看,實在標致,可不是海棠成了精?”
喻姝的腿也在榻上,連翹頭軟鞋都沒脫,便羞躁瞪了一眼,作勢要摘下花。他握住雪白腕子沒讓動,反而指了指窗牖。
她真讓人給轉移注意力了,回頭去看,透過紗窗,隻見深深庭院的一棵高大梧桐樹。莫名與除夕夜,她在德陽殿窗邊所望見的重合在一起。
不知不覺中,魏召南也坐到榻上,自然而然從後攬著她,把軟軟的人兒拉進懷中,在耳邊道:“你隻覺得自己胸口跳動難受,聽聽我這兒有沒有?我心裏是有你的。”
這蟠龍火燭明亮,又在窗邊,外頭的人一眼就能瞧見裏麵。喻姝嫌羞躁,本還掙紮了兩下,聽見他的話倒是認真去聽了——果真,一下一下跳動,熱燙而猛烈。
也不知是不是人高大,心也跳得快些。
她不過十七,初嚐情意,不由聽得臉紅,仍要推開他。魏召南哪就真如她心意了,越瞧越是喜歡,撚她圓潤耳垂上的白玉墜子,複而食中兩指指腹摩挲她飽滿的唇瓣,蹭了些口脂在手上。
即便那晚跟他好好說開,他好像也能接受,可飲酒竊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他貪念烈酒的醇厚混雜她口中春液的滋味。但喻姝卻吃不慣此等烈酒,每每隻酌一口便覺得喉嚨閉塞。
今日他換了新的酒喂她。
喻姝起先不肯,他說不烈,把酒囊遞到唇邊硬要她嚐嚐。喻姝拚命搖頭,柔軟的身子在懷中扭來扭去,偏還掙脫不得。被磨得不耐了,她隻好硬著頭皮說:“既然是嚐,那就隻吃一口。”
他笑笑說好。
喻姝微仰頭,兩手握著酒囊傾倒。酒液入口,醇香彌散,果真沒有之前的烈。但她素來不喜飲酒,不喜迷迷暈暈的酒味兒,隻一口便不吃了。他的手指擦過她唇邊的餘酒時,喻姝恰巧看見指腹一抹穠麗的口脂。
她登時覺得耳根燒極了,伸手摸了摸,果真極燙,便想從案榻下去,拿浸了冷水的布擦拭,消消熱氣。
魏召南早看穿意圖,箍著她腰身的手臂絲毫不動,反而一個勁兒盯著圓軟的耳垂看。
那耳垂子原是白嫩的,隻吃過一口酒便燒得紅透,被垂吊的白玉耳墜一襯,像極小一顆紅熟的桃子。他的眸光一寸寸沉下,最終卻是忍不住地含上了。
似舔舐又似輕咬,連右耳質地溫潤的墜子一並含入。她捱在他懷中,身子輕輕一顫,仿若受驚的鳥雀。
這回胸口還要更加難受,她有一瞬悵然若失,學他試探的模樣,顫巍巍伸手按住了胸口——果真極為猛烈的跳動......可她並不希望是這樣的。
她的眸光很是清淺,此刻還含了水光,失神地望向窗外。
明月高牆,梧桐成影,枯椏寥葉遮去了半片烏雲天——正如紛飛雪夜的除夕所見。
......
魏召南說她是嬌嬌人兒,她確實也是,因為這一夜她在軟帳內掉了好多淚。
他笑說她的眼淚是不要錢的珠子,偏喻姝憋紅了臉也駁不出來。
他攥著她的腰,凝神聽她哭。邊聽,卻不知收斂力道,執念深重,好像非得跟她融成一體。待她實在撐不住了,哭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他才肯把人兒抱在懷裏,緩緩順她的背。
*
這廂說到喻成鄴。
自從琬娘處回來,便盤算著納進家門的事。
如今他也十七,老大不小。之前林如蔲為了讓他用心讀書,先是把他房裏的貌美丫鬟都趕走,換了一批年歲稍大,又老實操練的。
沒一個年輕小丫頭,喻成鄴天天瞧,早就生悶了。
這回他琢磨道:殿試鐵是不成了,母親定會巴望我三年後再考。若讓母親知曉納的是琬娘這等花容月貌、討趣兒嬌俏的人,必然要不允。不如先去求父親,我喻家香火可等不了那三年。
喻成鄴想罷,便邁步朝喻潘的書房去。
彼時已是入夜,喻潘正坐在書桌前看薄子,手邊還有一碗姨娘送來的縷肉羹。
喻潘吃了一口,剛好聽見屋外鄴哥兒的聲音。甫一進屋,便掀袍跪在地上:“兒子有件事想求父親......”
“何事?”
“父親也知曉我這些年讀書,母親連個通房也不曾給納。可現今殿試已過,子孫事也不好一直拖著,正房可以先不急,待您二老在世家裏慢慢相看。但兒子已瞧中一人,欲先納作妾。”
喻潘舀著粉羹,眼皮一掀:“正房娘子都沒進門,你就想先納妾?這說出去別人會怎麽傳你老子?”
“父親,兒子是怕正房娘子不肯要妾,才想先納了之。若我將來娶的是口舌毒婦,亦或是不下蛋的母雞呢?此事父親也是遭過的。”
如此一說,喻潘便想起王氏那個善妒的婦人,當初千哭萬鬧,就是不肯他納妾,搞得全家雞飛狗跳,偏她自己又生不出兒子。
念及此,喻潘倒也擺擺手:“那你便納罷,看中哪家的姑娘了?”
說到這,喻成鄴尷尬笑了兩聲。
他不敢告訴他爹,琬娘是他花重金買的揚州瘦馬,隻好笑笑說,是別人贈他的美人兒。雖是紅塵出身,可身子清白,春宵一度,已經成了他的人。
喻潘自己就是個貪欲的男人,也懂兒子,並不多說,隻讓他明日領了琬娘來看。
他又問兒子:“那你如今將她安置在何處?”
這一下把喻成鄴問住了。
若說安置在友人內宅裏,也是不妥。若說自己在外頭置辦了院子,回頭喻潘問他哪來的錢,又該怎麽說?
索性隻好如實道:“我母親不是有兩間空鋪麵嗎?空置了三年,反正放著也沒人用,兒子便擅自做主先借了來。”
喻潘驟然一震。
林如蔻手頭有什麽地契鋪子,他都是一清二楚的。何時背著他又置辦了兩間?到底那婦人做什麽勾當,還能空置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