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寐娘
林如蔲提著心眼, 額角隱隱跳動,生怕自己兒子犯了什麽糊塗事。
她探身堪堪往廊外走兩步,終於瞧見是喻梁在低頭受罵, 可算鬆口氣。
“腹痛?”
喻潘橫眉一撇, 劈頭蓋臉叱罵:“吃了什麽髒東西, 自個兒莫非不清楚?你個不知輕重的,十幾年苦讀就成敗今朝,殿試上掉鏈子,可真是我喻潘的好兒子!”
林如蔲素來也是不喜喻梁的。
尤其這庶子讀書勤懇, 有時旁人讚他的話竟比喻成鄴都要多。
她生怕鄴哥兒就這樣被一個庶子比下去。
如今見喻潘罵得凶,林氏心下多是幸災樂禍。
便斂了斂喜色, 佯蹙眉走近:“官人這是咋了?梁哥兒這麽大的人了, 再有錯,好好教他就是, 何必動這麽大火氣?”
“教他?我如今倒是不敢教了。”他冷哼, 氣得索性不去看喻梁:“你自己問他,到底吃了什麽混賬東西!”
林如蔲微微吃驚, 攥帕捂嘴啊了聲。秀眉凝起, 佯作吃驚狀。
“好孩子,快跟你父親說說,都吃了什麽東西,怎還弄壞肚子了?”
喻梁嘴唇緊抿一線, 還是不肯說。
此時正逢喻成鄴歸來。
喻成鄴瞟見低頭站在父親跟前的庶弟——喻梁本就高瘦,吃壞東西又瀉肚了好一陣, 整個人看起來虛脫不少, 臉色慘白,可見頹廢。
他心裏有些慌。
這些日子, 每當離殿試的日子近一天,喻成鄴便要多受幾分折磨。他是忌妒庶弟的,擔心考得太好壓過自己,遭人議論。今早遞給喻梁一碗杏花露時,他索性下了瀉藥。
喻成鄴讀書不精。
雖有幾分聰明在身,但究竟下過多少功夫自己也是極清楚的。
因此喻潘和林氏期待望向他時,喻成鄴難免心惴惴,臉色有些難看。
林如蔻見兒子這副神情,心沉了一下,卻是開頭勸慰道:“無妨、無妨,我兒已是貢士出身,殿試如何都不打緊了......”
喻成鄴沒聽進去林氏的話,目光卻悄悄一瞥喻梁。
見庶弟隻低著頭,隻字不提杏花露,心裏也笑庶弟到底怕他這個嫡兄,如此一來,也算穩了。
然而喻成鄴暗笑得意之時,卻沒瞧見庶弟微抬的眼瞼,以及眸中的算計......
......
喻成鄴自知殿試不如意,這兩日總是耷著臉。
而喻潘一心望子成龍,瞧見自己最出色的兩個兒子都不堪大用,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
怎麽偏偏庶子就吃壞肚子了?
但凡在庖屋裏做事的丫鬟婆子,都被喻潘扣了半年月錢。最近幾日,喻潘也總沉著一張臉,連同僚來訪都一概推脫,整個家裏死氣沉沉。
林如蔻的臉也繃不住。
自殿試一過,各家娘子來同她說笑時總會提兩句鄴哥兒。她雖不知鄴哥兒到底如何,可隱隱還是覺得不妙,隻得先賠笑敷衍了過去。
過了兩三日,喻成鄴嫌家中煩悶,尤其還得日日見他爹娘那副沉重臉色,愈發待不住,便溜去了德福街找琬娘。
彼時琬娘正坐書桌前寫曲兒。
三月春時,屋裏晴光恰好。
喻成鄴一進來,便瞧見桌前提筆寫字的琬娘。眼眉如黛,桃腮嫣唇,一襲直領對襟絲緞襖裙,勾得腰肢纖纖、身姿曼妙,真真是好一個俏美佳人。
屋裏焚了香,聞著暖甜醉人。
喻成鄴光聞著香,心緒便舒坦許多,將許多不如意皆拋之腦後。他暗暗歎:難怪道是寧願醉死溫柔鄉,不慕武帝白雲鄉,管他個功名利祿,爺隻貪求眼前富貴還不行?
他踱到椅邊去看琬娘的秀筆小篆,忽然從後抱住美人兒,輕輕嗅她的烏發:“屋裏焚了什麽,這麽香?”
“郎君喜歡便極好,這香裏由香莢蘭、沒藥、木香、麝香調的,輔以山棕、橙花、肉桂、大黃和檸檬馬鞭草,專供房裏暖情用的,可是奴家親手所調。”
琬娘笑著,柔軟的手臂攀上他的肩:“郎君若喜歡,就多來瞧瞧奴家,可讓奴家盼得辛苦。”[1]
喻成鄴哈哈大笑,手掌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乖乖,爺何嚐想讓你守空房這麽久?今日便是來疼疼你的。”
他一說完,眼瞥向琬娘寫的字:“哊,乖乖不但會調香,還會寫詩,這什麽‘粉紫葡萄玉腰臀,長龍驅入奪命魂...’雅致,實在雅致!這樣的詩兒作著,莫非還能弄成小曲兒給爺唱出來?”
說話說得琬娘臉紅,本是拋絹兒跟他打笑,鬧著鬧著又不高興了,倚在他胸膛前嗔怪道:“奴家就是太好性了,郎君心裏才沒得琬娘。這回作曲偏不作了!郎君若是想聽,自是尋家妓院去,還怕沒小娘子唱麽?”
喻成鄴聽她這話不對,心下驚怪,忙去捉她的手笑道:“這說什麽話呢?前一陣爺是忙著春試,雖沒來瞧你,可也沒去妓院。你這好端端的怎還跟爺耍上性子了?”
“郎君若真心想要奴家,怎麽還不把奴家納進家門?日日關在這兒,可真真是要悶死了。”
琬娘捶著他胸,“奴家雖是瘦馬出身,可郎君買的時候還是完璧之身呢,也是由郎君**......若是等郎君日後迎娶正房娘子,奴家才更是難進門了!”
喻成鄴如今正一心溺在溫柔鄉中,自是琬娘跟他說什麽,他都樂意聽。況且他也不願回回找寐娘,都要偷摸來德福街一趟。
琬娘也並非妓,說起來這樣的瘦馬,跟家裏買的奴才又有何兩樣?他早就生了納她進家門的心思。
喻成鄴寬慰了美人兩聲,尋思找個日子便跟家中提起。
......
且說前兩三日,自從喻姝帶了吳家一大口箱子歸來時,便將裏頭的物件翻出,細細琢磨了許久。
殺人是要償命的,何況吳唐並不是喻家的奴隸。
箱子裏還有七八本陳年賬簿,應該是喻老家主和老太死後,林氏做的陰陽賬。假賬在家宅公中,真賬給了吳唐,讓他處置掉。
林氏如此,喻潘手中也未必幹淨。當年他吞下王氏的嫁妝,又薄待欺|辱她娘,害得她娘鬱鬱而終。這些喻姝總會讓他們一筆筆還回來的。
喻姝把林如蔻通奸、做假賬、殺人的證物收拾好後,便去用午膳。
因著林如蔲的事逐漸有了眉目,她飯也吃得格外香。
用過了午膳,正巧見陶姑姑在庖房指揮人忙活。過去問了一聲才知,原來今日是殿下生辰。
是了,她險些給忘了。數日前就聽陶氏提過一嘴,隻是她那時忙著去京郊下莊子,一時給忘了。
送點什麽禮好?
若是他的美人們過生辰,她好歹還能贈些首飾綢緞。但換成魏召南,喻姝是真想不出。
她去芳菲堂看過一眼,見美人們在吹拉彈唱。又去吟春堂看寐娘,也在彈小曲兒。
她默默琢磨了會兒,與其送他連他都不稀罕的珍玩寶物,倒不如不送。她若是能寫會畫,字寫的跟名家般,還能勉強露一手......可她的字畫實在平平無奇。
喻姝決定還是不送了。臨時想的,倒也送不出有心思的東西。
今晚魏召南回來,晚宴擺在假山邊的亭台上。
他神色如常,並不多見喜色,仿佛也如許多個平常的夜晚用膳。飯後,喻姝問可要觀賞歌舞,他頷首說好,六個美人便輪番登場,到第七個寐娘,邊彈琵琶,唱了最拿手的揚州小曲兒。
一曲畢後,他笑笑道了聲好,讓人給大家看賞,其中寐娘的賞賜是最豐厚的。
喻姝指尖扯弄著裙擺,忽覺尷尬之色。
她這正房娘子當得正是有愧於他,末了隻能湊到他身邊,既愧疚又貼心地問:“殿下可還有甚想看的?”
魏召南瞧她一眼,沒問起她的備禮,也似乎半分不惱她的忘卻。他酌了最後一口酒,便擺擺手:“今夜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喻姝舒口氣,起身之際,卻看見寐娘憐怯的眸光朝這望來一眼。
寐娘生的妖嬈,彎眉俏眼,今晚還穿了一身豔麗的玫紅縐紗衫子。可這一眼,卻不見嫵媚風采,隻讓喻姝略覺,有一種言不出的悲戚。
就好像溺在池中,苦苦掙紮的人。想爬出去,爬不出,想呼救,割喉無聲......隻那一眼,便讓喻姝稍稍一怔。
為何會是那副淒涼可憐的神情?
喻姝想:魏召南近日雖少見寐娘,可待寐娘也是極好的,賞賜比六個美人加起來都多。
莫非寐娘身上還有她不知曉的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