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刺青

寐娘見他臉色不信,又怕他覺得是自己在誆騙,立馬便真切道:“奴萬沒有膽子敢捏造夫人的話,奴可去主屋請夫人來......”

見寐娘倒真有要找喻姝來的意思,魏召南神色更凝重了......其實他夫人也未嚐不會這麽做罷?沒準是為了討他高興,才不得不委屈求全。

不由心歎:夫人真是大度之人啊。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在這時候納了寐娘......

寐娘原跪在地上,見他還是不信不語的樣子,深深磕了個頭,嫋嫋起身要去請人。剛走到門口,便被他叫了回來。

他笑說:“不必找了,我如何不信呢?你如今最得我意,又何必在意一時的名分?當初我擔心夫人進府容你不得,委屈了你,如今你看,除了名分沒有,吃穿用度,發釵首飾,哪一點又不如你的意了?”

這話說得寐娘啞口無言。

是啊,他待她的確實已經很好了,如今她過的日子,比當初在媽媽手下,在張宜府宅都要好十倍百倍。

前不久盧賽飛班師回京。就連見盧將軍,他都沒帶夫人去,而是帶她出門。

“知道你喜歡吟春堂,之前它遭火,如今我也讓人給你修好了,明日你便搬回去住。”

魏召南說了兩句寬慰話,把寐娘打發走了。

此時此刻,喻姝正擔憂明日除夕夜宮宴的事。

一層厚實的棉心帷,隔去了屋外寒冬飛雪。屋裏燃著獨角銅螭暖爐,采兒和兩個婢子還在窗邊剪梅枝,插花瓶。

她原本是不怕進宮的,皇後說什麽,她便乖乖聽什麽。縱然不像秦汀蘭話多討巧,可含糊隱身過去倒也不錯,省去了言多必失。

隻是現在想起上一回在肅王府發生的事,還是心有餘悸。

肅王府出的事,跟肅王定然脫不了幹係。她在明,他們在暗,心裏恐慌的根源還是在於不確定他們要算計她什麽。

他們到底要算計她,還是算計魏召南?

喻姝正揣摩,屋門忽然嘎吱一聲,棉帷掀起,冷夜的大風卷著雪花飛入。他先拂了拂衣袍,婢子見人,忙去接過他遞來的外衣搭上木椸。

她親自把人送過去,魏召南也該明白她的心意。喻姝以為,他今晚會留下寐娘的。

這麽快就出來了?

她張了張口,想著要不要順帶提寐娘的事。看著他自主大步地邁來,拿過她手裏的針線料子瞧:“這是做什麽呢?”

喻姝本在給自己做香囊,用來裝她的藥粉。但魏召南這麽一問,她卻不好意思說隻給自己做。

“是香囊。”她瞧著他的臉,認真道:“我見殿下所佩的有些舊了,便自己動手做一隻。”

魏召南定睛一看,隻見鵝黃色的囊麵繡了纏枝花鳥紋......他夫人是小女子,繡的花樣也是女子喜歡的,他還未見過哪個男人腰間會戴這樣的。不過既然是夫人的一片情意,那他也笑納了。

“夫人若不願我納寐娘為妾,倒也無妨。”

喻姝一愣,剛想反駁自己並非自私狹隘之人,他又說:“我也不是一定要納寐娘,夫人能容得下她,已經足夠了。”

他是不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她都做得如此明顯,就差把寐娘送到他枕邊了。這還能曲解啊?

難道他是在意寐娘瘦馬的出身,才不願抬了做妾?

喻姝實在無言可對。

也罷,不納就不納。不納妾,她還能少一樁事呢。

魏召南見她輕輕點頭,乖巧的模樣極入他的眼。他的夫人真是哪哪都好,好說話,好性情,還寬容。他伸手去拉她玉蔥似的小手,攤在掌心瞧了瞧。

隻見那白嫩的手背上有淡青色的經絡,他想起那一晚她躺在被褥上,仰起的小臉,纖纖脖頸上也有這樣的經絡,真是漂亮極了。

他現在有點想做一些事。

遣散完人,他連屋裏的燈也剪掉一半,喻姝覺得他不像要做正經事。

果然,魏召南坐在紫檀扶手敞椅上,把她也拉過來,坐他腿上。這坐法也太怪了,麵對麵被他盯著,喻姝覺得很不適應。

“夫人再來一回吧。”

她奇怪:“來一回什麽?”

“洞房那一晚,夫人主動親的我。”

喻姝卻不肯了。

若是她深思熟慮後要做的事,她一定會主動做。可這種被別人使喚的,她就未必了。

喻姝覺得燭光映在臉上太亮了,灼灼燙燙的。他特意留了桌案上的兩盞,好像故意要看她出醜一樣。

“試一試,”他勸道,“我都不納寐娘了,你都不肯試試麽?明明那晚......”

她也沒求他不納妾啊,這是張冠李戴吧?

喻姝被他磨得不耐了,又圈著腰下不來,算了,兩眼一閉隻好將就。

她貼進前,這一回他竟沒闔眼,灼熱發燙的目光始終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他能感覺喻姝溫熱的氣息拂在臉上,跟她的身子一樣軟綿綿的。

被糾纏得太久,她漸漸有些喘不上氣來,手指忽地發緊,抓住他的手臂。女子的力道對魏召南而言根本就是撓癢,那天晚上明明她抓得更狠,也沒見他怎麽疼。

此時卻忽然聽得魏召南嘶了聲,倒吸一口涼氣,終於放開她了。

喻姝稍稍喘著氣,也瞧出端倪來。比向他搭在扶手上的兩臂:“這有傷麽?”

魏召南抬起深晦的眼看她,想了想,還是頷首了。

喻姝把他的衣袖往上掀,結實的小臂上竟有數道青紫的鞭痕,那鞭痕還是新紅的,像是剛落沒多久。除了鞭痕,手臂上竟還有一條蜿蜒蛇身的青白潑墨刺青。行房那晚他未褪過中衣,這回還是喻姝頭一次見。

她看得一愣,“這是......”

魏召南仿佛事不關己的,隻是複用手臂攬著她的腰肢,笑說:“這沒什麽,不過是宮裏折磨人的把戲。今早的儺儀,諸王扮地官驅鬼祟,少不得有人用金槍砸幾下。”

是鄯王嗎?

喻姝想問,但問不出口。

她欲要找郎中來看看,魏召南沒讓。他淡淡說:“讓它留著吧,有多疼,才知道恨有多深刻。”

留著它,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要權勢。沒了權勢,他便會跟當年生他的宮女一樣,毫無掙紮地被人輕輕捏死。

魏召南見喻姝伸出小手,竟在摸手臂上的刺青。他又笑問:“夫人覺得好看?”

喻姝知曉刺青是痛的,有時她也不懂,怎會有人往自己身上折騰這些東西。

現在見魏召南結實的臂上竟有如此龐大駭人的一條白目蛇,稍稍被震懾了下。她問:“不疼麽?”

魏召南眉眼一挑,忽地將人抱起,放到**。喻姝見他寬下外裳,扯開中衣領子,毫不避諱地露在她麵前。

喻姝愣了下,雙頰窘紅。

這是她頭一回見到有人赤著半身......原來男人的上半身竟是這樣的麽......與她的倒是大不相同,瞧起來要精壯有力許多。

在魏召南微微側身之際,她忽然瞧見那健碩後背上刺了隻龐大的吊睛白額。

整幅吊睛白額清晰眩目,虎目凶惡,五爪狂張,白紋縱橫,恣意爬滿他整塊後背。

背上還有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陳年疤痕。落在這樣驚目的白額身上,顯得髒亂駭人。

喻姝問他疼麽,這回魏召南才憶起被強按在凳上受刺的那日。隻為了鄯王想要,隻為了能活命,他幾乎咬碎牙也沒叫出聲過,暴起青筋受了上萬針。那一年寒冬,血在後背結了痂,慘不忍睹。他夜裏疼得不能躺著睡。

就像他跟喻姝說的,那是宮裏折磨人的把戲。

“自然是疼的。”

魏召南說:“須先描於皮,再沾墨一針針深埋入肉......”

“那殿下為何還要紋這個?”

魏召南坐到**捉她的手,把玩著,笑道:“夫人嫁我是受委屈了,你也看見過鄯王他們是如何待我,賤命一條從小都好養。可是夫人,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所以隻能聽從他們的話,卑賤地依靠他們求生。

喻姝的心沒得一酸,她不愛他,卻憐憫他。從見他受辱的那一日開始,她便寬慰他,想稍解他的痛楚。

魏召南一直以為她隻對他一人好,善待府人也是因為他,殊不知喻姝本就是個憐人的性子。該狠時便狠,該柔時便柔。就連對寐娘,她都可以出手幫一把。

喻姝忽地上前,軟綿綿的吻落在他唇角上。魏召南原本思緒萬千,回想起過往所受的侮|辱折磨,他恨得牙根痛癢,想吃人拆骨。倘若有一日他們全族的人手無兵刃站在他跟前,他必定會全部屠盡,管它有無冤仇。因為這麽多年的折磨,早就把他的心髒磨成了石頭。

麵上雖還會附笑,卻已經是個冷冰冰的人,唯一的選擇便是自己,必要之時,他也會拋下每一個人。甚至那天問不出話,他好像真的能殺了寐娘。隻是為了不讓喻姝怕他,他才表現得溫善。

那麽對於她......魏召南自己也不懂,喻姝在他心裏究竟占著什麽地位。她不過是他的妻子,離他稍近些,可是卻能灼著他的心口,酸痛難言。

魏召南微微仰頭,鬆了口,滑進她的檀口中。他使了點力摩挲腰身,喻姝一癢,倏地跌坐懷中。他盯著她斷氣憋得透紅的臉頰,飄飄然升起自洽之情,眉眼含笑:“腿跪酸了罷?”

喻姝搖了搖頭,揉著腰:“是癢......”

他覺得她的模樣甚是有趣,撈過她的腰身,按在懷裏,想幫幫她,卻被喻姝抗拒地推開了。他低低笑道:“比起寐娘,我還是更喜歡夫人些。”

喻姝聽得細眉一皺,本還對他存了點憐惜,現在又覺得他荒唐無情。

此刻對她說這樣的話,等下回對著寐娘,是不是也該掰扯起她來?喻姝被他按在懷裏,掙脫不開,隻好仰起小臉認真問他:“殿下若喜歡寐娘,怎不納了做妾?”

喻姝想諷他呢,可是他聽不出來。不僅沒聽出,心裏竟還很舒坦:她果然會吃寐娘的醋。

他笑著摸她柔軟的頭發:“別醋了,我是真喜歡你的。”

喻姝:“......”

她也懶得和他說清了。

喻姝想,男人都這樣,魏召南果真不負風流的名號。跟誰在**,就說喜歡誰......

她有時候又覺得奇怪,他從前的日子既如此不堪,如今比誰都想要權勢,為何還不顧自己風流之名?不管自己的名聲。

其實她覺得魏召南也不算很風流,她雖看不見他在外頭怎樣,即便他每次從怡香院回來身上都沾著脂粉味,可府裏的美人們,除了寐娘,也沒見他去過誰屋裏。好像他最常去的,還是她屋裏。

即便嫁給他都四個月了,喻姝覺得,自己還是沒看懂他。

......

這一日除夕,快近黃昏的時候,喻姝一身命婦之製的翟衣,打點華重,乘著馬車進宮。

馬車拉了厚重的帷幔,小小一塊地方還算暖和,她身下還墊了軟厚的被褥,手裏圍著暖爐子。

昨天晚上,被她那麽一親,魏召南忽然又想做些事。可他每每行事之前,還是會有點惡心,依舊找了烈酒。魏召南自己灌了一口,又覺不過癮,給她也強灌了幾口,惹得人兒雙眸紅透透的。

喻姝的容色本就長在他心眼上,灌了酒迷迷糊糊,這麽緋紅豔麗的模樣更惹他喜歡。到後頭時......

喻姝頭一回覺得此人太過放肆荒唐......

不對,他原就是荒唐的,不然怎還會將沾了她血的帕子一直藏在裏衣領子裏,貼著胸膛。他甚至還往紅梅花蕊裏倒了酒液,親自品酌,激得喻姝一直推搡他,將將哭了出來。

平日裏她總是守著禮,此刻被逼得什麽都拋了,恨不能就地消失。一直推他哭著,到後頭被耗得沒力氣了,隻能做人砧板上的魚肉。

臘月天黑得早,馬車停到宮道上的時候,夜風襲襲。今日難得雪停了,宮道掃出清溜溜一條。昏黃的燈光打在青石板地麵上,拉得人影長長的。

喻姝剛下馬車,琰王府的馬車剛好也到了。琰王騎在高馬上,錦衣華裘,忽然深深朝她瞥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