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名分
自從喻成鄴把琬娘安置進空鋪麵後,喻姝便知獵物已入了圈。
那兩間鋪麵坐落於德福街,是個極鬧市的地方。人一多,藏起來也容易。喻成鄴來這種地方,倒是比去妓|院的路自在多了。
喻姝安插線人盯著德福街已有一段時日,終於在除夕之前有了消息。
喻成鄴這幾日來得十分勤,有一日線人從琬娘丟掉的破舊衣裳裏竟摸到一隻緬鈴。
喻姝以前看了不少戲文雜書,知道緬鈴用在何處,尤其木殼上還有凸出的紋路。
木殼裏頭鈴鐺生鏽嚴重,她私下找過鐵匠來看,這鏽至少有四年之久。
那就不會是喻成鄴的東西了。
喻成鄴近一兩年才有女人,那緬鈴既在空置鋪麵裏找到,很可能便是林如蔻之物。且喻姝一直懷疑林氏的店麵有問題,才誘了喻成鄴把琬娘安置進去。
林如蔻和吳唐到底是何種關係?吳唐又幫她做什麽勾當?
吳唐四十來歲,與林氏的年歲倒是相當,之前又是喻家的馬夫......或許他們倆很早便勾搭上了......回到最終還是要知道,林如蔻為何殺了他。
魏召南這幾日都在王府,喻姝隻能先按捺,等來年開春他忙起來,她便往吳家去。
......
除夕前一日,宮裏舉行驅鬼逐疫的大儺儀。
禁中儺儀很是熱鬧,喻姝小時候在揚州,聽館子裏的說書:“大紅除夕日,諸王都戴花臉假麵,執金槍龍旗,咿呀呀咿呀呀,刺得妖魔無處逃,鎮得鬼魂入地門......將軍舞,百官轉,哄得聖上言笑笑......”
喻姝七八歲時候聽,也覺得有趣極了,真想要見見。人小鬼大的表兄說,“還想呢,見也見不著,那是人宮裏才有的。咱揚州地方的小儺儀,也就鬧鬧把戲。”
如今時過境遷,她竟也半隻腳踏入宮。喻姝見過那幾位王,實在難以想象他們戴花臉,咿咿呀呀轉的模樣。
以及魏召南。
午後,整個盛王府上下也是熱鬧的。汴京冬雪,洋洋灑灑裹了一層白絨衣。一眼望去,成排喜慶的大紅剪紙窗花。
喻姝打算在除夕前一夜做個好人情,由她先開口納寐娘。
不過這麽大的一個人情......腦瓜子一轉,她決定不光要賣魏召南,也要賣寐娘。所以午膳過後,便往芳菲堂去。
才到芳菲堂門口,便聽得庭院裏鶯鶯燕燕的美人笑。一美人推促道:“快來快來,讓姐妹們瞧瞧你抽中了什麽。”
那人不肯,又一美人問:“掖掖藏藏的,難道是抽中凶事了?可不該啊,十五張吉條裏抽一凶那得是什麽運啊。”
“什麽什麽運?那是黴頭吧。”
那人嘟囔。
喻姝一聽便明了,原來她們在試年庚。
芳菲堂除寐娘以外,還有六個美人,都是極標致的。別人送給魏召南,他見容色能入眼,瞧上了都往府裏帶,一個個吃穿用度雖給得好,卻始終無名無分。
喻姝從沒進過芳菲堂,今日一來,可不好端端嚇了大家一跳,忙整臉肅色,皆以為犯了什麽錯。
芳菲堂的庭院很大,其他三季時,會擺出各色各式的花卉,供人賞玩。等到入冬,開得花不多,便擺了十幾盆的臘梅,雪地點朱砂,別有一般風色。
庭院正中還擺了一張寬大的烏木桌案,有幾小碟茶水糕點,和兩隻木筒,一摞紅豆骰子。
那應該是她們剛剛在玩的。
一摞骰子分三顆,裝蠱裏搖,點數大的便從吉筒裏抽,小的從凶筒裏抽。
不過畢竟今日是除夕前夜,為湊個吉利,又不失了樂趣,凶筒裏十五張小紙,也就五張是凶話。吉筒也十五小紙,隻有一張為凶。
喻姝見她們玩得歡快,六個美人全都在,唯獨少了寐娘,便問了下。其中一個活潑的,名喚巧喜的說:“回夫人,外頭天寒地凍,寐娘這時候不愛跟姐妹在庭院說鬧,正在屋裏待著呢。”
她笑了笑,便讓美人們繼續玩鬧去,自己往寐娘的屋子走。
寐娘許是聽著動靜,披了件鬥篷邁出門檻,盈盈福身。
“你今夜來給殿下奉盞茶吧,我看能否借著好日子,提一提你的名分。”
寐娘一聞,驟然抬起雙眸,似驚似愕。
自從她入王府來,在諸多美人裏,殿下給的賞賜是最豐厚的,待她也最好。一開始,人人都說她會被抬成妾,捧著她,巴著她,就連她自己也信了。以至於喻姝剛進府的時候,她甚至還想壓一壓主母的風頭,好讓下人們瞧個明白。
可這都多少個月過去了,她還是個芳菲堂的美人,不是妾。賞賜仍舊很豐厚,可也有姐妹們開始嘲她,說她到底隻有丫鬟命,也妄想飛上枝頭。
今日不是由殿下開的口,竟是由喻姝來提,寐娘驚愕之餘萬分感念,連聲音也顫了幾分:“奴謝......謝過夫人恩典......”
喻姝點點頭,交代了也就離開。剛往庭院走沒兩步,明亮的歡聲笑語又溜進耳朵裏。
她想起小時候也跟表兄玩骰子,好幾年沒碰了,不禁手裏癢癢的。
巧喜是個機靈,擅識人眼色。見喻姝在不遠處凝神望來,稍稍想了想,立馬便提裙上前:“夫人可要來看一看?正試年庚呢,抽凶話不容易,一準能討個好彩頭。”
喻姝以前就不信算命,不信看麵相的,覺得這等都是江湖騙子。說起來,不論抽凶抽吉都不礙事,她不信一張紙便能定凶吉。
不過是手癢癢,她彎了彎眼眸,跟巧喜一同入局。
美人們見主母竟肯玩骰子,頓時錯愕不已。她們由官員們送給魏召南之前,要麽是府宅裏姿色出眾的美婢,要麽就是媽媽手底下,還未**的青樓女子。
自知自己生如浮萍,跟普通人家的女兒沒法比,更何況是世家女子。
喻姝讓她們不用拘著,繼續吃茶。自己拿起小盅搖了搖,紅豆骰子哐哐當當飛旋亂撞,清脆悅耳,直到停下。
她掀開一瞧,點數是小的,也不覺氣餒,從凶筒裏摸出一張——“逢凶化吉”。
來年,逢凶化吉?
喻姝塞回小紙,回小院的路上偶爾悠悠想過。倘若真有天命一說,來年的凶又是哪個凶?
......
今晚魏召南歸來,寐娘已得了口信,換了身青蘭錦緞小襖,領口嵌了毛絨雪棉。人本是個嬌媚的,這身柔和漂亮的花色卻莫名添了一點實在,喻姝在門口時瞧過一眼,默默想:嗯......寐娘也還是聰明的。
魏召南打量了幾分,也覺得寐娘今日這身甚是不同些。他接過她奉的茶,笑了誇她這身衣裳不錯,若喜歡,改日讓人再做兩套送去芳菲堂。
他說得和顏悅色,喝過茶後眼風一抬,又問:“今日沒叫你,好端端怎麽來了?”
寐娘偷偷望他一眼,垂下眸,低聲道:“奴知殿下近來繁忙,已好多日未見過殿下了,想殿下想得甚是緊......”
說完,她媚俏的眼眸又抬起,如絲如柔癡癡交纏。
以往,每當她這麽說,魏召南都會將她拉進懷裏,說兩句好聽話寬慰一番。
今日卻沒有。
他聽完之後,隻是略微點了頭:“我知曉,得了空會去看你。”
寐娘端漆盤的手僵住,忽然跪地道:“殿下......奴已知錯了,早便知錯了,當初奴詆毀夫人,是狂妄自大之錯......如今奴隻願好好侍奉殿下與夫人,殿下還不肯寬恕奴嗎?”
魏召南不語,盯著茶水,半晌後才笑道:“地上冷,你起身罷,當初你給夫人留的不痛快又何止這一樁?若她肯寬恕你,我也便寬恕了,你跟夫人說去罷。還有,別說是我讓你說的。”
其實這話隻為堵寐娘的嘴而已。他當初惡心男女**,才說的這麽一句。
即便後來跟喻姝圓房過,再念起男女之事,也是會想起常卉故意引|誘,甘心受著帶刺棍頭的折磨。老太監癲狂鞭打年輕的身子時,常卉還能如承歡般呻|吟。
他也不知為何,那夜隻是為了給喻姝一個孩子,才準備咬牙挺過去。偏偏行房的時候,竟也沒覺得那麽難熬。看著她小臉緋紅如霞彩,雙眸湛湛,霧鬟散亂的躺倒被褥裏,櫻口還鬆開一隙,心頭的某個尖角好像被燭火燒了,熱熱融融,清明難在,隻想把人兒揉進身體裏。
他那時想,或許喻姝和他很久很久以前,便該是一體的。
那晚荒唐過後,魏召南清楚自己,還是惡心此事的。即便做時曾忘記過,也或許是喝了烈酒的緣故。如今寐娘又來,他隻好用這句話再堵回去。
他料想像夫人這麽聰明的人,一定不會應下的。
先前種種是因為夫人心裏有他,才肯做到那個地步,她自己也說過了。若心裏沒點他,怎麽會救寐娘?
夫人再賢良,必然也是有私心的。她應該不會想把寐娘親手推到心上人枕邊吧?
是了,如若寐娘私下去求,喻姝應該也會像他一樣搪塞過去。拖著,再拖著......他甚至想,若夫人真想要一個孩子,那晚的事或許也可以多來幾回,他再飲酒也不是不行......
敲定算盤後,他眉色揚起。
再一看向寐娘,寐娘忽然又跪下。略一遲疑,對他道:“夫人已寬恕奴了......今夜就是夫人讓奴來奉茶,說要在殿下跟前,幫奴提一提名分......”
魏召南心頭忽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