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今夜
屋北雕窗嘩然大作,黑影一躍匿跡。
喻姝甚至已經做好他會衝出的準備,片刻過後,竟是寐娘逃也似的爬出來,緊緊抱住她的小腿:“夫人救我、救我......”
現在夜深露重,這麽久了,這麽大的動靜,芳菲堂竟沒半點人影出來。是害怕都躲起來了?還是被藥暈了?
看來此地更是不宜久留。
她不多說,立馬強硬拉起寐娘的手肘,二人快步趕回。院裏的丫鬟仆子陸陸續續都醒了,眼下再顧不上多想,喻姝欲遣兩人給魏召南報信。可魏召南......
她看向寐娘:“殿下不在你屋裏麽?”
寐娘仍在哆嗦,垂頭細細道:“原是在的...他、他先去沐浴了......”
秋夜清寒,寐娘隻有抹胸薄褲在身,外罩一件薄紗,穿得甚是清涼。她冷得環臂抱著,露出胸脯前大片春光。
眼見幾個丫鬟仆子都瞄過來,寐娘這才想起,慌亂用手遮去胸前旖旎。
“......”
喻姝大約知曉她大冷夜裏為何穿成這樣,也瞧出窘迫,無意在這種事上為難,便從箱裏抽看了件外裳給她。
眼下隻能斷定魏召南不在芳菲堂,否則屋裏那麽大的動靜,他早趕來了。
既然不在,那又該去哪裏尋他?
“那賊人是誰?為何偏找上了你?莫非你們認識?”
喻姝越瞧寐娘,越覺得疑跡斑斑,“你莫要瞞我什麽,我既能把你從他手上救出來,就還能給你扔回去!”
寐娘剛死裏逃生,真被她這副模樣唬到了。撲到地上哭道:“奴不認識!這是真真的,那賊子一闖屋裏就掐奴,說……”
“說什麽?”
寐娘抿著唇,不肯再語。
喻姝冷笑:“他都要殺你了,還不願說呢。”
寐娘眼眸紅了,低低念叨:“他說,是張大官人要他來了結奴的……”
喻姝知道,寐娘是張宜送來的。送來之前,誰也不知道是個如何情況,她伺候過張宜一段時日,是知曉的太多,才要殺人滅口麽?
可張宜的人,是如何避過王府重重的守衛?
喻姝摸不到頭緒,心下隱有一根弦繃著。其實這些事本不該她來摻和,救寐娘不過隨手之勞,等見了魏召南,再把事都扔給他好了。
說曹操,曹操到。喻姝正念著他,忽然門口有丫鬟呼道“殿下來了”。
她剛起身,站都沒站穩,便有一抹嫣紅從腳邊早早躥過,急忙撲到長靴前,哭道:“殿下救奴!有人要殺奴......”
喻姝驚愣地頓住,
寐娘她還......跑得挺快......
魏召南將梨花帶雨的人兒從地上扶起,說了幾句寬慰話。又見寐娘身上除了外裳,裏子甚為單薄,遣了幾個護衛送回屋安頓休息。
“我已讓人在王府各處搜查,嚴加巡邏,夫人勿怕。”
一事完畢,他輕輕抬眼看喻姝:“你本沒必要蹚渾水,為何要冒險救她?”
想來他是聽芳菲堂的人說了。
不過舉手之勞,量力而行。
他以為她手無寸鐵,其實她心中有數。她不願承認自己心底泛濫的一點善意,明明也不是很喜歡寐娘,卻願意救人。想了想,倒寧願賣他一個人情,畢竟她還要靠著魏召南,在王府過下去。
喻姝眸光瀲灩,望著他,笑得清淺:“因為殿下喜歡寐娘,妾還是不願殿下難過的。”
是麽?
魏召南聞言沉默,緩緩走近她。
他要比她高出許多,往跟前一站,喻姝隻覺有氣勢壓在頭上。他垂眼盯著她,眼色深沉,仿佛走馬越過萬種光陰。終於在某一刻,歇下了。許久後竟是輕輕問出:“你心裏真的有我?”
喻姝被他盯得快要長毛,終於重重點頭。不論對誰,好話向來是會說的。
“有的呀,妾既嫁與殿下,自然唯殿下馬首是瞻。”
說完,她忽然覺得有點渴,走到桌前倒了盞茶。剛送到唇邊,想起他也在,又倒了一盞奉上,“殿下請。”
魏召南接過,盯著茶水麵,卻仍有心思。
是對,也不對,別人送他的美人們,心裏也都有他,她跟她們應是一樣的。喻姝的話也無甚不妥,可意思上還是差了些......他卻指不出哪裏差了。
魏召南想得有點不耐煩了,
罷罷罷、知道心裏有他,何必又要拘泥這麽多?他夫人已經算好的了,不妒又寬和良善,雖說自小離開家門去了揚州,可溫婉大氣的性情卻養得十足十。
他自顧自想了半刻,很是滿意,心下也滿足。
魏召南見她烏發散在肩上,顯然是要睡了,不知怎的今夜卻突然去芳菲堂找他。
他想,她一定很困了罷?眼下卻擔憂得睡不著。
魏召南看著她低頭吃茶的腦袋,又想:
本該今夜在芳菲堂的,既然我夫人她怕,且看她有心待我的份上,不若就留在主屋罷?
滿屋子的人都遣散了去,他闔門回來。喻姝正坐在銅鏡前,用軟布細細擦著微濕的烏發。
梨花木的妝台隻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燭光輝映在她的眉眼,落了一層暗淡隱秘的光暈。
魏召南看了一眼,心下隱隱有種空落的感覺,幾相重合——
十幾年前那個灰暗的空殿裏,他饑餓、狂放狼狽地扒碗吃飯,好像就在這一瞬光影交疊。他晃神,須臾之間竟是十幾年過去。
魏召南收回目光,坐到床榻邊。彎腰脫靴時,竟然想起那一夜洞房花燭,她就這麽逆光站在他跟前,小臉紅著,低頭把香吻擦在他的唇角邊。
當時的他什麽也沒做,隻是把人拉開。而今時今日這一刻,他的手指卻無知覺地摸到唇角邊,沉默了許久。
這一晚,秋雨來,初寒至,然而春色動,枯木芽。
...
寒食節往後是冷冬的開始。
民間有祭掃祖墳的習慣,掃完墳,便要為寒冬備好爐炭,一大家子圍爐宴飲,稱作“暖爐會”。
宮中亦是一樣。
晌午,喻姝穿好青羅翟衣,采兒把一根根花釵寶鈿插入已梳就的小盤髻中。瞧著兩彎眉黛間的花鈿,采兒不由歎道:“夫人好像天仙下凡......”
她直腰坐在妝台前,卻在對鏡出神中。
——今日早上魏召南的下屬弘泰來過。
本來弘泰以前也見過,但今日再見,喻姝卻被嚇了一跳。那高壯的背影,竟和幾日前雨夜殺人的假婆子重合在一塊......
是自己想太多了麽?
不對、不對,那一晚也太可疑了。隨隨便便的賊人如何進得了王府?後來搜查,竟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魏召南他到底想做什麽?
“夫人?”
采兒瞧她那凝重的神情,以為遇上什麽難事。剛要開口,喻姝已經笑了笑,“沒什麽,在想點小事罷了,現在也想通透了。”
收拾齊整後,喻姝帶著采兒乘車入皇宮,出了宮道,先去福寧殿見過帝後。
開爐家宴,來的都是皇親貴胄。苑中賞花,較熟的命婦會相圍說笑,滿苑零零散散,也不少獨自看花的人。
皇後儀仗從閑庭校場回來,眾命婦們紛紛行禮。
“都平身罷,今日是家宴,一家人不必拘太多。”話落微微偏頭,笑問:“琅畫的傷風可好些了?本宮去校場瞧幾個哥兒,獨獨沒見著老三。你們小兩口真是奇怪,他來你便不來,你來他便不來的。”
說罷,命婦們都在笑,隻見眾人裏有一女子稍稍站出。
那女子容顏姣好,娉婷而立,應是荀琅畫。
她身著淺杏纏枝紋華錦,發簪碧玉,此刻正被逗得臉頰泛紅,聲如蚊蚋:“妾是勸過殿下早來的......可他說還有文章須向博士請教,要晚些。”
皇後對大家笑道:“瞧瞧,本宮這兒婦的膽兒也太小,就是說說,莫真以為怪你,嚇著了?你呀就該學學老四家的,膽大不怕。”
眾命婦們又攥帕子捂嘴笑。
喻姝也跟著大夥一樣笑,聽見秦汀蘭在耳邊低低哼笑:“學崔氏,那可不止膽大,要目中無人呢。”
她扭頭看汀蘭,汀蘭攤攤手,仿佛沒說過。
皇後說完幾句話便回大殿去,眾人都散了,開始三三兩兩閑逛吃茶、賞花談笑。
喻姝雖拈著點心吃,偶爾應和幾句。但從始至終,心思都在崔含雪身上。
她見崔氏本在花枝下挽了荀琅畫說話。一會兒後有小丫鬟來耳語幾句,琅畫臉色微變,急匆匆的離開。崔含雪便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不,機會來了。
喻姝眼眸微眯,先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碎渣。又借口更衣離開,過會回來,正巧經過花枝下,盈盈一禮曰:“四嫂嫂安好。”
“五弟妹亦安。”
崔含雪禮到,本想敷衍幾句了事。見這人兒,腦子突然想到一出趣事。
臉色一改,倒是親切握住喻姝的手。
崔氏挽了挽額間碎發,比著方向笑說,“我不久前從庭中過來,那邊好生熱鬧啊,玩得可有意思,不如五弟妹和我結伴過去?”
喻姝腦瓜子轉得飛快......
庭中,幾個皇子皆在那塊,都是男眷的地方有甚可玩?葫蘆裏要賣什麽藥?
但宮宴的機會不多,崔含雪也不是她常能碰到頭的......喻姝思量片刻,當即笑靨綻開,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