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醋意
喻姝聽完他的話,回去把簪子分撿出來送人。
芳菲堂除寐娘外,還有六個美人。喻姝瞧了幾眼,她自己也不好金玉之物,便把匣裏的首飾都給了美姬們,分得樣樣周到,讓人挑不出錯處。
這一夜魏召南來她這裏。
屋裏滅了燈,絞紗落下。喻姝躺在**問他:“殿下,我們成婚已經一月有餘了,為何還沒有圓房過?”
許久後,黑暗那頭他淡聲問:“你想麽?”
辨不出情緒。
喻姝沉默了。
她也隻是奇怪而已。魏召南不碰她,卻會宿在寐娘屋中。倘若他碰寐娘,也就說明純粹不喜歡她罷了。倘若他連寐娘也不碰,那又是為什麽?
喻姝不知道他與寐娘有無過男女歡.愛,但和自己卻是真真沒有。他不碰她,卻願意同躺一張床,甚至連半句厭惡她的言論都沒有。
喻姝聞聲笑了:“這種事還能殿下問妾想不想嗎?”
頭一回聽到這麽銥驊怪誕的問法。
若她想,他就會圓房?若她不想,就不碰她?
魏召南側頭看一眼她,沒有說話。
她又問:“那殿下跟寐娘有過嗎?”
此言一出,四周寂靜。黑暗中好像有那麽一根細繩,被漸漸磨斷了。
好半晌,他才緩緩道:“有過。”
喻姝長長歎一口氣,蒙上被褥,沒再說話了。
所以他這是,要為寐娘守身如玉……?
難怪,難怪……
都成婚個把月了,她就說怎麽魏召南還沒去過別的美人屋裏。難道有了寐娘後,金盆洗手做情種了?
……
一會兒後,魏召南再沒聽到身旁有任何動靜。
他側頭又看她,那整張小臉埋進了被褥中,隻有絲絲烏發纏在枕上。
她發間有股輕淡的梔子香,很輕柔。這股香味淡雅寧遠,倒不似她的人這樣明媚狡猾,藏著幾分折騰的心思。
鬼使神差間,他竟伸手摸了摸纏在枕上的烏發。
——那殿下跟寐娘有過嗎?
想起那番問話,和一聲歎息。魏召南忽然想,她莫不是喜歡他,在意他吧?
如果不喜歡他,又問他圓房的事做甚?
不在意他,怎麽又問起寐娘?
雖然她嫁他也是別懷心思,但這一個月來,她卻認真學著陶氏打理王府。前幾日還不辭辛苦下莊看賬,想來心裏也是有點他的。
念及此,魏召南心想,既然那小女子心裏有他,日後他待她好一些也不是不行?隻要不礙著他的事,愛折騰些倒也無妨?
……
隔日喻姝睡醒,胳膊一伸,突然碰到個硬梆冰涼的物什。再定睛一看,是個香楠匣子。
她打開了瞧,是一對並列的海棠鑲珠步搖。
這是誰的?
**睡的除了她和魏召南,再沒旁人了吧?
喻姝心疑一會兒,斷定道:魏召南落東西了。
——因為昨兒他在書房說,明日是寐娘生辰,讓十七操持,辦兩桌慶生。
她起身下床,順帶將香楠匣子放在案桌上。
午後魏召南歸來,芳菲堂裏正熱鬧。
園前擺了幾桌茶點,供著讓人觀賞的菊桂、金茶、晚香玉。三兩美人正坐在一塊說話,見他來,紛紛笑臉相迎。
魏召南軟言和她們說了兩句。
再一問:“怎不見寐娘跟你們一塊呢。”
其中一女子戴碧蘿花勝,紮雙髻,叫巧喜。人如其名,性情也是個歡快活絡的。
首先笑著說:“還在房裏梳妝呢,殿下去看看嗎?”
魏召南真往後院去了,卻沒進屋裏。
旁邊院門口,侍女們端漆盤魚貫而入,十七正安排人手,把一套新的瓷瓶玉器搬入寐娘屋子。
魏召南盯看半刻,忽而問十七:“夫人屋裏可也換新了?”
“今早奴才本要換一趟,但采兒姑娘說有些是重要之物,不讓動,得等夫人回來再說。”
“她去哪了?”
“奴才也不知道。”十七說:“清早用過膳,奴才說今日是寐娘生辰,夫人便讓奴才去主屋的桌上拿了一盒首飾,又讓采兒姑娘取來兩匹好料子,什麽話也沒說,就匆匆出門去了。”
“什麽首飾?”
“好像是兩支海棠步搖。”
他默了會兒,擺擺手讓十七撤下。
那是他送給她的東西,她卻把它和自己添的禮一塊送給寐娘慶生。
連采兒也不帶就出門。
魏召南琢磨了好一會兒,心斷定:送給她的步搖她不收,又氣得出門,可見是心裏有我,見我給寐娘慶生,酸著。
是了,她或許有點喜歡我。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想著,忽憶起先前那幾個爺們吃酒,老二怪他家娘們隻會拈酸吃醋,要多煩人有多煩人。
魏召南一開始也覺得,若要娶妻,必定娶個賢婦。
可喻家小娘子已經很賢良了,又大度。跟普通女人的拈酸吃醋好像又不一樣,定是心裏在意他,才吃這等寡醋。
對,總歸還是不一樣......他琢磨道。
話說另一頭,喻姝正同盧大娘子吃茶。
大娘子與她不相識,又有七八分猜到她的來意,更是疏離平淡相待。
盧氏今年四十一,喻姝要比她小許多,甚至都沒有兒子盧賽飛大。
沒想到這小娘子年紀雖小,倒有幾分韌性。三番兩次被下臉麵,也不惱,或罷了不幹,仍在莞爾說話。
“大娘子不願將暉哥兒送入宮,無非是怕他在宮裏受了委屈,又想自己日日看著。暉哥兒今年有十歲,汴京世家裏一樣大的公子哥兒,哪家官員不想把兒子送進宮做皇子伴讀?大娘子這可不是白白來的機會?況且大娘子也並非三年不能見暉哥兒一麵,每個月總能入幾回宮,跟太後娘娘請安。”
盧大娘子哼了聲:“別家想要的,我家未必想要。我自會請鴻儒碩學的先生教暉哥兒的,便不勞盛王夫人操心。”
“大娘子是聰明人,自然知曉為何太後娘娘想將暉哥兒養在身邊。雖說不強求,”
喻姝忽一頓,貼近耳畔低聲道:“可讓了肅王夫人來,誰又說不是強求呢?”
“盧大將軍少年得誌,手握兵權戰功佼佼,大娘子若不肯將暉哥兒送進宮,隻怕也引官家猜忌吧?”
盧氏沒說話,心下卻道:官家要不猜忌我兒,又怎麽會要暉哥兒進宮?官家要清名,又要底下文臣武將忠心為官,才要我自己送。誰知暉哥兒進宮又會如何呢?若是來日……
喻姝仿佛猜到她心裏所想,緩緩言:“將軍對大周忠心耿耿,暉哥兒在太後娘娘身邊定是安然,得細心照料,大娘子多慮了。且大娘子送暉哥進宮,也讓官家安心,保全了將軍。”
……
喻姝離開盧府的時候將近傍晚,她坐車馬車,細細想著方才的交談。
她並不知曉能否說動盧氏,不過是為幫秦汀蘭才來。
日暮將息,喻姝回到王府,見假山旁的亭台上格外熱鬧。再走近了瞧,原是十七在那為寐娘操持了兩桌喜宴。
大抵是他授意的。
喻姝邊走邊想,魏召南到底想做什麽?喜歡人家也不給個名分,今夜這生辰宴一擺,明日再一傳,滿城上下都是他風流不堪、行事放縱的名聲。
抬眸一瞥,魏召南已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跟前。喻姝忙一禮,見他來的方向,側身讓路。
天際一抹殘陽暖光落下,映得她眉間燦爛熒煌。她輕輕抿唇,一點漣漪在麵頰劃開,那一瞬猶若驚鴻照影。
魏召南一怔,對上眼時,喻姝的眸色卻平靜無奇,甚至還有一點散笑:“殿下要往亭台去嗎?”
竟不見丁點酸意和不滿......?
魏召南一頓,蹙眉間忽想起——
是了,新婚那夜他跟她說什麽“容人的心,不忌、不妒才是好”,她定是要守他的話,才不將酸意溢在臉上......心下一定是不滿的。
他的夫人,確實很在意他啊。
魏召南心念,畢竟喻姝是他的正頭夫人,既然已經不滿了,今夜他還是有必要留在主屋的。
想罷,他便握住袖下的小手,好聲寬慰道:“亭台那熱鬧自有人去湊,我知夫人心裏有事,陪夫人去用晚膳罷。”
喻姝被他碰著的時候冷不丁嚇了跳,又聽見他說“心裏有事”,整個人更困惑了。
有什麽事?難道他已經知曉陳莊那事了?
魏召南淺淡笑了笑,她心裏也跟著慌了慌。
喻姝由他拉著,將信將疑往堂屋裏去。他先喚人傳膳,又坐下一同吃。席間忽然說:“我便知道夫人是個極溫和、能容人的人。但再如何說,那步搖我已從寐娘那取回,夫人還是要收著。送人的禮哪有再轉贈的道理?”
前麵的話沒聽懂,最後一句卻明白了。
哦,原來那匣子是給她的呀。
喻姝雖不好金玉,但還是有些高興——即便他心有所屬,還是肯敬她幾分的。
於是臉上掛了個大大的笑容:“多謝殿下記掛。”
說罷,他動筷給她夾了個大雞腿。
她覺得今日的魏召南跟以往有一點細微不同。
以往他待她,自然也很好,很客氣,但今日還要更細到一些。
難道是因為,他為他的美人辦生辰,她不酸不妒的原因?
應該就是這樣——畢竟他剛剛誇她溫和、能容人呢......
喻姝也很欣慰地想,隻要他不給她折臉子,她還是很願意善待他的美人們。
相敬如賓也很好呀,她願意做一個賢婦——畢竟她可瞞了他、瞞了喻家、瞞了內宮一件天大的事,她是不會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