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意
彼時濃雲密布,天色陰沉。
有一人策馬從後而來,截去他們的前路。淩厲喊道:“摸天黑的出來,鬼鬼祟祟,爾等是何人?!”
采兒正巧被動靜驚醒,見喻姝已在車門口察看,又火速退到窗邊,掀起一角帷幔往後瞧。
攔路的人腰佩劍,蒙臉,氣勢洶洶。
他們後麵緊隨一輛華蓋馬車,隨從十幾人,皆是一身黑衣裝扮。
什麽鬼祟,怎麽你們就不是摸天黑的出來?
喻姝心裏暗罵,可也要命,自然不敢這麽說。
這是京畿,倒不至於有流匪。隻是那幫人......
她附在采兒耳邊說幾句。不一會兒,采兒戴幕籬下車,對那人道:“我家郎君乃是去莊子接人的,隻因路途遙遠,得連夜趕路,並非作奸犯科之輩。”
“你家郎君?”
那人將信將疑,探著頭想看,可惜被車輿的帷幔擋住。
這時又有個隨從過來,附耳兩句。
那人再次高聲道:“相逢即是緣,我們主子欲邀閣下小酌一杯——”
采兒臉色微變,鑽進車裏。喻姝已經聽到外頭的動靜,心下也有幾分擔憂。
想了想,還是人手不敵。
她斂氣,握緊袖中的藥粉包,隻好戴上幕籬被迫出來。
彼時有一人騎於馬,玄衣錦帶,器宇不凡,想來就是他們口中的“主子”。隻是黑布蒙住臉,看不清模樣。
他居高臨下地盯看:“我要見的是你家郎君,你又是誰?”
喻姝福了福禮:“你便是親自一瞧,車裏也沒有旁人了。”
那主子見著女人本是一詫,聽見這等清麗之音,更隱隱有種熟悉感。
好像,在哪裏聽過......
他注目打量,幕籬之下身姿窈窕。即便穿得不見講究,可隨行五個護衛都是好身手的。
想著想著,某個妙美身影突突浮在腦海裏。
他忽然想到一個人。
——那日新房賓客散盡,留了小兩口一個洞房花燭夜。
他身作賓客,前腳出門,正要去廳堂喝酒,肅王忽然從後追上。
肅王是成了精的老狐,方才在新房裏,一眼便瞧出他的心思。
現在特意在身旁道:“五弟那新婦,雖是喻府嫡出,可打小在揚州長大。年初才被喻家接回汴京,難怪在京中閨秀裏查無此人。人親娘好像是個商賈女,當年帶女兒離開,頭年便死在揚州。也是喻氏氣運好,繼母沒生女兒,她仍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不然恐怕還嫁不成五弟。”
“二哥同我說這些做甚?”
他淡淡一瞥。
肅王笑言:“在我眼裏,幾個兄弟唯三弟是人中龍鳳,也隻有三弟會把我當兄長看。三弟一心待我,我也一心追隨三弟。弟弟什麽心思,做兄長的難道還不清楚?一個女人而已,況且魏召南流連花場,不學無術,父皇早厭他了。三弟若有喜歡的,我也會幫上一把。”
彼時走過抄手遊廊。
風輕輕吹,吹的朱欄外,一樹秋海棠沙沙作響。嫣紅花瓣如人麵,在夜風裏招搖。
他忽然駐足,折下枝椏最豔的一支秋海棠。
把玩著,又湊近鼻間細嗅。
對肅王笑言:“五弟府裏的海棠開得甚好,還有暗香呢。”
……
琰王現在看著她,忽然笑了:“既然是女子,卻騙我說郎君,還不是圖謀不軌?”
喻姝看他氣勢非凡,身邊還跟了十幾護從,便知這人非富即貴。隻是他還蒙著臉,難道是去做見不得人之事?
“女子在外多有不便,又擔心遇上的是歹人寇匪,才謊稱男子。”
言罷,她莞爾笑道:“現在見閣下待人識禮,談吐非凡,便知不是。如今我等還有路要趕,勞請閣下讓一條道。”
她瞧著平靜,額角卻已泌出一層細汗,緊緊攥住袖口。
這些人到底什麽來頭?
琰王想起那日大婚,她流珠半掩的嬌靨低垂,靦腆而笑,最是新婚女兒家的嬌憨態。
第一眼時他隻覺得這新婦極美,以為是個嬌柔人兒,沒想到竟是個能折騰的。出門卻沒帶幾個人手,怕是瞞著五弟出來的。
他說:“你怎知曉我就不是寇匪?即便我現在將你擄了去,荒郊野嶺又有誰知曉?”
這人怕不是蒙著臉,沒人知曉他身份便敢無禮大放厥詞吧?不過他能這樣說出,她卻沒那麽害怕了。
喻姝已經不願費工夫同他周旋,直言道:“妾貌醜無鹽,恐怕不值,且閣下也不缺美人。”
他聽完哈哈想笑,本就是想逗個趣兒。
以為夜半是誰家在私底下動作,沒想到碰上個女人。況且身上還有要事,琰王也不欲再攔,揮揮手讓人放行。
喻姝長長鬆了口氣,見那對人馬先從身後揚長而去,才上馬車。
……
那夥人是什麽人?
他們必是有來頭的,她就算猜死也猜不到。
喻姝在馬車上琢磨了一會兒便放棄,心想,也就萍水相逢罷了,反正以後不會見到,他們又不曉得她是誰,不至於告密。
馬車入阡陌,一路往下進莊。
這幾日正值秋忙,田裏抗鋤的農戶不少。喻姝在陳莊待了一日,後來便回莊子找餘下的人馬,打包回王府。
眼下,她更有幾分確定,陳家婦人懷裏的孩子,應是崔含雪的女兒——那女嬰脖子上有塊福桃紋長命鎖,白玉所製,東珠入嵌,估計得值上百兩,絕非俗品。
*
這一天喻姝回到王府,還是白日。
陶姑姑說殿下在府裏,喻姝先去梳洗一番,再去問安。
去書房,她一路走來很是詫異,廊下竟無半個服侍的人。
她又往前走。
快到書房門口時,聽到裏麵有人說話:“殿下以為,齊國以質子挾魯,有無必要?”
……
這聲音她認得,是魏召南的手下弘泰。
且說那弘泰,鬈毛絡腮,膀大腰圓,實屬粗人。喻姝隻知他以前貧苦,沒去過學堂,字識得不多。今日竟是求學問道來了。
喻姝本想先離開,聽到弘泰那句“齊國以質子挾魯”時,腳步忽然頓住。
“卑職前日讀九國通史,起始齊國兵力最強,其餘八國中,魯國兵力要勝過鄭國。何以最後魯國國滅,而鄭卻能與齊比肩,再經百年滅了齊?”
魏召南道:“魯國國滅縱有千萬緣由,天非時地非利人不和,然明麵上能見的,得屬當初魯懷王不肯將愛子送往齊國為質,引齊猜忌。
魯國經前麵三戰,兵馬大損,連失數座城池。附庸齊成了大勢所趨,正好此時,齊也欲聯它攻鄭。不過要個質子而已,說到底還是魯懷王眼界小,太重臉麵,不忍割舍愛子,否則何至於這時國滅?”
弘泰:“魯懷王這國君做的,便是老子也比他強些!國力本強於鄭,最後卻是鄭滅掉當初滅了它的齊。”
......
聽完弘泰的話,喻姝心暗腹誹。古人評前,總有般般道理......
不知怎的,這一番話倒極像秦汀蘭在壽宴上求她的事。
盧家長子盧賽飛兵權在握,官家要幼子入宮,卻不願在外落了英明,想要盧家主動送幼子上去。
這是湊巧而已,
還是魏召南故意要她聽到的?
喻姝垂眸攥住衣袖,忽然得見弘泰出來。看見她竟是一訝:“夫人?”忙躬禮,“小的問夫人安。”
弘泰離開,魏召南正好聞聲出來,對她笑問:“你去京郊莊子幾日,可發現紕漏?”
“莊子的賬與府中賬是能對上的。”
“有勞夫人。”他道。
此時九月涼風起。
風吹起她額角的碎發,吹得流珠叮當。他伸手去摸她發間的珠玉,喻姝一疑,不知他要做什麽。但見又拉住她的手進書房。
書桌上有一隻偏大的烏木匣子,裏頭有紅珊瑚、翡翠耳墜、瓔珞項圈、手釧鐲子......等等精致首飾。
“瞧著喜歡麽?”魏召南撩袍坐下,飲一口茶,掀眼看她。
喻姝半疑半答地掃一眼,“妾喜歡。”
“你挑些喜歡的,餘下的再給芳菲堂幾個美人送去。”他說,“給寐娘多拿兩樣。”
喻姝知曉他待府裏那幾個女人一向不薄,吃穿用度給的都是好的,對寐娘更是偏愛。
前不久的一夜,寐娘一碗解酒湯便把他引了去。翌日那寐娘就做張做勢,來主屋奉茶。
畢竟昨夜人剛去寐娘屋裏。
喻姝想著魏召南要給名分也是遲早的事。第一回 還能打壓,她若再把寐娘趕回去,來日要真成了姨娘侍妾,倒看她的笑話了。
她一向看事通透,拿捏得了分寸,想想後便讓寐娘進來服侍。
那時寐娘伺候她梳洗、綰發,嘴上卻問:“昨兒夜裏天驟寒,險些冷死個人,夫人睡得可還安好?”
喻姝抬眸,正好撞見寐娘插簪時袖口下滑,露出一截紅痕明顯的白腕子,可見曖昧顏色。
“……”
“睡得好呀。”別上最後一根簪子,她起身握住寐娘的右腕。喻姝摩挲了下那發紅指痕,巧笑盼兮:“那寐娘希望我睡得好麽?”
隻這一下,寐娘神色倏地忽變。
喻姝攤開手,摩挲過的指尖竟沾上一層淡紅胭脂。四目相對,愕然無言。
這還有人自己給自己畫這種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