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魚與熊掌
池牧之這幾天去醫院, 聽到的都是關於“那日”的關心,或者說審問。
他始終一言不發,保持微笑。
溫和的孩子咬死了不說話, 比強孩子還要難拿捏。你從他的表情和語氣, 根本無法猜出這事能讓渡的空間。
結婚這件事誰也不敢再推進。
程永賢拿他沒辦法, 也知道他和母親關係差,老謀深算地做起和事佬,打哈哈:“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姑娘啊?多大年紀了?”
他給外公續了點水, 笑笑沒說話。
“不會沒幾天曾孫都抱來吧。”
池牧之:“那不會, 我不結婚。”
程永賢這出病是給程寧遠生的, 不是給他。
二月初出院,池牧之自然也不是主角。
程寧遠和未婚妻並行, 孝順有加地幫程永賢推輪椅。到高級住院部一樓, 等候已久的閃光燈一頓亂閃。
池牧之和研發的另一個主管站在角落, 看大部隊浩浩****送行, 心裏不是不逆反的。他一直厭惡這種形式主義。
他沒有回家吃飯, 坐車去了S大。
這兩天應該是要下雨了, 腿又隱隱地疼了起來。過年酒局多, 這次估計得不好受了。
四點十五分, 正逢開學學生返潮, 校門口人山人海。
池牧之下車,走到路邊透氣。
原來那家奶茶店被新門店替代,門口排了很多人。他掏手機給李銘心打電話,想問她喝不喝。
丫沒接。
他輕笑,無奈又打去第二通。
無聊的嘟聲裏, 池牧之漫無目的張望。
他看見李銘心穿越人群,看見她走向一個男孩, 看見他們在說話,和諧美好,看見她走出兩步,男孩拉住了她。
嘟聲還在繼續。池牧之斂去笑意,目光漸冷。
*****
李銘心自閉兩日,別的不說,論文大綱倒是編了出來。
室友提前來,她幫著收拾了完床鋪,才不急不緩地打開手機。
裘紅的電話量在第四天驟降,微信裏的咒罵語音累了一百多條。
李銘心隨便劃拉,點開兩條,她竟然從小時候沒把她打掉說起,真是有夠沒勁的。
比較意外的是池牧之來了條微信。
14:30 池牧之:在哪兒?
李銘心翻未接來電,發現他13點15來了兩通電話。13點30開始換金助理給她打電話,來了四通。
李銘心趕緊給那邊回過去,擔心是自己的翻譯文件有問題。
金助理很溫和,問她是不是在忙?
李銘心說沒有,隻是不巧,沒看到電話。
金助理:“那四點多李老師有空嗎?池總約您吃晚飯。”
“可以。”李銘心是住宿家教,家裏沒人,離崗回校那天知會過金助理一聲。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她會在池念冬令營結束回白公館。
當然,這裏“別的事情”,隻能是池牧之了。
金助理讓她四點半到校門口、老地方,他來接她。
“好。”
李銘心掛斷後又刷了圈微信未讀。兩天沒看手機,別的消息沒有,童家河來了一條:能幫忙聯係一下莊小姐嗎?
她是傳話筒嗎?
李銘心問:怎麽?
見她回消息,童家河即刻打來電話。
大意就是他不想打擾莊小姐。莊小姐這兩天似乎很忙,不怎麽回消息,他路過一家甜品店,看到一個櫻桃小蛋糕,很漂亮很像她,於是買了。唔,想給她。
之前他們單獨相處時,莊小姐大方表示李銘心去過她家、認識她家,所以他就想請問李銘心,能不能幫他把這個小蛋糕帶給莊小姐。
李銘心聽完,問他蛋糕在哪兒?
童家河激動揚聲:“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李銘心跟室友打了聲招呼,拎起帆布包,往校門口走去。
童家河說他跑步很快,從南校區騎車到主校區,隻要5分鍾。
李銘心邊走邊發微信問莊嫻書,童家河給她帶了個蛋糕,怎麽給她?同城送行嗎?
她猜莊嫻書並不想暴露地址給童家河。
這粘人精,知道地址怕是會去堵門。
莊嫻書一點也不忙,回的很快:不用送啦。妹妹,辛苦你吃掉吧。
快到校門口,李銘心就被擁堵的景象震得頓住腳步。
正逢有樓搬宿舍,學生們螞蟻搬家,大包小包搖搖晃晃,紮營似的杵校門口等車。
李銘心找了條道兒,貓身穿越人群。
和童家河對接到信號,花費3分鍾。
他健康膚色,不算很高,很容易淹沒在人海。
李銘心找到他的時候,心裏想,池牧之站在這中間一定很養眼。即便穿著黑色羽絨服,也能一眼捉到。
“謝謝啦,銘心!”童家河朝她露了個笑,“你這是去哪兒?吃飯嗎?”
李銘心接過蛋糕:“有事。”
帆布包的裏手機一直在震,她猜是金助理。走出兩步,又被童家河拽了下胳膊。
她回頭:“怎麽?”
“你什麽時候……”他不好意思撓撓頭,“把這個給莊小姐?”
“等我忙完了。”
他問:“哦,行,你送到之後,能給我發條微信或者打個電話嗎?”
李銘心說好。
童家河仍欲言又止,李銘心假裝沒看見,果斷走向斑馬線,徑直過了馬路。
車停在校醫院對麵。
李銘心遙遙望見熟悉的卡宴,嘴角不自覺翹起。這是她這兩天露出的第一個笑。
不然,真沒別的高興事兒了。
她小跑著奔向池牧之,心頭跳躍活動:他好帥,怎麽幾天不見更好看了。
但走近,他麵無表情,眉間甚至隱有怒色。李銘心的唇角也在一步一步靠近時耷拉了下來。
最後三步,他們之間莫名形成了氣壓極低的磁場。
早春風刮過,一點生機都沒留下。
池牧之重揉眉心,試圖壓下火氣,但李銘心毫無愧色的表情還是激怒了他:“不接電話不接電話!你手機到底幹什麽用的!”
李銘心摸向帆布袋,默默咬住下唇。
走近校門口,她感受到手機震動,心知車來了,想著拿到蛋糕就來,便沒浪費時間接起。她喜歡效率。
校醫院外滾動LED屏上,時間顯示16點25,根本還沒到約定的16點30。
李銘心倔強地瞪著池牧之,呼吸起伏極高,像要反擊了。但下一秒,她說的是:“對不起。”
池牧之看上去似乎很生氣。爭這五分鍾也沒什麽必要。
聽到她的退讓,池牧之笑了一聲。不過不是和煦的笑,是冷笑。
他瞥向她:“那男孩誰?”
李銘心沒想到他問這個:“同學。”
“蛋糕他送你的?”
“不是。”
他又聽了個拙劣的笑話:“那你拎著這東西幹嘛?”
李銘心:“什麽意思?”
蛋糕是普通連鎖店的切塊蛋糕,logo和包裝一看就不貴。不光池牧之,李銘心看到的第一眼,心裏都生出一聲歎息。莊嫻書一定看不上的。
池牧之勾起嘴角,李銘心恍惚又看到了那抹輕蔑。他恢複得很快,但窮人對此是很敏感的。
他走近一步:“李銘心,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嗎?”
她下意識往後退,胳膊肘撞到電線杆,觸到了麻筋兒。
“咚”一小聲,蛋糕掉了。
端端正正掉在地上,沒有倒,沒有塌。
金助理不明情況,見他們半天沒上車,下車來看情況。兩人一站一蹲,氣壓極低,他有點尷尬:“池總……”
李銘心蹲身撿起蛋糕,指尖拭去灰塵。那個姿態,像在擦拭廉價的自尊心。
他打開車門,不再耽誤:“掉了就別吃了。”
20塊錢是一小時不止的時薪。雖然莊嫻書看不上,池牧之看不上,但李銘心不打算浪費糧食。
她拎著蛋糕,快步走到車旁,心裏憋著股氣。
池牧之扶著車門,冷淡發號:“掉地上就別帶上車了。”
金助理經曆了他從業最不可思議的30秒。
冷風裏,李銘心一身黑衣,站在車邊,硬是四口包掉了甜膩的奶油蛋糕。嘴裏塞得鼓鼓的,咽也咽不下去。
她一頭鑽進後座,半天沒說話。
池牧之頓了一下,亦麵無表情,坐上了後座。
有一小段路,金助理完全在盲開。
他沒有主動打破寂靜,待行駛到主路,自己適應了車廂內的分貝,才開口詢問:“池總我們是?”
池牧之偏頭望向車外:“沒看到她已經吃飽了嗎?”
金助理:“那?”
“回去吧。”
李銘心保持沉默,緩著勁兒,消化喉腔急咽的甜膩。
出門前,她特意將裘紅的電話調節成免打擾,不知道是不是沒設置成功,手機一直在震。
嗡鳴在車廂震**。
本就僵滯的氣氛在她持續裝死的狀態下越發難堪。
李銘心擅長裝死。始終垂眸,捏著手指。
池牧之忍了半晌,聽不下去了:“平時也是這樣沒接到電話?”
“嗯,我故意的。”
李銘心聲音冷冷清清,聽不出情緒高低。
他輕嘲,沒再問。
學校到太白大道東不堵二十多分鍾車程,他們這個點正逢晚高峰,車開開停停,三十分鍾也沒到。
手機嗡鳴也硬是持續了三十分鍾。
每兩三分鍾一個,像是要閻王爺來找她催命的。
近白公館的最後一個彎道,池牧之冷聲問:“是剛剛那個男的嗎?”
不然沒有理由死活不接。
他語調平緩,偽裝風度:“接吧,別讓人等急了。”電話打成這樣,別等會追過來。
李銘心不是會被激將法激怒的人。她蹙眉掏手機,準備關機。
隻是,屏幕上跳躍的號碼不是裘紅的。
她閃過疑惑,拇指按下了接聽。
那頭反應了一秒,大概沒想到接了。隨即,尖厲的“狗東西終於接電話了”揚開。
李銘心迅速按下掛斷,關掉了手機。
這次,車廂終於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