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魚與熊掌
耗時五天, 幾經修改、查閱文獻,李銘心把上一版診療標準的原文和國內官方譯稿研究了一遍,再看回新版標準, 邏輯十分通暢。
她趴在電腦前完成了第一版翻譯。
非常粗糙, 質量並沒有比機翻好到哪裏。
不過, 李銘心逐字逐句,死磕硬泡,算初步了解到了前列腺。
之前模模糊糊的片段也因為一些名詞變得邏輯通暢, 為她揭開童年時期疑惑的麵紗。
記憶裏, 裘紅有個跟了兩年之久的男朋友, 是個長得精神抖擻的叔叔。李銘心老聽他說“藥沒了今天不行”“沒藥別弄”,要麽就是裘紅問“怎麽一顆不夠嗎”“今天怎麽不行啊”。
李銘心看他健健康康, 白白淨淨, 卻總提藥, 便以為他有什麽毛病, 吃飯都偷偷分開碗筷。
縣裏老多人有肝炎什麽的, 裘紅認識的又都是三教九流。李銘心一不懂傳播路徑, 二對媽媽極其不信任, 隻能小心翼翼盲目保命。
這件事後來埋進更多亂七八糟的蠢事裏, 輕描淡寫飄了過去。
這次看這份材料, 倒是明白怎麽回事了。
李銘心認真保存好word文檔,退出去又點了一遍進去,確認沒有丟失,才放心關機。
大二丟失過一次文檔,之後李銘心十分謹慎, 再也沒有、也不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誤。
行至洗手間,擠了坨洗手液。白白黏黏的**慢慢灘開, 填進手心缺斷的愛情線。
那日,池牧之引導她握住。
她第一反應是被交付了什麽重要任務,抓得很緊。他啞聲失笑,讓她力道虛一點,別這麽用力,不會跑的。
情yu的開關打開,這種事很快無師自通。她的節奏很好。他也擅長傳遞他的感受。
至於糾纏於她的fingers,沒再一斷一續地折磨。
他比她勁兒巧,是以,她比他先抵達顱內盛開煙花的地方。
李銘心沒有表現出來,假裝猶在沉浸,抱著他一個勁兒撓他。想折磨他。
很奇怪,明明已從失控抽離出來,手牽著對方的物件,竟也能傳染興奮。
那天也是這樣。
劇烈的震顫後,手心匯入奇妙的溫熱。
他緩了很久,等身上的薄汗風幹,才撐起身幫她擦拭。
**幹凝,用力一揩,池牧之發現她手心有條線是斷的。
斷得很突然,像一截刀傷。
他問:“這是什麽線?生命線嗎?”
他的左手也有一條斷裂。那條線很懸,斷裂處有條微妙的細線連接,總體是連貫的。隻有串聯過人生大事,再回頭解讀,才能體會到其中玄妙。
“這條是感情線。”
李銘心因著這條線斷,還被裘紅嘲笑過。
裘紅手心的愛情線綿長深刻,橫貫一整個掌心。她總拿這事兒出去吹牛。說自己男人運好,老天爺追著送姻緣。
裘紅有時當李銘心拖油瓶,有時當她爭風吃醋的姐妹,非要在言語上占幾毫便宜,反襯自己好。
都說愛情線斷成這樣,少說離一次婚。
在偏僻的小縣城裏,十歲的小姑娘得知自己未來會離一次婚,心裏不是不絕望的。
池牧之換她左手一看,紋理竟是一致:“這感情線真奇了。”
“但是,”李銘心指向手心深刻蜿蜒的生命線,“可是我命很長。”
池牧之:“一個人活這麽久?有意思?”
“有啊,我一直是一個人活的。”
他輕嗤:“你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可惜不是。石頭裏蹦的倒也好了。”
真的可惜,怎麽就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呢。
*****
熱鬧勁兒過,遊泳館人多了。
英俊帥氣的男人和熱辣美麗的女人每日在眼前晃,李銘心看都看不過來。
這麽多美女搖曳,童家河竟還惦記著莊嫻書。
這時候就多少顯得有點癡心了。
他對李銘心依然很好,幫她拎桶,有禮品活動第一個提醒她,拿飯的時候總幫她留一份菜色好的盒飯。有回看她下水遊泳,還誇她遊得很好。
李銘心保持同學的禮貌,始終不遠不近。微信上的消息,能不回就不回,保持“不愛回微信”的人設。
按照規定,工作人員,尤其是異性,最好不要跟客人有太多私人接觸。
童家河不好總靠近,但莊嫻書來,他一定下救生椅,來回在岸邊踱步。存在感極強。
莊嫻書不傻,也寂寞,嘻嘻哈哈,偶爾主動跟他扯兩句皮。
二月頭的某天,李銘心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們,曖昧咬唇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了。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但也就維持了三四秒,很快拖把一甩,又幹回了不需大腦的體力活。
裘紅給她帶來的震驚太多了。這種兜圈近一個月的勾引,還是慢了點。
檢查完最後一遍翻譯稿,確認語序和排版,李銘心提前兩天交了作業。
文檔傳輸完成,李銘心伸了個懶腰。
舒展完,耳朵邊手機又響了。
是她萬萬不想接起的電話。
裘紅昨天在微信上問她,在嗎?
她沒回。
聽裘紅問“在嗎”,李銘心額角神經反射般,突突直跳。
今日,早上、中午、下午,她共來了9通電話,這個數字讓李銘心想關機。
要不是怕金助理和池牧之有事找她,她可以做到立刻切斷與世界的聯係。
她一點也不好奇裘紅找她什麽事。
身上能榨幹的價值不多,除了漂亮,就是金錢。
李銘心第一天沒接電話,裘紅的數字還不夠誇張,第二天,李銘心從洗手間撈出自動關機的手機,界麵顯示40通未接來電。
充上電,再點開微信,那邊發來兩條語音。
李銘心呼吸吐納兩個來回,才按下播放。
那頭聲音不見彪悍,罕見的柔弱消沉。
裘紅這次說的很簡單,一點沒兜圈子。她確診了宮頸癌三期,要動手術,後麵可能要放化療,要很多錢。
李銘心愣了一下,敲下:要多少錢?
裘紅就等在手機那頭,李銘心一回,一個巨額數字就發了過去:怎麽也要二三十萬吧。
李銘心:醫保報多少?
對麵一刻鍾後慢吞吞回:沒醫保。
阿紅紅語音:個人醫保不是斷繳了嘛……
阿紅紅語音:後來我去弄,非要我補,我沒補……
阿紅紅語音:前幾年你要上大學,家裏沒錢,我就把醫保的錢取出來了。
言外之意,都是供你念書。
放屁。
李銘心大學頭一年的學費是裘紅一相好牌友興頭上給的。
她隻身前來S市讀書,就拿了她一筆兩千生活費,其他都是自己攢的。後麵幾年不僅沒錢,大三還倒過來要她出房貸。
真不知道裘紅怎麽敢用學費來綁架她的。直接說取出來打牌花掉了還坦**一點!
李銘心失語。丟下手機,繼續準備畢業論文去了。
論心狠,她不遜於裘紅。
手機插著電源,間斷來電震動。
洗手間隔音好,什麽也沒傳出來。
李銘心專攻一下午翻譯題,磕到頭痛。休息五分鍾後,又快速閱讀十篇文獻,擬了幾個可行的論文主題。
池念昨天去參加學校組織的為期五天的冬令營活動,據說有篝火晚會。
李銘心以為她會很開心,誰料當天就哭哭啼啼打電話給她,說想回來。李銘心問怎麽了?
她抽了會鼻子,最後也沒說怎麽了,隻說哭完就好了,謝謝Miss Li聽她哭。
李銘心能猜出原因,左不過青春期女孩的心思。
池念很渴望加入集體的。每一次被集體排斥,她都會傷心。而李銘心習慣了站在集體之外。
完成學習任務,李銘心去洗手間給池念發了個群裏偷的表情包——一個小女孩朝惡霸丟屎的動圖。
念念: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略掉那103個未接來電,一點也不心疼,隻覺得對麵愚蠢吵鬧。
池牧之很忙。好幾天沒出現。
翻譯文件發過去,那頭沒來反饋。
二月三號過去後,李銘心主動問金助理:如何了?
金助理:李老師做得很好!月底按千字二百給您結款,您看行嗎?
李銘心:麻煩金助理了。
池念不在,她一個人待了2天,還是回了宿舍。
302公交搖搖晃晃,帶起了她腦海裏那道計算題。銀行10萬定期,手上2萬活期,再富裕也不夠裘紅一出心血來潮。如果有醫保,這些錢妥妥夠,沒醫保是要害死誰?
李銘心一遍遍算題,越算越煩躁。
真希望自己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
二月下旬考研出分。
月曆大字剛彈成“2”,學子心頭都緊了緊。
李銘心上樓,提前到校的學生三兩聚首,已經在討論國家線了。
她被拉住,問了幾句。聽語氣,大家都很緊張,也都做了二手準備。
“銘心你考不上還考嗎?”
“法學太卷了。”
她消沉地擠擠嘴角:“不考了。”
李銘心被裘紅的新炸彈炮轟,暈乎乎隻聽見耳朵裏老式計算器發出的一聲聲“歸零、歸零、歸零”……
真是個背時鬼!
手機靜音,倒扣書桌。
李銘心浮躁,選擇勞動。
她將宿舍打掃一圈,完成後掏出素描筆,開始畫畫。
裘紅有個男人是美術老師,對方有家室,來的次數不多。他相對浪漫,從不空手,有時一枝玫瑰,有時一瓶汽水,有時一套蠟筆,有時一本小朋友畫冊。
後來他因婚外情被鬧得調了崗,沒再來,但那套蠟筆和畫冊陪了李銘心很久。
直到完全消耗完畢。
大學李銘心買的最貴的一本書不是教學書,而是一本畫冊。這本畫冊價值420元,昂貴精美。她一直放在桌角,特別煩就拿出來翻翻,臨摹幾頁。
室友書桌上貼著的一張梵高的向日葵,就是李銘心臨摹的。她今日靜下心來,在書桌前坐了4個小時,畫了幅原創。
這一夜,李銘心沒看手機。
入睡前,她擬出了套應急方案,又做了兩遍計算題。
她麵無表情,對自己一遍遍陷入沼澤的人生,冷漠,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