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動私刑

周瀲想不明白,事情怎麽轉眼間就變了個模樣。

上一刻他還是叫人蒙在鼓裏的受害人,拎著好不容易察覺的真相氣勢洶洶地找來寒汀閣問罪,結果下一刻就驟然成了謝執口中十惡不赦的登徒子,句句泣血,罄竹難書。

而新任的受害人正背著身子靠在榻沿,青絲垂曳,手指將被麵攥出褶皺,露出一截細白的腕子,更顯得可憐。

“你……你別哭……”周瀲鮮少見這人落淚,當下便有些慌神,往前湊了兩步,結結巴巴道,“我那一夜……絕沒有欺侮折辱你的意思。”

“我,我當時昏了頭,情不自禁……”

這話此時說來奇怪,不似道歉,倒像是在對著人剖明心跡。可周瀲此刻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他叫那人先前泛紅的眉眼刺得心中發疼,見那他背過去,忍不住就伸出手,去夠謝執微顫的肩頭,按住了,微微使力扳著,好叫人轉過來。

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掌心下的肌膚微涼,那人強得很,偏著頭,脂玉般的脖頸挺得筆直,並不肯順他的意。

周瀲歎了口氣,無法,隻得自己朝前探著身,屈起一膝,半跪在榻沿上,無可奈何地對他道,“總歸……是我唐突在先。”

“你知道我絕不肯存壞心。若還生氣,便轉過頭來,罵我兩句,消消氣也行。”

“本就病著,哭得狠了,待會兒又要咳了。”

說起來,這人又不是真的女兒家,怎麽也這般愛掉眼淚。

謝執側著頭,從周瀲的角度,隻能瞧見他茸密的眼睫,顫顫的,像是含了霧的山嵐。

“少爺不是連寒汀閣都不肯來麽?”他的聲音悶悶的,大約是剛哭過的緣故,“咳不咳的,又落不進少爺耳朵裏。”

聽這話,又是在賭氣了。

周瀲叫這人磨得沒了脾氣,索性也不顧忌什麽,直接微抬起身,兩手握著謝執肩頭,強迫性地將人轉了過來,麵朝自己。

“我不肯過來,是為什麽緣故,你心中不知曉麽?”

再次近距離地對上眼前這張麵孔,周瀲還是忍不住在心中低低歎了口氣。

無論是男是女,他都不得不承認,謝執生得委實太好看了些。

“我從前……”他頓了頓,迎著謝執的目光,還是無可奈何地將話說出了口,“從前到底心悅於你過,”

“假鳳虛凰,怎能立刻放得下?”

“我若當時就來,難不成,還要挾怒同你打一架?”

他從未同謝執這般直白地表露過心意,頭一回開口,竟還是在得知對方為男子之後。

實在是造化弄人。

謝執抿著唇,並不肯答。

帕子在枕邊擱著,周瀲瞥見了,垂下眼,拿過來遞去謝執手邊,不大自在道,“擦一擦罷。”

“也別再哭。”

說著,又像哄人一般地道,“我往後……不會不來了。”

哭得這般可憐,倒像是自己欺負了他似的。

“來做甚麽?”謝執接過帕子,別開眼,“來同我打架嗎?”

不等周瀲回答,他先攥了帕子,自顧自道,“也是,少爺如今知曉謝執是男子,自然不必再有憐惜之意。”

“定要動些拳腳,才肯解氣。”

周瀲幾乎要歎氣了。

他見這人拿了帕子,也不肯擦,在掌心裏攥成一團,實在看不過眼去,索性奪過來,親自上手,在謝執眼周胡亂蹭了幾下。

原本要褪下的薄紅經了他這麽一折騰,倒比從前更明顯了些。

“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麽樣,還想著打架?”周瀲沒什麽好氣,“我若真要現下同你動手,簡直是欺負了你。”

他怪著人,心中又莫名生出一股酸意,“你不是替林沉那小子做事麽?”

“怎麽你病得什麽似的,他不說請大夫,連送帖藥進來都不肯?”

“虧你還替他操心張羅,白病了這麽一場,他心裏可半點都沒惦記過你。”

“在他那裏倒是硬氣,求也不肯求,怎麽對著我倒肯哭了?”

謝執:“???”這都哪兒跟哪兒?

周瀲見他不答,卻隻當他默認,心中更酸了兩分,“他許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樣替他賣命?”

謝執:“……”這人什麽眼光?林狐狸那副不著四六的模樣,誰肯巴巴守在他手底下,怕不是個傻子?

他心中想著,卻未立時反駁,斟酌了片刻,謹慎問道,“少爺如何得知……我替林沉做事?”

周瀲將帕子擱回枕邊,隨手從木格上端了茶盞遞到他手邊,沒好氣道,“你身邊的丫鬟那日同他見麵,叫清鬆撞見了。”

果然是從這裏來的。

謝執並不忙著糾正他,沉吟著,伸手要去接茶盞。

接了個空。

他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周瀲。

“冷了,”周瀲收回手,不大自在地下了榻,去案邊斟了杯新的給他,“吃了冷茶,待會兒又要咳嗽。”

謝執:“……”

他默默地接過杯盞,飲了兩口,擱去一旁,再抬起頭時,目光同周瀲正正相對,“少爺既然那日就知曉了,”

“為何一直瞞著,不來質問於我?”

周瀲啞然,停了片刻,才伸出手,有些煩躁地揉了揉臉,見這人盯著自己不放,一副要問個究竟的模樣,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因為我先前耽於情愛,叫美色蒙了心智,不忍開口相詢。”

“這總成了吧?”

“哦,”謝執垂下頭,心中暗笑,指腹蹭過杯身的紋路,沉默片刻,慢吞吞道,“那怎麽現下又肯問了?”

周瀲幾乎要氣笑出聲。

從前竟不曉得,這人這般會裝糊塗。

他瞧見謝執細白的手指,心中說不出是何情緒,索性拉下臉皮來,故意粗聲道,“自然是因為,我並無斷袖龍陽之好。”

“如今你身份既已被我識破,林沉叫你使來的這招美人計,自然無用了。”

“……這樣嗎?”

不知為何,每次聽到“林沉”二字,謝執神色總要帶上幾分微妙。

周瀲想,大約是猝不及防下暴露了另一重身份,心有戚戚的緣故吧。

“原來此招喚做美人計,”幾句話工夫,謝執神色已然恢複如常,拿手支著下巴,笑吟吟道,“謝執愚魯,多謝少爺點撥。”

“少爺隻管放心,謝執也無斷袖之癖,不會對少爺如何的。”

“你最好是。”周瀲惡狠狠道,心中好似鬆了口氣,又不自覺地隱隱生出失落。

“現下我身份已然敗露,少爺得知了我同林沉的計謀,預備如何處置呢?”

“可要將謝執綁了,交到官府去?”

“怎麽會?”周瀲斷然否定,話出了口,又覺得太心急了些,匆忙掩飾道,“誰知那姓林的會不會同官府勾結在一處?”

“我若報官,興許還如了你……他的意。”

“少爺當真比幹心竅,”謝執敷衍地拍了兩下手,略一抬眼,懶懶道,“既不報官,那少爺是自己審了?”

他斜倚在軟枕上,環顧四周,眨了眨眼,將手腕並攏,遞去了周瀲麵前,眉尖微微一挑,“謝執尚在病中,身子無力,實在移動不得。”

“我瞧此處甚好,床榻之上,又有紗巾手帕之類,剛好方便少爺將我綁了,動些私刑。”

“我若受不住,興許真會供些東西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