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任去留
床榻之上的私刑,能指什麽?
周瀲到底也是經過事的,生意場上有幾分清白幹淨,即便他從未沾過身,那些個手段也是心知肚明。
這時瞧見謝執兩條玉藕似的細白腕子直伸到眼前,又聽見什麽“綁起來”“受不住”之類的渾話,呼吸不由得一滯,還未開口,一張俊臉先紅了一半。
“你別……別這樣,”他下意識地往後欠了欠身,目光朝一旁移著,並不敢多往謝執手腕上落。
“周家門風清正,哪裏會有私刑一說。”
“嗯?”謝執語調微微上揚,“那,少爺今日也不破例?”
說著,慢吞吞地將手腕收回去,麵上倒依舊帶著淺笑,瞧不出在想什麽。
周瀲見他動作,暗地裏鬆了口氣,先前心中兩分莫名的別扭之意跟著褪了下去,略定了定神,低聲道,“你並非奸惡之人。”
“雖受命於林沉,月餘以來,也並未行出對周家萬分不利之事。”
謝執長久居於園內,往來交際的隻自己一人,周家生意上的門路,自己從不曾在他麵前透露過,他自然得不著什麽消息。
林家這步棋安排得巧,可惜卻沒來得及派上什麽大用場。
“可我聽聞,林掌櫃最近動作頻繁,從少爺手中搶走了不少生意,”謝執視線微轉,在周瀲麵上輕輕巧巧打量一圈,
“白花花的銀子流去旁人口袋裏,少爺對著我這顆林掌櫃安插進來的棋子,就不惱麽?”
周瀲神色平靜,“為商者自古如此,有進有出,時運也分濟與不濟。”
“林沉能撬走鋪中生意,是他的本事。我心中雖警醒,卻還不至於遷怒到旁人頭上。”
“所以,”謝執微微側過身,半幅青絲從肩上披落而下,語調輕輕,“少爺現下,當謝執是旁人了?”
周瀲不防他這樣說,微微一頓。好好說著正經話,這人怎麽又能拐到旁的地方。
隻是隨口一句稱呼而已,他竟然,這般在意嗎?
“不肯送官,也不肯罰,”謝執垂下頭,手指一下下地撚著發梢,漫不經心道,“那少爺預備怎樣處置謝執這個旁人?”
“依舊拿頂小轎乘著,送去林掌櫃那裏?”
周瀲微哽,一時竟不知怎樣答他。
原本該是如此的。
他查出謝執身份,沒有對這人施以嚴懲,已是格外容情。那些什麽“行事未果”“不肯遷怒”的說法,他說來騙騙外人,捎帶著自己一並騙。
自欺欺人而已。
留這樣動機不純的人在身旁,分明就是臥榻飼虎,自設其危。
若下不了手……自然,也要將人遠遠送走才安全。
送到見不到,夠不著的地方,便再不至於被攪擾心思,做出什麽糊塗事來。
再粗淺不過的道理,街邊稚童都在歌謠裏知曉。可周瀲在心中過了幾百遭,卻莫名地不願開口。
“少爺?”謝執等了半晌,見他不答,下巴微抬,淡淡提醒一聲,語氣中什麽也聽不出。
這人向來如此,將自己藏得極好,叫誰也瞧不破。
隻有偶爾不經意間,露出一兩分性子,才能叫人察覺出一點真來。
他很突兀地想起同謝執初見那一日,淩霄花架下,那人倚欄而坐,紅裳曳地,水墨似的眉眼輕輕掃過去,半點影兒都未留。
那人是貓兒一樣的脾性,未熟時便冷冷的,端著,從不肯同人親近;待到安心下來,便又盡數轉了性,愛嬌又別扭,心思總要人去猜,猜不對要惱,猜對了也不見得肯罷休,嬌氣極了。
他早就察覺,卻偏偏縱容著,一步步將人慣上了天。
那是他先發現的貓兒,日夜悉心寵著,從未假於過他人手。
原本該獨屬於他一個人。
可如今,貓兒卻要走了。
周瀲明知不該,卻又無法控製地去想,謝執在林沉麵前時,也會這樣嗎?
這樣逞性恣意,半點委屈都不肯受?
那林沉又會如何?
可會願意縱著他?
大約是會的。
連蜜橘那樣稀罕的東西,林沉都惦記著,替他捎進來一簍。
即便離了周府,回去林沉身邊,這人想來也不會吃什麽苦頭。
興許還更自在些。
這樣來看,放謝執離開明明該是兩下相宜的最好事。
周瀲幾番想要張口,可心中像是埋進了爐底的熱炭,灼灼的,火燒火燎,舔著皮肉骨血,叫人人心尖緊得發疼。
不知過了多久,茶盞口的熱氣都消散幹淨時,他才終於啞著嗓子開了口。
“你可願意?”他問,“願意回去林沉身邊嗎?”
隻要謝執開口,說一個不字——他想——或是搖一搖頭,
那他就將人留下。
管他什麽林沉,林家,這個人進了周府的大門,就理所當然該是他周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