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歸霧

八角亭還跟以前一樣, 鬱鬱蔥蔥的綠植環繞。

謝淮京今天穿了一件沉黑色襯衫,襯衫下擺塞進褲腰,金屬暗扣的皮帶勾勒勁瘦腰身, 西褲包裹下的兩條腿筆直修長。他單手揣兜, 指間猩紅忽明忽暗, 煙霧縈繞將他輪廓模糊幾分。

有那麽瞬間, 遲霧仿佛回到幾年前, 他們認識還並不熟絡的時候。偶爾出去聚會, 玩, 他會懶散靠在八角亭抽煙,漫不經心的跟陳知楠說話。

謝淮京似沒看見他們,有人叫了他一聲,他碾滅煙頭轉身離開。

遲霧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

“這就是你當初出逃放棄的那位嗎?”林亦琛見她怔愣, 問。

遲霧收回視線, “是。”

異國街頭, 兩個來自同一個祖國的人坐在泰晤士河畔,遙望遠處的倫敦之眼。其實遲霧沒看出倫敦眼和國內遊樂園的摩天輪區別在哪兒,林亦琛喝了杯酒。

“隔岸相望的遙不可及。”

林亦琛與她亦師亦友,在倫敦下雪那天,她雙手合十許願。

祝他,早安, 午安,晚安。

哪怕一直恨她, 也沒關係。

林亦琛看著八角亭,“如果還喜歡, 與其痛著不如嚐試解開那個結,不是所有誤會都有機會解開, 也許這次錯過,你們就再也不會遇見。”

遲霧有動搖,但還是搖頭,“不了,他現在的生活很好,我又何必再去破壞他的平靜。”

等這邊的事結束,她會回到臨江,繼續在那個江南小鎮做一名律師,而他依舊是天子驕子被所有人仰望的謝淮京。

他們之間,隔著一千四百個日夜。

早已回不去。

“如果對方也在等著愛你呢?”

遲霧愣住。

林亦琛淡淡一笑,像是想到什麽,“有時候,問問對方的想法,可能有不一樣的收獲。”

演講的時間臨近,兩人沒在耽誤,到達法學院的階梯教室。

曾經的聽課者變成上課者,遲霧踏上講台,看著台下一張張青春靈動的麵孔,方知原來老師說得在講台上能將所有人的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這句話不是騙人。

“各位學妹學弟大家好,我是遲霧。”她先做了自我介紹,隨即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其實我的經驗要分享的不多,因為我並非是學什麽馬上就會的學霸,我唯一的方式就是花更多時間學習,看書,做習題,將法律運用到生活的每一處,在剛來饒京大學前,我成績在係裏算中等,第一次期末考試英語險些沒及格。”

有同學舉手,“那遲學姐怎麽逆襲成為了年級第一?”

遲霧看向提問的同學,那個位置恰好是她曾和謝淮京一起坐過的,“因為,我知道除了學習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能改變我的處境,加上我有一位很合格的家教老師,他教會了我將知識更能快速融入腦海的辦法,當然,自己的努力是不可或缺的,不要覺得起步晚了,隻要還有明天,今天就永遠都是起跑線。”

教室裏想起如雷的掌聲,時間能讓一個人充滿希望,也能讓人回望過去,幾年前她設想過的有一天站在這個台上,跟後來者分享傳遞,如今實現了。

演講結束,遲霧在階梯教室接受自由提問,有人舉手站起來—

“學姐,我聽說你當時追到了學校裏最帥的金融第一,但又把人甩了,這是為什麽?不喜歡了嗎?”

八卦總最能調動氣氛,這個問題一拋出整個教室鬧哄哄的。遲霧抬手將垂在臉頰的頭發勾至腦後,回憶起那晚的畫麵,“有時候,不單單是喜歡能解釋的,萬難皆能阻擋喜歡。”

其他人有些明白但又有些不明白,演講時間結束,遲霧收拾東西離開階梯教室。

晚會是七點半開始,在最大的籃球場舉行,學員們已經在現場忙碌,各個專業的學生拎著凳子到操場,從專業到班級各自分開。

遲霧收到荀瑤發來的消息,已經跟紀承然解釋清楚,問她要不要去食堂吃飯。許久沒吃過食堂,有些懷念食堂的味道,遲霧跟她約好在二食堂見麵,很快荀瑤和董尚熙就來了,與之一起的還有陳知楠和謝淮京。

今天好像是回憶專場。

荀瑤偷偷給她發消息:【我跟熙熙商量吃飯時他們就在旁邊。】

遲霧明白。

說到底這是她和謝淮京之間的事,沒必要讓其他幾個人因為這左右為難。

陳知楠見她一個人,遂問,“剛剛跟你一起的人呢?不來吃飯嗎?”

遲霧回:“他有點事,先走了。”

陳知楠點點頭,瞥了眼謝淮京。後者神色淡淡,仿佛沒聽見他們的話,低頭摁手機。

五人如以前一樣在二樓打飯,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原來的默契在此時彰顯,三人將並排坐的位置讓給她與謝淮京。

遲霧端著餐盤過來時已經隻剩謝淮京旁邊位置,眼睫輕顫彎腰坐下。這頓飯吃的氛圍有些微妙,對麵三人在聊著剛剛的演講和晚上的晚會,遲霧時不時答一句,謝淮京則一言不發。

遲霧擱下筷子,“你們喝什麽?我去買奶茶。”

董尚熙:“珍珠奶茶,七分糖。”

荀瑤:“檸檬水。”

陳知楠:“跟我家熙熙一樣。”

荀瑤搓了搓胳膊,受不了的“咦”了聲。

隻剩謝淮京。

遲霧握著手機,“謝總,你想喝什麽?”

謝淮京眼也沒抬,“隨便。”

遲霧點點頭,起身去樓上買奶茶。

“兩杯珍珠奶茶七分糖,一杯檸檬水,一杯芝士奶蓋,一杯白桃汁。”

付完款,在窗口坐著等了會兒,拎著五杯奶茶下樓。

拐角處站著一個人。

謝淮京逆光而立,半倚牆。一條腿站直一條腿微微彎曲,指間夾著燃了一半的煙,慵懶淡漠,好似世間所有都無法入他眼。隔著煙霧,謝淮京朝她看來,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

遲霧腳步頓了頓,想直接經過最後還是停住腳步,“白桃汁,喝嗎?”

謝淮京垂眼看她,漆黑的眼像是枷鎖牢牢將她鎖定,她從那雙眼裏看見自己的倒影,還有別的情緒。沒等遲霧看明白,謝淮京已經移開眼,薄唇輕扯—

“你挑上的就那樣?”

遲霧品出他話裏的嘲諷,“哪樣?我覺得挺好的。”

謝淮京嗤笑一聲,眼梢下壓將手裏的煙碾滅,“留著你自己喝。”

撂下這句話,謝淮京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遲霧閉了閉眼深呼吸兩下,把翻湧的情緒盡數壓下去。

那杯白桃汁遲霧沒喝,放在食堂的閑置物品處了。這是饒京大學專門設立的地方,避免學生點多了東西或者買多了,沒吃過浪費,便可以放在閑置處,有經過的人喜歡可以食用拿走,但必須是沒吃過的或沒開封的。

校慶晚會謝淮京沒來看,四人看完演出各自回家。

遲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漱,然後將自己縮進舒服的小窩。不知是不是太累,或是這段時間遇見謝淮京的次數太多,她這一晚睡得迷迷糊糊,夢裏出現一些熟悉的畫麵,還有模糊不清的身影。

“從今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遲霧驟然睜眼,胸口急切起伏,路燈微弱的光透過窗簾間縫隙落進屋內,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三點。

她緩了緩,起身去客廳喝水。

“如果他也在等著愛你呢?”

耳邊回響林亦琛說的話。

遲霧心裏升起一絲火苗但很快又熄滅,將杯裏的水喝完,重新入睡。

.......

“上班”酒吧。

陳知楠和周溢之哀歎連連,謝淮京今晚上像是瘋了一樣,不斷的跟他們換著遊戲玩,輸了就喝酒,但偏偏每次都是他們倆輸,兩個小時下來兩人都快喝吐了。

“我他嗎不玩了,這回去熙熙不得弄死我。”陳知楠扔牌,不玩了。

周溢之也不玩了。

謝淮京也沒理他們倆,將手裏的牌接連打出,最後手裏剩了一張紅桃2。

“我輸了。”

他聲音淡淡,麵前放了兩個小時的酒終於進到他腹中,還覺不夠,又重新給自己倒滿。

周溢之和陳知楠趕緊攔住他。

“你這今天是怎麽回事?你不早就知道她結婚了?”陳知楠不明白。

謝淮京將手裏那張牌揉成一團,想扔進垃圾桶但最後又改了方向,丟在沙發一角,光找不到的地方,像暗處的偷窺者,注視著房間的一切。

謝淮京從桌上抽了支煙點燃,光線昏暗的包廂,煙霧縈繞。

謝淮京接連抽了兩根,才終於幹涸著聲音開口,“那個人,是在她英國的對象。”

“臥槽!!!”

陳知楠和周溢之異口同聲。

“你怎麽知道的?”陳知楠問,“你他媽什麽時候偷偷跑去英國了?”

周溢之抓住重點,“也就是說,她跟你分手之後到英國交了新的男朋友,然後這個男朋友現在就是跟她結婚那個,也就是你們今天見到的那個男人。”

陳知楠給他的總結點讚,“是這樣沒錯,難怪呢,我說你明明心裏有人遲霧,還裝作一幅不認識的樣子,到底怎麽回事,趕緊說說。”

謝淮京抽著煙,沒說話。

煙霧被空調風吹散,有一縷好似進了眼,他眯了眯眼,想起那年的事情。

不止在英國,在分手後的一個月,他就回去找過遲霧。但鄰居說,他們一家搬去了市裏,至於地址沒人知道。臨江市區很大,他漫無目的的在市區找了好幾天,幾乎走遍了整個臨江市區,但都沒人認識她,沒人見過她。

電話成了空號,微信被刪除,她就這樣從他世界退出,不留一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