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歸霧

下著夜雨的城市仿佛籠上一層薄紗, 前麵車輛尾燈不斷亮起又熄滅,一條路走得斷斷續續。

認識林亦琛是她在英國留學時,異國他鄉遇上同國籍的人有種終於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覺, 林亦琛比她大三屆, 彼時已是倫敦大學聘請的老師。

林亦琛與她說的第一句話, 是“你與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遲霧以為是慣用的搭訕伎倆, 但林亦琛給她看了錢夾裏的照片, 身穿月白色蘇繡旗袍的女生笑得溫婉漂亮, 似發現被拍, 精致的眉眼微蹙。

女生與她都是江南人。

林亦琛單手握方向盤,敲右後視鏡時瞧見她手上戒指,眉梢微挑,“結婚了?我紅包都沒準備。”

“戴著玩。”遲霧笑了下, 問, “師兄你怎麽到饒京來了?”

前方路段異常擁堵, 林亦琛索性掛了空檔,“京大校慶,過來做演講。”說著他似想起什麽,感慨了句,“饒京這些年變化真是天翻地覆。”

遲霧看著窗外的景物。

她大學期間很少出來,大多時候也都是跟謝淮京一起, 隻是偶爾在群裏聽荀瑤說起最近又在重新修建哪塊地,準備打造新的商圈, 這個商場就是新修的。

“怎麽說得感覺像過了幾十年一樣,師兄, 你還年輕。”遲霧笑說。

林亦琛彎唇,“在等幾年就不年輕了。”

遲霧有些意外, 林亦琛不像會有時間焦慮的人。餘光瞥見中控台盒子裏的流蘇。淺綠色的流蘇,上麵是一塊羊脂白玉,玉上刻著字。

車內光線昏暗,她看不清刻的什麽。

遲霧在附近地鐵站下車,與林亦琛好久不見她本想請他吃個飯,在英國期間他幫了自己很多,但林亦琛已經吃過。

“我在這邊還要待幾天,有的是時間。”林亦琛說。

遲霧點頭,“好,那我先走了。”

與林亦琛告別,遲霧撐傘步入雨中。

地鐵站一路都濕瀝瀝的,遲霧擠上三號線,到家時荀瑤已經回來,敷著麵膜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開心哼著小曲,遲霧帶上門,笑道,“荀par今天很順利哦。”

“當然!”雖然在群裏已經文字分享過,但荀瑤還是忍不住要當麵再講一遍,“我感覺他好像真的有一點喜歡我,今天吃飯的時候他都很照顧我,晚上回來的時候我差點被雨淋到,他直接攬著我肩膀往他那邊靠,怎麽說呢,就是這麽久了他第一次這麽主動的跟我縮短距離,我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遲霧接了杯水,“你感覺到的就是對的。”

喜不喜歡這回事當事人的感覺是最準確的。

荀瑤開心的咧嘴笑,想起自己還在敷麵膜又趕緊憋住,“我就怕是我做閱讀理解過頭了。”她好奇的問,“當初你有沒有感覺到謝淮京喜歡你?”

問出口又驚覺失言。

“不好意思—”

遲霧沒所謂的笑笑,“感覺到過,隻是不等他親口說無法確認。”

荀瑤肩膀耷拉下去,“是吧,我也是怕自己想多了,但要怎麽才能讓紀承然親口跟我說呢?”

這個問題遲霧無法回答。

荀瑤糾結了一會兒便將希望投入到百度上,但搜來搜去感覺都不靠譜,最後還是求助最有經驗閱曆的董尚熙。

.......

陳叔叔公司法務招聘比想象中進展慢,職位發布出去後隻有兩份簡曆,陳叔叔以為是沒寫清楚,將鏈接發給她看。遲霧看了遍,描寫得很清楚,福利待遇也很優厚。

“奇怪了,那怎麽沒人來應聘?”陳叔叔研究招聘軟件,“ours下周就要過來洽談簽約了,如果到時候還沒找到法務的話,小伍隻得又麻煩你了。”

“沒事,等這邊弄好了我再走。”

陳叔叔放心下來,“好好好,那不打擾你了,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跟叔叔開口,別跟叔叔見外。”

遲霧看著手裏的書,聞言輕笑,“好。”

掛斷電話,遲霧又看了會兒書,訂的鬧鍾響有些疲憊的捏了捏眼角,拎鑰匙出門。荀瑤上下班時間不確定,家裏東西缺了也沒時間去買,遲霧列了份清單,到附近超市采購。

遲霧推著購物車,按照計劃好的一樣樣往購物車裏填,到達冰櫃前,在一眾牛奶中找到白桃味的袋裝牛奶,將生產期最晚的放進車裏。

買完必須品,遲霧又去零食區買了幾種零食去結賬。

滿滿一車東西,用了兩個大號袋子,遲霧第一下險些沒拎起來,調整了受力點才拎起。

傍晚外麵十分悶熱,假日新苑屬於半老城區,來逛超市的人很多,門口還有擺攤賣自己從村子裏摘來的菜。遲霧拎著兩大袋子的東西緩慢從狹窄的過道經過,一旁正蹲身買西紅柿的大爺忽然站起來往後退兩步。

遲霧側身躲了下沒躲開,整個人重心失衡,撞進一堵溫熱胸膛。

淡淡的冷杉香,絲質襯衫。

遲霧手上一輕,胳膊快承擔不起的負荷被拿走。謝淮京鬆開箍著她腰間的手,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一小片鎖骨和喉結,漆黑的眸落在她另一隻手上,扯唇—

“拎不動不知道叫跟你結婚那個?”

他微微低頭,專屬於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將她包圍。遲霧眼睫顫了顫,與他拉開些距離,“我自己能拎回去,不用麻煩他。”

謝淮京嗤笑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拎得動還撞得到我?”

“隻是意外。”

遲霧伸手欲拉回他手裏的袋子,但還沒夠到左手的重量也被拎走。

“帶路。”

“不用了—”

謝淮京嗓音冷了幾度,“沒打算幫你。”

遲霧抬眼,“那謝總這是打算幹什麽?”

謝淮京眉頭微蹙,像是耐心告罄,“別擋路。”

超市門口就這一條路,後麵已經有好些人,遲霧不好堵在路中間,隻得跟謝淮京往前走。

在她手裏很重的兩個袋子到他手裏輕得不行,謝淮京一隻手拎兩個袋子,右手接電話。

走了一段距離,察覺到身後人沒跟上來,謝淮京停住腳步轉身。

遲霧站在一名乞討者麵前,從包裏拿出一張紅色紙巾,沒直接放在麵前的碗裏,而是直接遞到他手上。似想起什麽又走進一家便利店,沒幾分鍾買了好些吃的和水出來,全部放在乞者麵前。

乞討者是頭發花白的老頭,衣服破破爛爛的,頭發髒得不行,一見麵前的食物幾乎是狼吞虎咽往嘴裏送。

夕陽餘暉落在她頭頂,老頭口齒不清的給她道謝,骨瘦如柴的手顫抖。遲霧笑了下,沒再多做逗留。

謝淮京看著她朝自己走來,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一點點隱去,切換到對待他時的專有頻道。

“麻煩謝總了。”

謝淮京這次直接將袋子給她,看著她費勁的才勉強將袋子從地麵拉開,磕出一支煙銜在嘴裏。

打火機“哢嚓”一聲竄出藍橙色的火苗,煙霧在高溫下很快散開,他抽了幾口煙,視線像是自動定位落在那道纖細單薄的背影上。

兩個大袋子對她來說太過吃力,走一段路就需要停下來歇息,歇幾秒又重新拎起來繼續走,夕陽照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反射點點光芒。

謝淮京覺得很煩躁,還有一股窩火,猛抽了幾口煙也未散去半點。

遲霧已經走到拐角,另一麵有小孩騎車過來,幾乎貼著她經過,她被蹭了一下也不惱,仍是那副溫和善良不願意麻煩別人的樣子。

手機響了。

“什麽事?”

周溢之說了句話後將手機給陳知楠,“兄弟,你停車停了二十分鍾了,我們球都打完兩局了。”

謝淮京撣了撣煙灰,“晚點,有事。”

“你有什麽事—”陳知楠的話停住,“你遇到遲霧了?”

謝淮京沒應,“買包煙就來。”

說完不等陳知楠說話,將電話摁斷。

周溢之擊進一個球,“他什麽時候到?”

陳知楠把手機隨手擱在一邊,“不好說,遇見前女友了。”

周溢之:“不是說結婚了?老謝還對人念念不忘?”

陳知楠沿著台球桌繞了半圈,鎖定藍色的球,彎腰將其打進球洞,“老謝那人你不是不知道,認真起來就算到黃河心都不死,表麵上說著不在乎,其實心裏在乎得要死。”

周溢之衝陳知楠抬了抬下巴,“來了。”

陳知楠回頭,就見謝淮京沉著一張臉,眉眼的戾氣壓也壓不住。謝淮京順手拎起一根球杆,對準黑8,黑8在桌麵滾動撞到兩個球,最後滾進角落的球洞。

“不是,你這又是在遲霧那裏吃了憋打球發泄呢?”周溢之說,“要我說,人既然都結婚了,那就算了,難不成你還打算為愛當三?”

謝淮京冷冷掃了周溢之一眼,一杆將剩下的球全部打進球洞,將球杆扔給周溢之,“喝酒。”

周溢之和陳知楠對望一眼,後者拍手,然後攤手。

.......

饒京校慶定在中秋節。

校慶和中秋節晚會合二為一,邀請了曆年從學校出去的代表人物回學校開啟專業演講,遲霧也在邀請行列。

遲霧和荀瑤到校門時便碰見前一步到達的林亦琛。對方穿了一件淺灰色條紋襯衫,外套搭在臂彎,身材高大,輪廓立體。

林亦琛眉眼有點帶混血,看人時覺得溫柔如風,但又害怕被他一眼看穿,無處可藏。

“遲霧。”林亦琛笑著打招呼。

“林師兄。”遲霧介紹,“這是我朋友,荀瑤,也是一名律師。”

荀瑤知道遲霧在英國留學間遇到過一位教授,但沒想到這位教授如此年輕帥氣,揮爪打完招呼,邊走邊跟遲霧說悄悄話。

“國際法教授,這也太帥了!”荀瑤看了眼林亦琛的背影,“這位林教授,結婚了沒?”

“荀瑤。”

身後驀地傳來聲音,兩人回頭,發現紀承然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荀瑤原本開心的麵色消失,猜測他剛才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話,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很三心二意的人。

遲霧和紀承然亦有好久不見,兩人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紀承然將視線重新落在荀瑤身上,沒再說什麽,轉身跟其他人離開。

“完了,他肯定覺得我見一個喜歡一個,以後更難追了。”荀瑤苦喪著臉。

“不會,你可以跟他解釋,表明自己隻是隨口說說,而且林師兄有喜歡的人。”遲霧說,她不想讓自己曾經和謝淮京的誤會重演,“他會明白的。”

荀瑤有些為難,“可是你—”

“沒事,我自己過去就行。”遲霧拍了拍她的肩膀,“等結束我們籃球場碰麵。”

“好,那你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目送荀瑤離開,遲霧這才轉身往法學院走。林亦琛站在幾米外的位置等著,她快步過去,“不好意思林師兄。”

林亦琛淺淺笑了下,“國際法階梯教室還是這邊?”

“是。”

三人是不同的法律方向,林亦琛國際法,遲霧民法,紀承然是刑法,所在的演講地也不同。

遲霧和林亦琛的方向一致,一路上林亦琛談著原來在學校讀書的事,遲霧笑著從榕樹下經過,不經意地抬眼,看見在八角亭站著的謝淮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