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教數學競賽的女老師個子不高, 身板清瘦，五官秀氣, 目光銳利，不苟言笑，頭發幹練的腦後紮個馬尾，是那種一看就是大學霸的女生。
“但大學霸歸大學霸，以前沒見到她神色這麽凝重過啊。”鄭秋意老師在心理默默的想。
難不成是江明枝這張卷子做得不好？
江明枝在刷競賽題之前，已經刷過了鄭秋意老師出的數學卷子, 看著那不到半小時就寫出的滿分試卷，鄭秋意老師十分滿意，十分開心。
當時她的表情就是——合不攏嘴。
這是一位老師看到自家學生成績好的正常反應。
因此, 鄭秋意老師下意識覺得競賽老師眉頭緊鎖、一臉凝重的表情, 就是——江明枝看著是把卷子寫得滿滿當當, 其實沒有一道題是對的。
這種事其實並不罕見。
對所有科目都適用。
有人語文作文洋洋灑灑九百字, 結果立意跑偏，隻能拿及格分；有人曆史大題把答題框都寫滿了，但沒有一個時間點是對的；政治就更恐怖了，理解錯題目意思的人數不勝數；至於鄭秋意老師最熟悉的數學，她對這種場麵真的不能更熟悉——班裏的同學經常把大題寫得滿滿當當，她隻能戴上眼鏡在裏麵找正確的公式, 找到了給兩分友情分, 找不到零分。
鄭秋意老師見競賽班的同學還在看江明枝給朱同學講題, 悄悄地拉競賽老師出了辦公室。
競賽老師忙於看卷子, 被身邊的人一拉就走，也沒什麽思考的餘地。
等到出了教室, 這會兒人才有點懵——幹什麽呢這是？
見她終於從試卷中抬起頭來，鄭秋意老師小聲提醒：“江明枝同學雖然可能……”不大適合競賽。
後半句她沒說出來, 覺得競賽老師能意會到，於是接著說，“你表情別這麽嚴肅，辦公室裏學生那麽多，好歹給孩子留點麵子。”
競賽老師緩緩在腦子裏敲出一個問號。
但現在江明枝這張試卷上的所有答案都是正確的，她已經十分驚訝，現在正在看江明枝的解題過程——數學這門課就是如此，答案對了還不行，每道題的過程必須詳略得當的寫清楚了，太詳細的話費卷麵，太草率省略了關鍵步驟還得扣分。
至於過程寫錯了，最後歪打正著得到了正確答案的，就是零分。
要是江明枝的答案隻有五分之一正確，競賽老師肯定不會在這會兒墨跡時間看卷子，而是大手一揮，讓江明枝來競賽班培訓。
但、但問題是她答案全對啊！！！
這是什麽水平？這是江明枝現在根本用不著培訓，就能去直接參加省上的預選賽、複賽，最後再進入國家隊，代表華國出征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競賽老師嚴肅的外表下，是一顆撲通撲通直跳的心。
——簡直比當年男朋友求婚時還要激動。
因為太過激動，競賽老師對鄭秋意老師的話反應慢了半拍——什麽叫好歹給孩子留點麵子？
難道是說讓她一會兒不要再辦公室大力誇獎江明枝同學，照顧照顧其他競賽同學的內心情緒？
不然豈不是太不給全競賽班同學麵子了。
競賽老師想通了，對鄭秋意老師緩緩點頭，然後繼續看卷子。
她知道自己得加快時間，不然一會兒中午放學，學生們還要去吃飯的。
好在江明枝同學的字跡非常清晰明了，跟競賽班有些同學的字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競賽老師抓緊時間，在裏麵找熟悉的公式和計算方法——一找一個準，這簡直比標準答案還要清楚明了。
約莫十分鍾的功夫，江明枝這邊剛好給朱同學講完以他思路流程走的推導過程，就聽到身後再次傳來腳步聲。
——是鄭秋意老師和競賽老師。
競賽老師拿著江明枝的試卷，凝重又嚴肅的目光落下來，說：“嗯，我看了江明枝同學的答卷，非常優秀，滿分。因此，江明枝同學，我代表數學競賽課題組邀請你加入競賽班。”
她原本還想說江明枝在競賽班也可以非常自由，隻要成績不下滑，基本上她把知識點發給江明枝就行，不用天天來刷題。
但考慮到鄭秋意老師剛才說的‘照顧其他孩子的麵子’，於是她就把後麵這句話收了回去，到時候私底下給江明枝說就好了。
不然這個差別待遇，有可能會讓其他同學心生落差感。
競賽老師此言一出，不僅是鄭秋意老師，就連辦公室其他老師，全都愣在原地。
競賽班的同學們對此道比較熟悉，有人忙問：“老師，江同學刷的是哪一類題？”
競賽題目分為A、B、C、D四類，難度依次遞減。如果似D類題目，大家經過一個暑期的魔鬼訓練，基本上都能在規定時間做完，正確率達到60%以上，至於全對的，班裏也不是沒有人做到過。
隻是那些人，就是班裏公認能拿到國獎、進入國家隊，保送慶大或者燕大的。
可畢竟班裏有人可以做到滿分了，這會兒再來一個滿分的同學，大家也隻會見怪不怪。
競賽老師說：“B類難度。”
競賽班的同學們紛紛湊過去看老師手中的試卷。
“啊？B類？”
“老師你不會在拿我們尋開心吧！”
“可是咱們老師從來不開玩笑啊。”
“臥槽，真的是B類，這道題的例題昨天講過，至於這道題，咱們班現在好像還沒人能做出來，就連火神也沒做出來。”
火神，就是一個喜歡帶著紅色棒球帽的男生，再加上他刷題正確率十分高，大家尊稱起為‘火神’。
競賽老師由著他們看卷子。
其實她昨天想過出D類，或者C類難度的競賽卷，最後甚至已經將C類難度的卷子打印出來了，但今天交給鄭秋意老師那一刻，她還是鬼使神差的換成了B類。
她想的是，畢竟是林主任推薦來的學生——林主任的履曆她十分清楚，畢竟那是她的學長。競賽老師覺得，慶大的高材生推薦的學生，肯定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所以她在最後一刻，換成了B類。
當時，把這張卷子交給鄭秋意老師的時候，競賽老師就有些後悔了。
——江明枝同學就算是再聰明，就算是有林主任推薦，但她也還是個高三生啊，又不是從其他學校挖來的競賽天才，在沒有係統的學過競賽知識之前，刷這道題是真的難度超標了。
畢竟有太多的超綱知識點。
可卷子都給出去了，還能要回來不成？
競賽老師隻能打定主意，不管江明枝的過程寫得如何，隻要她結果正確，或者就是她結果不對，但過程思路是對的，這兩者加起來能做對的題目有五分之一，20%，她就邀請江明枝同學來競賽班。
——雖然這樣有些不公平，其他進競賽班的學生都是C類試卷正確率20%。
但江明枝同學畢竟高三了，她隻有一年的時間，競賽和高考隻能二選一。再說，數學競賽不是說考就可以考的，這就跟奧運會一樣，每年有固定的舉辦時間，要是江明枝同學選了競賽，那就得努力一年，經過國內的重重海選，進入國家隊後，再去參加明年七月在倫敦舉辦的總決賽。
因此，競賽老師一般不大支持高三的學生繼續搞競賽，競賽真的太殘酷了，全國數十萬數學競賽生，最後能保送去讀大學的隻有3%左右，這還得在學校的大力推薦下。
一般學生有的拿了省二，最多也隻是得到一些985的高考加分政策，而假如學生完全忽視了高考，拿了這個加分也考不到心儀的學校。
隻能說，不管高考還是競賽，一切都是又殘酷又誘人的，有的人可以憑借聰明和努力借此翻身，進入名校，此後再跨入中產階級；有的卻投入巨大回報甚少，最後成了芸芸眾生。
可以說，競賽老師在來之前，已經把勸退江明枝的腹稿打好了。
她覺得江明枝同學刷高考題這麽厲害，隻要今年不荒廢，別說考慶大和燕大了，她完全可以在裏麵隨便選專業。
所以，假如江明枝同學競賽能力一般，最好還是別走這條路了。
可……
可她考了滿分耶。
B類難度——全國決賽，國家隊入選考題也就是這個難度而已。
而一般情況下，隻要把B類難度的考題做到正確率50%，就可以穩進國家隊。
——穩進國家隊就可以隨意選擇保送慶大還是燕大。
當然，有的同學有一些特別理想的理工學校，也會放棄慶大和燕大。
這是國家給國家隊集訓成員的優待。
每年國家隊集訓成員隻招收不到六十人，這批人中還有些是去年已經加入的，今年繼續培訓，準備去國外參加比賽，為國爭光的。
競賽老師想到這裏，聽到了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每年全國無數所高中為了這個國二及國一的名次幾乎擠破頭，但她麵前的這位姑娘，現在就有橫掃全國競賽天才的資格。
怎能讓人不心動！
鄭秋意老師聽著競賽班同學們嘰嘰喳喳的感慨和議論，這會兒總算反應過來——江明枝同學把競賽題也做了滿分？？？
可競賽老師剛才那麽嚴肅，搞得她以為這是一張零分試卷。
生物老師環視過整個辦公室所有人的表情——有驚歎、有不可置信、有震撼、有懵逼，他也是那個比較懵逼的，因為他不太了解數學競賽的流程及在學生們心目中的神聖性。
於是在一片感慨聲中，他弱弱的舉起手，說：“我能知道，這個B類難度，很難嗎？嗯……我對這個不大理解，就是，B類難度考了滿分，能、能怎麽樣，保送嗎？”
他們生物類競賽被學生們戲稱為全國高中生生物知識背誦競賽，難度一般不算大，但題量是真的大，就非常考驗學生們對知識點記憶的牢靠程度。
就是你得熟練到把題目讀完，在腦子裏就反映出答案。
不然這套卷子怕是就做不完了。
——對了，讀題還不能太慢。
因此，他確實不大清楚數學競賽的難度分級。
一個離生物老師最近的學生說：“老師，數學競賽的B類難度，怎麽說，這就是全國決賽和世界總決賽的難度級別。”
他蔫兒壞的說，“考滿分能不能保送我不知道，能把過程和答案的正確率穩定在55%和60%左右，就大概是全國六十名了，慶大和燕大隨便選。”
頓了頓，他滿意的看到生物老師震驚的表情，繼續說：“要是能答對70%以上，大概就能全國前十，這時候就有機會角逐最後代表我國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總決賽選手——就跟奧運會一樣，運動員其實很多，但是能代表國家參加比賽的也就是那幾個最出色，出錯率最少的。咱們最後要選出五個正是選手和一個替補選手，代表國家隊出征。”
這些都是競賽培訓剛開始就教給大家的。
得讓學生們有目標，這才能有動力去刷題。
英語老師已經震撼到無以複加，他問：“那、那江明枝考了滿分……”
“雖然滿分隻是代表了這一張卷子，但其涵蓋的知識麵很廣，代表了江同學涉略廣泛，隻要她進入競賽班，花兩個月把競賽的知識點過一遍，穩定考出90%以上的高分應該是信手拈來。”競賽老師說。
說完，她才意識到這樣好像不是太給其他同學麵子。
哎，她這個人就是情商不大夠，喜歡實話實說，鄭老師安排的這個活兒，她真的是做不到。
眼看著整個辦公室老師們的震驚之色愈發明顯，江明枝總算找到自己說話的檔兒，她趕緊說：“謝謝老師，即便您不來邀請我，我之後也會跟鄭老師提想要參加數學競賽的事情。”
她伸出手，笑著說：“很高興加入數學競賽班。”
“哪裏哪裏，你能加入我才是最開心的。”說完，競賽老師本來就一臉凝重的臉色愈發麻木——她怎麽又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鄭秋意老師忽然發現，這位競賽老師往常看著十分高冷嚴肅，其實內心單純又簡單。
高冷嚴肅隻是她的保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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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刷數學競賽考題用了不少時間，江明枝下午上課後繼續去辦公室刷題，一直刷到下午四點，才把所有老師出的答卷寫完。
鄭秋意老師讓江明枝先回去上課。
就在她剛走出辦公室的一刹那，鄭老師迅速站起身，將辦公室門關上。
“趕緊趕緊的，說說江明枝同學的成績。”她活潑的神色和催促的語氣，渾然不像個威嚴的班主任，而是要跟好朋友分享好消息的大學生。
把自己的筆落在辦公室的江明枝剛轉身回頭過來想去拿，就聽到了鄭老師興高采烈的話。
她很善解人意的沒有敲門，而是轉身往教室走去。
——這會兒進去，諸位老師估計就會社死一把了。
她想，畢竟大部分都是九零後的老師，是不需要那麽嚴肅的。
就連一直以嚴肅麵孔示人的競賽老師，跟她一交流發現她也有一點呆萌的潛質。
微風拂動江明枝的發絲，把她的腳步都吹得輕快幾分。
“江辭，我也來參加數學競賽了。明年的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總決賽同樣在倫敦舉辦，跟你當年一樣。”江明枝心裏想著，麵上帶了滿滿的笑容。
她會追著江辭的步伐，看他看過的風景，去尋找一切的真相。
辦公室裏。
英語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犀利：“英語，滿分。”
“語文，滿分。這篇作文我十分滿意，印刷在下個月的校園文學月刊上，供同學們傳閱。”
英語老師補充：“明枝的英語作文也可以印刷，放在學校的英語角。”
“曆史，滿分。”
“生物，滿分。”
鄭秋意一愣，打斷大家的報成績聲音：“等等，咱們班不是都選擇了理化生麽？你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
“老沙昨天找了我，他說江明枝同學直播高考那會兒選擇了曆史，沒選擇生物，這才讓我也出一份曆史卷子過來的。”曆史老師說。
“哦——”鄭秋意嗯了一下，然後腦子再次有點卡殼，“所以，你們倆這回都出了卷子？”
都怪她早上太激動，沒仔細數卷子。
曆史老師和生物老師同時點頭。
生物沙老師補全了鄭秋意即將出口的話，他說：“還都是滿分，我都想找政治和地理的卷子也讓江明枝同學刷一下了。”
緊接著，辦公室裏是長久的沉默。
沉默倒不是覺得沙老師是在開玩笑，而是大家覺得，這很有可能是真的啊！
那就真的太讓人窒息了。
良久，鄭秋意老師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重重的咳嗽一下，說：“那個……既然江明枝同學沒提去刷政治和地理，那咱們也就不提了哈，一會兒我去趟林校長的辦公室，把這件事匯報一下——咱們學校每個上課可以自由安排的學生都得在林校長那兒掛個名頭的。”
接下來的話她沒說，但是大家都知道，因為林校長主管教學這方麵，學生們稍微有點點出格舉動，他就能逮住把人說一頓，說得人恨不得現在就發奮圖強，考個慶大或者燕大回來。
語文老師有些擔憂：“要不然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咱們學校其他上課自由安排的學生都是保送了的，來學校上課隻是為了繼續體會高中生活。可是明枝還隻是個轉學生，她才來上學了三天，就提出這樣的要求，我真的擔心林校長會一個電話打給她父母。”
說完最後一句，語文老師趕緊消音。
畢竟，開學時候的個人信息登記上麵，江明枝的父母那一欄都是空的。
雙雙亡故。
幸好高中生的個人信息登記沒有已婚和未婚這一欄目，不然她結婚的事情就要瞞不住了。
英語老師善解人意的蓋過語文老師這個失誤，附和道：“是啊，咱們一起去找林校長吧，他有時候脾氣特別倔，可能不看這些卷子的。”
生物沙老師說：“人多力量大，趁現在還沒下班，咱們一起過去。”
他們幾個來到林主任辦公室的時候，驚訝的發現他居然在待客。
坐在林校長對麵沙發上的男人身穿深色西裝，鼻梁高挺，山根明顯，一雙眼睛好看到極致，卻因為周身氣場和威壓，讓大家不敢仔細打量。
林主任起身介紹說：“這位是咱們的校董，你們有事情不必避諱。”
至於是哪位校董，他沒明說。
然後林主任問：“什麽事？”
鄭秋意老師上前一步，將江明枝同學的試卷呈給林校長，說：“校長，這是我們班新轉來的江明枝同學的考卷，此前我們也都看過她直播刷高考題，因此就每人出了張卷子給她，想著她成績如果有穩定又高得話，其實可以不用每堂課都仔細去聽，作業也可以根據個人情況完成。”
她隱沒了江明枝主動提出這件事，而是說這是他們一群老師的想法。
原本以為林校長會發飆，畢竟江同學才轉學來三天。
沒想到林校長笑吟吟地說：“好啊，我記得江同學來的時候，說過她還要在演藝圈繼續拚搏，請假去拍戲什麽的，你們別太在意。還有，她跟同班同學相處的還好吧？”
鄭秋意老師說：“很好，今天還給一個同學講題了。”
在鄭秋意老師一臉疑惑中，林副校長對他對麵的那個男人說：“咱們江同學就是樂於助人，不錯不錯。”
緊接著林副校長又問了一些江明枝在班級裏的情況，鄭秋意也都一一說了，知識她每回答一句，林副校長都要再給對麵的男人重複一遍。
搞得一群老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而且，林副校長還扣下了江明枝的試卷，說他要端詳一下。
什麽叫端詳？？？
等他們都出去後，林副校長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霍總啊，真的，您真是有遠見，挑選夫人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霍崢挑了挑眉：“一如既往？”
林副校長說：“對啊，霍柏的母親，這個男孩性格是比較張揚，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哪個性格溫順了的？可是他聰明啊，又長得帥氣，那些運動訓練都很強，給咱們學校拿了可多獎回來——有好些都是國際上的大獎，這些足夠他去那幾所常青藤院校了。”
隻見霍崢原本在聽到江明枝消息後有些柔和的神色再次冷硬起來，說：“我之前沒結過婚。”
林副校長一愣，他心說這個他知道啊，未婚生子嘛。
霍崢卻不再多言，隻是拿起江明枝的卷子開始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霍崢的眉頭舒展起來。
——江辭的妹妹，果然是跟他如出一轍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