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玖伍
寶音揉揉金花的背, 看她情緒平和些,付她在引枕上靠著,自己麻利地去把隨身帶的保胎成藥, 用溫水研了半顆給金花吃:“吃吃看。苦也莫動心,更不能動氣。”
其實, 胎相如何,寶音也吃不準。摸著脈還在, 可是觀血量, 寶音這樣老道的也止不住心慌。總得先安撫皇後,她們都亂起來隻有更壞。
又去找衣裳給皇後換,趁機看下,鮮血淋漓, 竟跟月事無二。等都鋪排妥當, 寶音撤了皇後身後的引枕, 自己把她抱在懷裏, 兩人湊著頭小聲說話,想起剛剛皇後朝著她搖頭:“娘娘,孕事還沒告訴皇上?”
一句問得皇後鼻子酸,又想掉眼淚,原是沒想好要不要留著這個小娃娃,怕福臨礙事兒,才沒告訴他;現在若是娃娃自己沒了, 再沒必要告訴他,叫他白白難受,她原也用不著這些法子裝可憐或是賣乖固寵。於是說:“姑姑, 若是過得了這關……”這般攪鬧, 她算是知道保胎不易, 中間若幹變數,果然順利生養一個健康的娃娃非得要若幹幸運才行,她想等過了三個月,胎相穩固再說。也學端貴人懷住了才露出消息,防著宮裏人使壞。還有一層,她想趁這三個月皇帝在後宮消停,讓他養養身子,尋個免疫力好、身子強的時機種痘。“僥幸過關,三月後也該跟他說了。”她吃過藥,肚子的酸疼漸漸消減,身下的血量也明顯小了,又樂觀起來,“姑姑,四個月到五個月是不是肚子就該鼓起來了,到時候是二三月春天,穿衣裳能遮住嚒?”
寶音沒防備她這麽問,愣了,回想自己那時候,擔驚受怕,肚子一直不大,到六個月才藏不住……幽幽想著,摸著金花的手說:“你這個,不到兩個月就鼓著,還指望四五個月瞧不出來?”
“端貴人那時候就是三個月才漏出風聲,真不知她在坤寧宮時候那一倒,是真的還是裝的,把我嚇一跳,好好的人就摜在地上了。我那時候還不認識她,多虧她有孕,才算是又認識個美人兒,名字和真人對上號。”皇後想到最近見端貴人,她故意用手把肚子高高的形狀抱顯出來,有些羨慕,不知道她還有這麽一天嚒?
非要無限接近失去,金花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思,至此方把要落了這一胎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隻祈求肚兒裏的娃娃好好的。
又小聲問乳娘:“姑姑,我這算是‘先兆流產’,好多孕婦初期都見過紅,是不是?”她搜著自己的回憶,拚命想兩輩子的同事親戚同學朋友們懷孕初期是什麽情形,極力想安慰自己:這些都常見,不是什麽尤其凶險的情形。
寶音扭頭看看金花蒼白的小臉,說:“是常見,娘娘寬心,若是有緣法,自然保得住。當務之急是止血,到明早不流血,就有了七八分。隻是,這幾天都不能走動,太後那兒請安定省如何處?娘娘想好了?”說完又去摸她的脈,摸完點點頭,“似是好些。”
“姑姑,你慮得周到,我竟沒想到這些。太後那兒,我已經兩天沒去,再請假……月事不適也能用嚒?”皇後把頭搭在寶音臉上,小聲問道,“可我之前月事一向準,也沒有不適的症候。要不……”她趴在乳娘耳上小聲說了幾句,“這樣行嚒?又省得後宮的美人兒都烏眼雞似的盯著我。”
“行是行,隻怕太後聽到這個症候有話說,又要往養心殿送人。”寶音進宮前,哈斯琪琪格拉著她說了好些宮中之事,指望她入宮幫著妹妹,日子鬆快些。她畢竟年歲長,年少時情路坎坷,之後又周旋在蒙古的王公貴族中間,想事情更周到。隻是她想不到,皇後和皇帝感情甚篤,太後簡單地使點計策、用些邪|藥不礙事。
兩人正小聲商量,皇帝已經在外間心煎了大半個時辰,實在忍不住了,探頭進來,問:“皇後?”
金花聽到他的聲音,忙應著:“萬歲,我好多了,您進來嚒?”話還沒說完,他早急急忙忙大步踱進來,三兩步邁到她身邊,趁著寶音鬆了皇後跪下去行禮,坐了之前寶音的位兒,在金花身後摟上她,說:“還疼嚒?”說著摸了摸自己的手,還帶著外間兒的涼氣,於是隻把手扶著她的胳膊,像是怕嚇著她一般,湊到她耳邊溫溫柔柔地說,又問地上跪著的寶音,“姑姑,以後月月如此?可有法子醫治?”
“回萬歲爺,娘娘……”
見寶音吞吞吐吐,福臨心一沉,小媳婦兒弱弱靠在他懷裏,綿綿的一副身子,本來費了許多力氣才養得稍旺健些,如今又虛弱下去,昏了一次,今夜又喊肚子疼,問她乳娘話,乳娘要說不說,難道是什麽厲害的症候。趕緊摟緊了她,換了副威嚴的嗓音拷問寶音:“不要吞吞吐吐,據實說。要緊嚒?”
“娘娘怕是經期‘血崩’,剛吃了成藥好些,最好請太醫來看看才穩當。”寶音跪在地上說。
福臨先聽到“血崩”,心裏止不住犯迷糊,後來聽到“好些”,又硬攥著金花的胳膊讓自己回魂,低頭看,他的手指甲邊緣都變白了,驀然想起來手中的胳膊細嫩,忙撒了手,小聲問她:“傳太醫嚒?”
她的後腦勺枕在他鎖骨上,幾根頭發翹著,正正好撓他的臉。本該奇癢無比,他心裏存著事兒,就隻把臉頰在她頭頂蹭了蹭,又怕她費力說話,耳朵湊到她唇邊。聽她說:“傳。可是先說好了,萬歲我不吃藥。”
“不吃藥怎麽能好?”說著去找她的眼睛,她眼裏都是倦色,往日黑白分明的眸,今夜磋磨,布著幾條血絲,臉色蒼白的,唇色也淡。這一看給他心疼壞了,傍晚還唇紅齒白的鮮靈靈,剝花生、抱著三阿哥打趣兒他,這會兒怎麽麵白如紙。立馬轉了風,“好,不吃,給太醫瞧瞧怎麽回事兒?”
又對著殿外喊了聲:“速傳太醫。”
太醫來了,寶音一口一個“血崩”,攪得太醫也亂了陣腳,覆著帕子摸脈,左右手都摸足一刻鍾。
皇後的症,在太醫院是掛了號的,難診。前次也宣過一次太醫,當著太後的麵,分明是脾胃不和,可一殿人都盼著是“喜脈”,當值的太醫還指望捏著腕子多號會兒脈兒,趁機想想怎麽回稟,結果皇後隻給捏了不足一盞茶的功夫,一抬手撤了腕子,打太醫個措手不及。
戰戰兢兢的“脾胃”兩字剛出口,太後的臉先冷下來,皇後又不肯吃藥調養,從頭至尾太醫都討了個“沒意思”。從此太醫院就都不願給皇後診症,萬幸,那回之後,皇後也沒詔過太醫。誰知道這次,火急火燎叫太醫來,還“血崩”?!
太醫一搭脈,先皺眉頭,影影綽綽的“喜脈”,可是太後自宮外情來的“婦科聖手”一直說“血崩”?南轅北轍。於是問:“娘娘最近可有什麽不適?泛酸嘔吐?”
皇帝想了想,說:“沒有。”
“這症起得奇。娘娘今日飲食、行動有異於往常嚒?”太醫又換了個問法,飲食、行動,總不是萬歲爺能詳知的。
“夜裏去看了三阿哥,回來就……飲食都跟往日一樣。”福臨細想了想忙道。
太醫聽說皇後去看過三阿哥,暗忖“喜脈”必是診錯了。皇後既是去探了龍嗣,肯定想到自己大婚小半年,還未有“喜信”,子嗣艱難,難免“急火攻心”,又疊上經期,引致“血崩”。
想再切脈細診一番,看皇後翻著腕子跟皇帝十指相扣,明顯是不想再給診,萬歲爺又急切地問:“礙事嚒?可有醫治的法子?”隻得斟酌著說:“依臣看,不礙事,臣開個固本培元的方子,娘娘放開心懷,慢慢養著就好了。”皇帝這麽關切,事事比皇後自己知曉得更細致,又搶著回話兒,太醫先不敢說症候厲害,又不能說藥到病除,加上“放開心懷”這樣看不見摸不著的條件,若是一直沒養好,就是一直沒“放開心懷”罷。
如有天助,又聽皇帝說:“固本培元,不吃藥能有什麽法子?”太醫聽了這句就是救命了,不吃藥,太醫能怎麽治症。既然不吃藥,醫不好也不是太醫醫術不濟。更兼他到底沒診明白皇後的症候,固本培元是萬能方劑,什麽症候都適用,身子強健自然百病自愈。
於是慢悠悠回說:“剛宮中姑姑說已經吃過成藥,再吃方劑怕藥性相衝,反於鳳體有礙。若是症候不急,食補也是一樣,多吃山藥、雞頭米的湯羹,鹿肉、魚蝦也宜多食,止血前切莫下地,以靜臥為主。”
金花聽到太醫說“切莫下地”,心想總算說到重點了。這個太醫著實囉嗦。先是問“泛酸嘔吐”,莫非識破了她有孕?轉念想連太醫都診出“喜脈”那就是娃娃還在肚兒裏,忍不住歡欣,往福臨懷裏拱了拱,張著手尋到福臨修長的手,五指往他手縫兒裏一勾,雖他心思還在太醫問話回話上,但仍自然地擠走兩人掌心的氣兒,彎著指頭把她柔嫩的手扣住,十指交纏。這一番小動作行雲流水,讓她心頭一暖。
歪著頭跟皇帝說:“萬歲,吃了姑姑的成藥,是好多了。讓太醫先退下吧。”她想跟他商量慈寧宮請安的事兒,太醫在跟前兒反而不好說。
作者有話說:
不足四千周日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