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玖肆

“萬歲, 您能抱我嚒?我……”

福臨看金花顫顫咬著唇,皎白的月光裏,眼裏滾下兩行晶瑩的淚。他著實慌了, 應了一聲,俯身去夠她。懷中人渾身僵硬不舒, 由著他撈著腿又摟上她的背,囫圇著把她從輿上捧下來。他一路走一邊低頭瞧她, 抬腿邁坤寧宮宮門, 她在他懷裏一頓,皺了皺眉,等到寢殿門口,他細心地放慢腳步, 緩緩抬步, 果是身形不震, 她就沒再皺眉, 隻是窩在他懷裏,又把臉湊在他胸上。

等到了寢殿,他才發覺她正握著他的胸哭,露出來的額角一層細密的汗,耳朵也蒼白,渾身涼,圓潤的身子在他懷裏哀哀地顫。

“萬歲, 快快傳寶音姑姑來?我……”她說不下去,額上的汗更密了,唇被她咬成粉白色, 冰冷的一隻手順著胳膊找上他修長的掌, 十指交纏, 柔嫩的掌心對上他指根的薄繭,“我疼。”

伴著身)下那股暖流的溫熱,肚腹上的脹和腰背上的酸都變了疼,微微的疼,隱隱約約,讓她心如刀絞。七上八下的,心上的疼比身上的疼更劇。要失去了,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什麽龍眼、柿子、山楂,遑論落胎藥,她根本舍不得。

是他,對她予取予求的他,像個癡漢一樣求她的鍾意,舍不得她吃一點苦,兩人圓)房後她身上連個印兒痕都沒有,縱情時還生怕傷了她的他,抱著她走看她顛疼了,要緩緩邁門檻的他……

早說好了,若是做了那些避孕的法子還有孕就是天意,他還事後猶猶疑疑給她抱成個易孕的姿勢,她得多心硬,才能硬墮了兩人的娃娃。她根本下不去手,做不到。可惜現在大約一切遲了。她止不住的悔,她原來也該欣喜若狂,結果這幾個好日子都被她憂慮著擔憂著輕縱了。

而他,他一天為著他倆的小娃娃歡欣的日子都沒過。

“哪兒不舒服?金花,金花你別嚇朕。”好聽的聲音在耳邊輕響,他的語調又低又急。她滾著淚又去找他另一隻手,拉著捂在肚腹上,真的是萬乘之君?果然有龍氣?那能不能佑她肚裏小兒平安?最少最少再摸摸伊。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隔著厚厚的衣裳,溫熱傳到她微微凸起的肚腹上。感受著他的溫度,她心裏愈加難受,像被一隻手攥緊了,又像被無數的細齒鈍鈍地噬,喘不上氣,還密密麻麻地疼。趁著喘息的片刻,就讓她陪著他,再摸摸他跟她的娃娃。

她忍著疼,又聽他說:“‘哪兒疼?傳太醫?”想著她說不能讓太醫診知她月事不調,不易有孕,更為了防著太後知道了尋事端,他不敢貿然宣太醫。

“別。”她滿頭大汗,闔了闔眼睛,把眼裏的淚硬擠盡了,往後抻了抻頭,硬打起精神,又把頭抵上他的胸說,“我等寶音姑姑來。”

長長喘一口氣,肚裏的疼似乎緩了緩,她終於有力氣想想以後。若是這胎就此掉了,隻能當沒這回事兒罷,不必再說給他聽,萬一他難受起來……她惦著他還沒種痘,要抗傳染,隻能靠他自己的抵抗力。傷心失落,都是殺抵抗力的好手。

更不能讓後宮那些花紅柳綠的美人知道。她跟著福臨,佟妃還要挺著胸往前湊,若是她精神不濟,她們更不知該如何造作。小月子也是月子,她還想不被攪擾地安穩把身子養好。

今夜疑心失了他和她的娃娃,她才頭一次展開手抓住他的掌,不存疑、不留餘力地握著他,原來這麽好,這樣安心。她熱望多跟他纏綿幾年,沒有副好身子,她如何長長久久伴駕左右。

“萬歲,您別怕,我怕是信事來了。”她分明覺得他一怔,可惜她心裏千回百轉,身上乏力,隻能跌在他懷裏,手攥著他的手,緊一緊,權當是安慰。

“月事這麽駭人?還是要好好將養,要不一月一次,朕心疼。”他舉著她的手,五根細白的指從他指縫兒裏彎出來,她從來不修飾手,尖尖的指尖,淡淡粉色的指甲,他噘著唇,一二三那樣數過去,又親了親她的戒指。看到她臉上的汗,他歪著頰細心地貼了貼她的額。

這一套行下來,她心裏又暖又淒苦,安心窩在他懷裏,盼著寶音快些來。

寶音進殿,行過禮,一抬頭,看皇帝抱著皇後坐在床邊。他倆姿勢纏綿,她一愣。皇後虛弱的一把聲音說:“姑姑快來。”

寶音告聲罪,先利落地捏著皇後的手腕號脈,又輕輕掀了皇後的鬥篷,鬥篷下,皇後細白的手握著修長的禦手捂在小腹上。

看帝後關係如此致密,寶音竟然忍不住笑,等看到皇後的衣褲,她驟然變了顏色,小心把皇後的鬥篷掖好,說:“萬歲爺把娘娘放床帳裏,老奴幫娘娘細細診看。”

金花一雙美目,先看看福臨關切的臉,又盯在寶音臉上,輕輕對自己的乳娘搖了搖頭。

寶音愣了下,明白了。竟然還沒對皇帝實說孕事?皇後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小夫妻難舍難分,兩人拉著手不肯撒開,寶音催了一句:“萬歲爺,再耽誤,娘娘隻有更難受……”福臨才鬆了手,金花裝做輕鬆笑笑說:“萬歲喝口茶等我,我還要換換衣裳。”

等皇帝的腳步聲遠了,金花一把拉著寶音在身邊坐下,趴在她耳邊說:“姑姑,我肚子疼。”說著淚兜也兜不住,奪眶而出,在臉上流出兩道水痕。

寶音在金花背後墊個大引枕,小心扶著她臥下,說:“娘娘別急,容老奴細摸摸。”兩人都屏息,寶音細細號了皇後左右手的脈,又摸上肚腹上的輕緩的突,“見紅了,可……”

聽了這句,皇後“嗚”一聲哭出來,剛硬憋著的淚又湧出來,眼淚“噗噠噗噠”落在胸前的衣裳上,本來桃紅的前襟上就落了一個一個的深色紅點兒,像是濺的血點子。

寶音從皇後手裏抽了帕子,印了印皇後的臉,心疼地說:“娘娘別急,雖然落紅,可是依脈相,喜脈還在。這幾天娘娘好好養著,也有養住的。”

皇後默默哭著,小心摸上肚子,身)下濕漉漉的,剛福臨起身,她嗅到一股血腥氣,原以為孩子一定不成了。聽了寶音的話,身上的疼先減了,肚腹的鼓脹又分明起來。伊,還在?那那些血……

又聽寶音說:“日子淺,但凡身子弱些,多有見紅的,隻要當心養著,多數能養過來的,隻是躺著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