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玖叁

眼前是三阿哥白白胖胖的笑臉, 金花俯下身,深嗅了一口,三阿哥周身滿是奶娃娃的香。藏著眼睛幽幽想, 若是她肚兒裏的娃娃平安落地,到明年此時, 怕是比眼前的三阿哥還大些。

扭頭正碰上福臨閑閑送來的眼神,劍眉星目, 深潭似的眼睛, 帶著隻有他倆才明了的隱藏的火辣辣瞥到她臉上。她和他,大婚小半年,日日赤誠相對也已那麽多日,可每次她看他還是止不住地臉紅心跳, 當著別人這麽斯文, 夜裏怎麽就那麽不一樣……

衣冠楚楚的兩個人, 正青春年少, 眼神一碰的刹那總像是沒穿衣裳;又像是雖然穿了衣裳,但更糟,勾著人從頭想那衣裳是怎麽一件一件蛻的。她忙又低了頭,額上霧著一層細密的汗,輕輕起身,踱到懷中嬰兒的父親身邊坐下,把小兒的臉對著他, 說:“萬歲,瞧瞧我們三阿哥。”

福臨給她磨不過,又被她身上的甜香氣引著, 垂頭看了眼三阿哥, 不客氣地說:“實是沒瞧出來……。”他始終不覺得這幾個孩子哪兒像他, 架不住皇後總這麽說,他也不好駁她那。眼前這小瓜兒臉,逗號眉,小縫兒眼兒,趴趴鼻子,醜。

佟妃聽著先變了臉色。皇後不理他,把娃娃往他懷裏送,說:“萬歲抱抱,三阿哥出生是不是還沒給阿瑪抱抱?”看著懷裏的娃娃皺眉張嘴要鬧脾氣的兆頭,她忙抱著搖一搖,“哦,不哭,我們給皇阿瑪抱抱。”

等他別別扭扭接了孩子,她才趴到他耳邊,小聲說:“身高八尺的大帥哥抱抱三阿哥,讓娃娃沾沾龍氣,以後才好長個好個兒,再生個帥模樣。”一句把抱孩子的爹爹說了個臉紅,嫌惡表情也淡下去。可他就是不鹹不淡,僵僵抱著懷裏的小娃娃坐著。皇後才騰出手來,捏帕子印了印頭上的汗,這一身汗出得口幹舌燥,想喝水,又怕在景仁宮,都不是自己人,於是端起皇帝剛撂下的茶碗,揭開蓋兒看,是極清淡的綠茶,她就口喝了個茶根兒,淡茶根兒也苦,苦得她若有若無擰了擰眉。

這舉動正給佟妃看到了,又瞧著皇後狀若無事地捧了下腰,再看她起身就手撐著榻,渾身嬌若無力,尤其那腰腹,一點兒力都不著。佟妃心細,總覺得皇後這次來,坐立行走,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可是一時又說不上來。正想著,聽皇後親親熱熱問她:“佟妃妹妹,三阿哥‘百歲’,做額娘的有什麽要太後和萬歲做主的?今日萬歲也在,盡管說。”這才是今日來景仁宮明麵上的正事。

佟妃早想了,當然是請太後和萬歲爺給三阿哥賜名,二阿哥早早賜名“福全”,三阿哥卻出生百天還未有名,分明自己作為三阿哥的生母比二阿哥的生母寧妃更尊貴。隻是也不便直說,於是在旁邊跪低,說:“奴才能親自撫養三阿哥於願已足,現在隻求三阿哥能平安長大。”於是俯身一拜,又嬌媚地瞪著那雙圓溜溜的杏眼兒,含著滿目春淚抬頭望了一眼皇帝,忖著就靠她現在的身段風韻,這一看,該把萬歲爺的魂兒勾走了,畢竟是生育了阿哥的一對男女。

可惜皇帝百無聊賴抱著三阿哥,眼睛呆呆盯著地上,或者專注在皇後身上,早神遊天外,竟未接到她那深情的一望。

金花聽佟妃這麽說,明白自己這一趟白來了,宮裏這些女人,都是人精,她何其天真指望她們自己拉“wishing list”,結果隻是給佟妃造了個機會在皇帝麵前搔首弄姿。她現在身子正弱,貿貿然接了十幾斤的三阿哥,生怕摔了,弓著身子護在懷裏,後又走了幾步,現在覺得心口悶,腰也酸酸的。可是對著已經產育過的佟妃她不敢動,又口渴得厲害,於是說:“萬歲,天色不早了……”

“乳娘來把三阿哥抱著。”福臨如臨大赦,忙對著周圍伺候的那一群宮女乳娘說了一句,伸著胳膊等人來接,跟交個燙手的山芋似的。又對金花說,“朕跟你一起走。”

她一笑,真誠地說:“來都來了,佟妃妹妹產後也調理好了,您今夜就宿在此處吧。”一句說得佟妃驚地抬頭,又瞪眼去看皇帝的反應。

皇帝正忙著把三阿哥的繈褓交給乳娘,鬆了胳膊,手還緊張著,紮煞著修長的指,聽皇後這麽說,心裏想著她說“我隻獨占”,還有“這手碰了別人,就不能碰我”,在佟妃麵前又假惺惺讓他宿在景仁宮,她倒是會做戲,裝賢良。那也不能宿在景仁宮,更不能拆穿她,隻能吃了啞巴虧,說:“朕還有折子沒看完,都送去坤寧宮了。”偷眼瞄了瞄皇後,“早知道送來景仁宮。”

皇後一邊係鬥篷,一邊說:“現在讓人送也不遲,我回去就讓吳不服送來。”看了眼佟妃,“妹妹好好照料三阿哥,我得空再來瞧你們。”踩著花盆底兒“噗篤”“噗篤”,扶著小宮女的手,一低頭,從小太監掀的簾兒出門了。

福臨顧不得跟皇後打嘴仗,忙擺著長腿跟上,三步並作兩步也一低頭出了門。

黑燈瞎火地上了輿,金花在厚軟墊子上坐定了,急忙用藏在鬥篷裏的手去揉腰,身子裏多了個小人兒,日子淺,才“豆兒”那麽大,可是渾身不舒坦,胸脹罷了,肚腹隻要略吃點兒力,腰先酸疼起來。想起寶音姑姑說她胎相弱,她歎口氣,一隻手柔柔地從腰上摸到腹上,這麽難受,指不定能不能懷住。她還猶豫要不要留著,說不定小娃娃先棄了她。

人性賤嗖嗖,胎相穩固,她要猶豫留不留;胎相弱,她一邊猶豫留不留,又千怕萬怕,生怕伊出一點兒差錯。現在腰酸肚脹,她先緊張得不得了,窩在輿上一動不敢動,小心揣度肚腹的這個突還好嚒?剛接三阿哥時腰一沉,千萬別使錯了力……

到了坤寧宮,福臨回頭,見她垂著頭坐著不動,於是下了輿,走到她身邊,輕聲喚她:“皇後。”叫了兩聲她還坐著不動,他又湊過去叫她,“金花。”

她抬起臉,月光如水,淡淡映在她眼波裏,白白的臉,風一吹就有點緊,更顯得小,又蒼白。朱唇的顏色淡了,她鬆了咬緊的下唇,小聲說:“萬歲,您能抱我嚒?我……”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弱。一動氣,身)下一股溫熱,她的眼淚也滾下來。若是再給她機會選,她萬萬不會起不要這個“豆兒”的念頭,那麽多近親的娃娃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