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捌伍

福臨沒想到金花這麽文靜嫻雅, 拉著她的手往榻邊走:“什麽事?這麽鄭重其事?”她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腳步端莊有章法,“噗篤”“噗篤”行得不像往日猶豫。

他發現她不一樣, 扭臉看,她小心翼翼斂了衣裳, 手扶著腰在榻上坐下。於是忍不住問:“你今日有事?“可又說不出她究竟哪兒不一樣。

她坐定了,抬臉笑笑說:”是有事。想去看三阿哥, 萬歲陪我走一趟?蘇墨爾姑姑不在宮中, 我自己去怪沒意思。“其實是她不敢自己去,宮鬥劇愛好者,當初佟妃有孕,她單獨見佟妃都心驚膽寒, 啟門開窗, 讓小宮女小太監站在廊下聽消息;如今叫她自己去看千尊萬貴的三阿哥, 她萬萬沒這膽量。也是知道福臨對她有求必應, 所以要他陪。

最近太後不喜歡她,晚上那頓點心不喚她伺候。想著太後晚上這頓點心隆重,一時半會兒用不完,太後又愛拉著皇帝說會兒話兒,趁機還要勸些“雨露均沾”之類,金花朝福臨彎彎嘴角,投去“我等你”的一瞥, 就退出來。

去慈寧宮逛了一趟,來回兩遍乘輿,她卻倦了, 沒精打采徑回內殿歪著, 又開始琢磨“肚腹囤積脂肪”, 勞什子大姨媽……伸手摸著微微比以前豐腴些的小腹,自從疑心有孕,細體會起來,連月信前的墜脹都感受錯了。這幾日的不適,更像是從內裏生發出的鼓脹。

她蜷成個團蜷在床帳裏,瞪著眼睛空洞地盯著福臨平日睡的枕頭,她真想馬上宣太醫,興師動眾,鬧得闔宮皆知也沒關係,甚至就此又落了笑柄,“皇後誤會有孕”,更沒關係,她就想聽太醫說幾句諸如:氣淤血滯、元氣虧虛之類的話。可萬一……若她有孕,福臨肯定第一個樂暈過去,那個人,還沒合帳就敢妄想有孕,“是真的就好了”;後來她不想產育,他又幻想“若是有了就是天意”……他有多想要他倆的小娃娃,沒人比她更清楚。

他不說,他隻努著架勢日日夜夜疼她。隔三差五,他跟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黏黏膩膩地摟著她,也要在她耳邊絮叨:“朕聽你的,可要是這麽著也有了……”一邊把小羊盲腸拽脫了扔在地上,“這惱人的玩意兒。”後宮那麽多人想要的,他隻給她,而她一門心思千萬千萬不要。

每次聽他這麽說,她都覺得他癡心,她還吃著藥呢,每一個避子的法子都有失誤的概率,若是兩個法子一起用,總該萬無一失。誰成想千算萬算,就算漏了那幾天。

若是太醫診出個喜脈,他大約能樂瘋,然後把她當明瓷一般護著,日夜守著。那她徹底沒機會轉圜。若他不知道,等寶音姑姑入宮,姑姑還能幫自己。

溫燙的手心摸著微微鼓的小腹,裏麵有小娃娃?要是真的,伊現在大約才幾周,剛剛是個豆兒。不知是手上的還是肚腹的哪根血管在跳,“撲通撲通”,她也知道肯定不是小娃娃的心跳,可是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滾,養了福全,看過剛出生的三阿哥,她想要小娃娃,長一雙英氣的丹鳳眼,薄薄的嘴唇,跟福臨一個模子刻出來。無論是小姑娘還是小夥子她都喜歡。她的,也是他的,他倆的。

可想是一回事兒,理智是另一回事兒。她已經跟他好了,她能走的最遠處,再遠,她還有理智。再往遠處探一探,不過是一日不來月信,她就當她有,好好愛護肚裏的伊,直到她不能再愛護伊那一日……

兩手護著小腹,肚腹上一個輕緩的突,一指一指挪著量了個遍,她躺著流了滿臉淚。福臨跟她,要是沒有血緣關係就好了。

*

想著她之後還要去景仁宮看三阿哥,皇帝急急忙忙扒了兩口膳,趕著去坤寧宮。秋天日短,等到了,天早黑透了,坤寧宮一片靜悄悄,門口兩盞燈籠隨著秋風飄飄搖搖,照得門口的台階的影忽長忽短,時濃時淡。他看了眼天上的大半個月亮,擺著長腿進了坤寧宮,三步兩步進殿,結果外殿燈火通明,空無一人。



他往旁邊一掃,就看皇後的小宮女朝殿裏看一眼,會了意,輕手輕腳往寢殿走,裏頭隻在門口點了盞戳燈。進去眨眨眼,看清了,她正睡著,兩手攏在肚腹上;輕手輕腳往前走了兩步,眼睛適應了,他才發覺她醒著,輕易不肯張的掌心正貼著小肚子來回摩挲,淡紫色的綢子衣裳,撫平了,露出衣裳下一個微微突出的輪廓。

他心裏被個瘋狂的念頭擊懵了,突然喘不上氣,腿上像灌了鉛,邁也邁不動。她的月事!從他倆好了就沒來過,算起來,已經一個多月。他輕輕張嘴吸了一口氣,像怕嚇著她似的,輕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她仍沒發覺,兩隻小手仍舊在肚腹上一點一點挪,他往她臉上看,才發覺她正哭,小腫嘴微微張著,闔著眼睛,尖尖的眼角滲著一顆一顆的大淚珠兒。

他張著指節修長的手,捂上她的小手,輕聲喚她:“金花。”

她被他嚇了一跳,忙把兩手從腹上抽出來,捂在臉上擦眼淚,撒嬌地半滾了滾,咕噥著說:“萬歲,嚇著我了。”

他想抱她卻生怕傷著她,手輕手重,他看她就是個薄瓷娃娃,唯恐一碰就壞,隻能溫聲說:“別怕。”

“太醫來看過了嚒?怪不得今兒在慈寧宮燈花一個勁兒爆,原來有喜事兒!要不是朕碰個正著,你還要瞞朕到什麽時候?”突然想起來她反常,何時見她扶著腰往榻上坐,越發相信自己想的不錯,她肯定是有孕,這麽大喜事,何時知道的?竟然瞞著他。

“什麽太醫?什麽喜事?”她忽地坐起身,臉上還掛著淚,眼睛裏霧氣迷蒙,語氣裏還帶著哭意,寶石核兒樣的眼睛盯著他。

“嗌,你慢點兒。”他轉個方向,把她摟在懷裏,讓她頭靠在他肩上,“這麽靠著舒服點兒?”

她要轉頭,被他摁住了:“躺著說。”順著胳膊握上她的拳,另一隻大手將落未落摸到她小腹上,說:“朕明年能當阿瑪了?”大手頓了頓,還是不敢摸,收了手把她在懷裏抱緊了,“別怕,朕陪著你,朕能做的都幫你做,以後無論是阿哥還是格格我們都自己養。”

她聽他越說越上頭,顧不上自己的千愁萬緒,更顧不上滿臉淚,抓著他的手粗粗往肚子上摁,說:“萬歲,沒……您誤會,我就是長胖了,你看。”她捏捏腰腹間的脂肪,又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要跳給他看,被他一把抱住了:“金花,金花當心。”

見他還不信,她轉身,手腳並用纏上他,又把唇遞到他臉上:“萬歲,真的沒有。”

作者有話說:

有次評論區問,我還嘴硬!

其實就是最古早土狗的一擊即中。不過金花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承認,嗯,也沒個試紙或者驗個血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