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捌肆

說完產育之事, 兩人都有點沉重,車內默了默,隻聽福全“吧嗒”地翕著唇, 金花對著他說:“爸爸。二阿哥說,爸爸……”一直對著胖娃娃做“爸”的口型, 福全瞪著越來越跟福臨形神皆似的丹鳳眼,目不交睫盯著她, 搖頭晃腦半晌, 終於說了個含含糊糊的“巴”。

“萬歲,快答應。”她忙去拉坐在身旁的福臨的手,一抬頭,看他怔怔盯著她, 眼裏的光混沌又迷惘, 不知已經這樣看著她看了多久。直到她的手抓上他的, 他才如夢初醒似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句:“嗯。”反手抓上她的手。

“巴……”胖娃娃有得意地又喊一聲,她晃晃抓著自己的那隻修長的手,他就坐在旁邊愣愣應一聲。她依偎著他:“日子真快,剛來的時候福全才一點點大,現在都會叫人了。”

“隻是朕應的是什麽?”他習慣地側身把她們母子一起摟在懷裏,在她耳邊喁喁問了這一句。

“爸爸。在我們那兒,就跟阿瑪、阿爸一樣意思。”她扭頭盯著他, “萬歲不好意思了?”他對著他們娘倆,卻一會兒轉著眼珠盯在地上,一會兒耷拉眼睛, 露著他跟福全一模一樣的濃密黑重的睫毛。

他幹脆把臉埋在她脖頸上, 輕輕吻那一截玉白細膩的肌膚, 涼涼的鼻尖若有若無戳上來,胡茬刺得她渾身一顫,往旁邊一躲,他才含糊著說:“頭一次有人喊朕‘爸爸’。”心裏老生常談,生出無限遺憾,這喚自己爹爹的胖娃娃,如果是她生的就好了。

她看著福全跟他長得越來越像,心裏也正難過,乍看覺得娃娃憨胖,現在越長越秀氣,也越來越肖似父親,她看著娃娃就想到他爹爹,心中愛戀依依,可惜,娃娃都是別人的。

“萬歲,三阿哥的名字,您跟太後商議過嚒?可有譜了?下月要過‘百歲’,我們也好先預備起來。”

“朕想了幾個,思來想去,‘玄燁’好聽不俗,玄之又玄,光輝燦爛。不過還沒擬定。三阿哥的嫡母覺得如何?”

金花點點頭,三阿哥就是康熙帝了,笑笑說:“萬歲做主,不知問過佟妃嚒?她覺得如何?另外佟妃生了阿哥,位份是不是也要晉一晉?”

“你覺得好便好。佟妃讓內務府擬個封號來看,位份就先維持著。”佟妃有兒子養在膝下,又是妃位,若晉到貴妃,離皇後隻一步之遙,他怕她想著本朝有廢後先例,憑兒子覬覦後位,又怕皇後受她的委屈。總之,為皇後著想,還是壓一壓,隻賜個封號。

“皇額娘沒二話就成,我倒是沒什麽,沒有貴妃我壓力小些。”說著往他懷裏鑽一鑽,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她也願意承他的情。隻是他對她太好,事事回護她,樣樣依著她,她竟生出若幹無力感,她除了愛他再沒有別的能給他,而這個“愛”字兒她還說不出口。

仰著臉看他,下頜淺青的胡茬又冒了頭,她想起頭回他抱她時她兵荒馬亂裏瞥到的那張俊臉,如今斟了情,這張臉越發英氣勃勃,左手搭上他右肩,掌心摸在突出的肩峰上,微微一點力,他就會了意,俯過來就和她的唇。

開始是她招的,何時結束向來不由她,等她一息接不上一息,手心裏蓄了汗,脖子僵著,眼皮顫顫,睫毛抖著掃上他的臉頰,他緩緩鬆開唇,右臂舒展從肋下兜住她綿軟的背,湊到到她耳邊,輕喃了兩個字。依舊是那兩片唇,鬆了她的人又緊上她的心。

她不置信地張開眼盯著他,耳朵裏還是剛剛唇線裏的“嗶啵”回響,心裏翻滾的不知是浪還是如浪一樣在天幕上“嘭”綻開的焰火,就在她心裏,她仿佛聽見一片亂響,潮音、鍾聲、焰火,從天而降一般,鬧得她心裏亂哄哄一片,火光就是他眼裏閃爍的光了,當下,天色將暮,他的眼光如何還這麽亮……

她剛想滾淚珠子,結果那兩片唇線分明的薄唇,又湊上來,好聽的聲線直鑽她的耳朵:“你鍾意朕嚒?朕得你的喜歡嚒?你除了敬朕還有別的嚒?你怎麽從來不說給朕聽?朕想聽你說。”一邊說著伸手摳她的手心。

一串問,給她把淚生生憋成鼻涕,一甩手拱在他懷裏,委屈道:“我們才相識多久,我,我說不出口。”

“朕能說得出口,輪到你為何不成?”

她把福全往他臉前推了推,咕噥著說:“您有福全,後宮還有那麽多美人兒,花紅柳綠,烏壓壓一屋子人……這能一樣嘛?”

話不肯說,身子卻很誠實,背人處兩人越發放肆,俱是外人想也想不到的舉動。

有一次,在坤寧宮,福臨一張手,金花壞笑著縱身,手臂環著脖子,腿纏上腰,他也默契地一手摟一手托,由著她跳攀上他的身。多虧他高大,又年輕,身子不過晃一晃,直著腰,就把她接牢了。

等他抱著她在榻上坐定,她嬌聲問:“吃得消?”不等他答,她馬上又說,“若吃得消,每天都這樣行嚒?”是她一直想一直沒實現的放肆,以前,既沒有這麽親密的人,也沒有既親密又高大壯實、能禁得住她這一縱的人。

“行。”他對她向來是天地萬物,萬事可行。

她對他就嬌氣得多。唯一由著他揉搓的時候,也有諸多禁忌。到十月下旬,她算著月信該到了,渾身不自在,每次手還沒碰到,她先攔他,摁著紐子翻身:“表舅舅……”他回回看她摟著一對兔兒,卻摸不到,忍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問她:“什麽時候才能過去,嗐。”

“我這信期,從來沒數兒。”總不是她的身子,她搜過阿拉坦琪琪格的腦瓜,她好似不在乎這些,沒什麽記憶。不過前幾個月確實沒這麽酸脹。這麽想著,她乜斜著眼睛,看了眼躺在身邊正對她虎視眈眈的他,護著胸,窩到他懷裏:“萬歲,還不是您……”她忖度是初承寵的不適。

這傻人,孩子都生了幾個了,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一臉疑惑把她的臉從懷裏掰出來,炯炯的眼睛盯著她:“朕什麽?”等看到她的臉,先忍不住親近,強忍了半天,最後隻是湊過去親親她的額頭,又逡巡到她眼角尖尖的眼睛,“朕改?可是你先說改哪兒?”

她把頭重埋回去,嬌聲說:“過幾天就好,萬歲不用改。”

等到十一月初,金花終於回過味兒來,不對勁。打從上月底,日日肚子脹,她時時預備著下一秒大姨媽就光顧,結果鬧了十幾日還沒來,就算是月信不“信”也不至於這麽不準時。再想寶音姑姑把藥方給她時,叮囑月事結束就要吃,吃足二十一日。她頭幾天沒拿到藥方,等有了藥方又沒想立時要用,直到跟福臨合帳之後才開始吃。是不是吃得遲了?藥效就護不到邊兒?

可自從他倆有那事,她日日不落,頓頓一大碗,吃飯也不及吃藥用心……這麽想著又覺得安心罷,不至於這麽虔誠用藥,還沒用。

到初十,呼和伺候她換衣裳的時候隨口說了句:“娘娘又見豐腴,胸衣緊了。”金花忙雙手握著腰量,問:“是嗎?”低頭看,腰還是纖細的一握,小肚子似乎鼓起來一點兒,用手戳還硬邦邦。自言自語說:“肚子好像也胖一圈。”呼和手上不停,說:“哪隻胖一圈?恕奴婢直言,胖不少,都鼓出來了,腰倒是還那麽纖細。”

聽呼和這麽說,她簡直唬一跳。月信不至,“胸脹腹高”,話本子裏這幾個字兒不正是形容有孕……她?

把呼和遣出去,她坐在暗影裏絞著帕子盤算。有孕不是都嘔吐?她早上刷牙都不吐。端貴人有孕時還暈倒了,她一點異樣也沒有。腿抽筋兒?沒有。酸兒辣女,她酸的辣的都一如既往喜歡吃。隻有月事前渾身的不自在,周身酸酸的,可她分明很吃得下,睡得香,夜夜一覺到天亮,黑甜黑甜的。白天也是,除了會嬪妃、去太後處立規矩,她還歇晌,無論在坤寧宮還是養心殿,都睡得沉寧,回回被福臨硬吻著叫醒。嘴裏含著酸梅子,砸吧砸吧嘴兒,把前輩子這一世的回憶搜了個遍,細細捋了蛛絲馬跡,委決不下。

三指捏著手腕子號脈,聽來聽去沒個頭緒。這會兒要是寶音姑姑在宮裏就好了,寶音姑姑一捏人手腕子就真相大白。

緩身躺平,小肚子仍鼓著,以前躺平肚腹就癟下去,現在上腹凹著,小腹一點點的凸出,都顯得格外高聳……嚇,輕輕戳兩下,小娃娃……光這麽想想,她忍不住先蓄了滿眼淚。奇跡。無數的步驟,每一步都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剛好,肚子裏才可能有個小娃娃。她何德何能,每頓一大碗湯藥,還督促福臨苦著臉用小羊盲腸,該做的她都盡力了,結果反而有了小娃娃?越想越苦。

若伊好好的,大概長得跟福臨一模一樣,長眉毛,高鼻子,細長的丹鳳眼,胖胖的小肉手上貝殼狀的小指甲,小姑娘尤其像爹爹,是英氣又有風情的小美人兒。可是,她跟他是親戚,往上數,總能找到同一個祖宗,千絲萬縷的親戚關係……小娃娃能好好的麽?能留著伊?

一旦生了念頭,念頭就在心裏紮根,無論如何驅不散趕不走,她行動,就覺得肚裏當真有個小娃娃,頂著小肚子,脹脹的,還怦怦直跳。再細品,最近的腹脹跟月信的腹脹仿佛就是不一樣。

本來手指頭還在肚子上戳戳,這麽想著愛惜地收了手。輕輕撩開衣裳,肘撐著身子,探頭細瞧。真看,又覺得跟之前沒兩樣,睡得著、吃飯香,當然貼秋膘,肚腹最容易囤積脂肪,況且她真的一點兒有孕的症狀也沒有……

再見福臨,他手一張,她卻不敢縱著身子往他身上跳,隻文文靜靜走過去,把臉擱在他肩上,嬌聲喚:“萬歲。有事跟您說。”

作者有話說:

大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