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捌壹

“日日隻愛你。”

“油嘴。”金花說著, 捧著衣裳到福臨眼前,“今兒穿哪身兒?”

他還在枕頭上磨蹭,捧著她睡過的枕頭, 嗅著她的味道來回蹭,一邊咕噥說:“你穿什麽顏色?我們穿一樣的。”

不想她說:“我今兒穿紅。您好像沒預備紅色的衣裳。”

他才探出頭來看了一眼, 她身上明明穿的正黃窄袖騎裝,於是說:“朕穿明黃。”

等她展著褂子給他穿袖子, 他伸著胳膊, 順勢回身把她摟在懷裏,說:“朕剛跟你說的,你聽到了?”預備她像剛剛那般在懷裏掙,結果她隻瞪著眼睛從他手臂上看出去, 望了眼門口, 又把臉擱在他肩頭:“聽到了。”一口氣吹在他耳邊, 吹得他心裏像被一隻小手撓了。

“那你呢。朕記得你說‘敬’朕。現在還是‘敬’朕?“他心有不足地問她。

“可不是?長得高, 又帥,一張俊臉,渾身都是腱子肉……”一邊說,她的手又不老實起來,順著腰側摸到他前胸上,“硌楞硌楞”的腹肌胸肌在她手下摸了個遍,彈著她的掌心。

“你見過因別人相貌好, 就‘敬’別個的?‘敬’不都是因為人品好,學識好?”他雙臂摟著她抱在胸前搖了搖,“‘愛’才是因為相貌好……”

這一句把她問住了, 他在前朝多麽英明神武!遠的不說, 這次跟太後鬥法, 贏得毫不費力,悄沒聲兒就把樣樣事兒料理妥了,收服了老臣的心,捏緊了兵權,彈指間輕輕鬆鬆架空太後,現在他倆這“日日隻愛你”的日子也是拜他贏了所賜,才能這麽隨心所欲……偏她都沒放在心上。倒是這副好皮囊,她萬分留戀貪戀。她分明喜歡他這個人,就算他不是皇帝,她喜歡的也是他。

隻是越是食色的行家,這個“愛”字兒反而說不出口。外袍的扣子還沒扣,她把額角抵在他中衣兒的淡黃色綢料子上拚命蹭,蹭得他心裏越發癢個不休,低頭去尋她的麵孔,劈頭蓋臉的親吻就落下來。

若不是四貞格格在外叫金花:“皇後嫂嫂!”她險些重被福臨捧到帳子裏,如今四貞格格一叫,她顧不上伺候衣裳,趕緊回了魂,掙脫奔到門口。回頭看,他還對著她欲怒還笑,她隻攏了攏頭發,低頭抿了抿嘴唇,走到廊下問四貞:“妹妹?”

四貞一看皇後唇上的唇脂若有若無,了然蜜裏調油的二人剛又溫存一番,燦爛笑笑:“嫂嫂,我們什麽時候出門?眼看日頭老高,起了個大早,趕個晚集,伺候著賢伉儷收拾停當,遙遙無期。”伸著食指在臉上刮了刮,做勢“羞羞”。

真被人拆穿,反而鎮定下來,倒是一直猜別人是不是發現了的時候才更煎熬,金花站著,推了一把四貞的肩膀,說:“小孩子家家,別管大人的閑事兒。”一邊摸了摸一絲不亂的頭發,嘴硬說,“你皇帝哥哥是萬乘之君,修飾細致些原是應該的。”正說著,就看四貞朝她努努嘴兒,她一回頭,見福臨從殿裏走出來,衣裳是穿好了,趿拉著布鞋,頭發毛毛的,一邊走一邊說:“這鞋不行,朕的鹿皮油靴呢?”說著對著殿外喊了一聲,“吳良輔,取朕騎馬的靴子來。”

皇後見他一改玉麵君王的瀟灑倜儻貌,邋邋遢遢一副樣子出來,哭笑不得,剛還說他“修飾細致”,他就這麽大大咧咧地出來,明眼人一眼知道她剛說假,蠍蠍螫螫裝作不經意地看到四貞臉上,果然四貞戲謔的笑意更濃了,四貞臉對著福臨,眼神卻斜斜瞄到金花臉上,窘地金花一滯。

拉著福臨重往殿裏走,說:“早膳吃什麽?萬歲先喝盞參湯。”說完這句又疑心無意間暴露了二人“夜間活動”太過,於是撒了他兄妹,隻管自己往殿裏走。之後膳桌上就垂著晶晶亮的桃花眼不說話,埋頭吃了一氣。

她早膳喝了牛乳,又吃得瓷實,等到跑馬,先驚覺錯了打算,馬背上一顛忍不住的胃氣翻湧,直想吐。

原來精通騎馬射箭的是阿拉坦琪琪格,金花隻能靠她的小腦瓜,再沾些肌肉記憶的光,三人在草原上撒歡一跑,她就落了後,眼見前麵一黃一紅兩個影兒越跑越遠,後麵跟著的宮女和太監也落得遠遠的,就剩她前後不靠,這副身子又嬌弱不勝,之前扭的腳也隱隱作痛,她收住馬的步子,在馬上坐住,慢吞吞朝著福臨和四貞去的方向溜達過去。

晴好的秋天,剛下過雨,淡淡的幾縷雲,如紗幔散在天上,馬一馳,踏得青草香氣騰起來,風輕喚拂過頸間,她拉著韁繩慢慢走,看著天高雲闊,心也為之一寬。任他倆跑去,她就是出來鬆泛鬆泛,隻要離了紫禁城,無論是去親王府後花園穿花拂柳還是來南苑騎馬放鷹,都是她喜歡的。

更何況這馬兒,是自科爾沁帶來的陪嫁,日常養在西苑,也就這會兒能拉出來親近親近。她引著馬“嘚嘚”緩行,幹脆伏在馬背上,揪著鬃毛,喚了句:“追青。”馬兒聽到主子喚自己的名字,通人性似的嘯了一聲。是了,是阿拉坦琪琪格十二歲時父親送她的生辰禮物,從小跟小夥伴一起精心養大,前年她才舍得騎。自從入京,她再也沒見過它。喃喃又喚:“追青。”馬兒在她的嬌聲呼喚裏擺了擺頭,輕嘶了一聲。

耳邊傳來一串馬蹄聲,她直起身,遠處一個明黃的衣影,朝她飛馳而來。手搭涼棚,福臨俯身在馬上,一眨眼,人就到眼前勒住馬大喊:“皇後。”引著馬在她身邊逡巡,他眉角滴著汗,興奮地說,“比賽嗎?咱們竟然讓四貞妹子贏了,她打著馬跑沒影兒了。”一轉頭不見了金花,他生恐丟了自己的小媳婦兒,趕緊調轉馬頭回來找金花。

“萬歲,崴了腳還沒好利索,一跑腳疼,咱們騎馬慢慢走走?”於是兩人並轡而行,他穿明黃,她穿正黃,兩人兩馬,漫無目的向前行去。

“四貞自己跑馬有礙嚒?”金花想了想問。

“南苑都圈起來了,皇家禁地,無事,隨她跑。”福臨沉聲說,又一指,“前頭那棵樹,旁邊是個海子,咱們去坐坐等她。回來總要從這兒走。”

到了樹下,皇後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緞子衣裳熠熠閃光,如一道金光落地。皇帝看見笑讚了一句:“怪不得日常從帳裏往下翻朕從來揪不住,原來是老把式。”

她一邊拴馬,一邊回頂了一句:“不像您,假把式。”扭頭他也金光劈地似的從馬上翻下來,一扔韁繩來抓她。“假把式”這句是太液池泛舟那夜,要進未進的緊要關頭,她說了激他的。

把人拽在懷裏,他湊到她耳邊,怕給人聽了去似的,小聲說:“現在朕也是老把式,嗯?”

不想她說:“算不上,新手上路罷了。”他再引著她說,她無論如何不肯說了,在水邊撿塊石頭坐下,剛下過雨,秋湖水漲,定睛細看,水裏指尖頂兒那麽小的小魚兒在水草裏來回穿梭,“竟有魚。”

“哪兒?”他也湊過來,在她身邊摟著腰坐下,右手環著她找上她的右手,又問,“冷不冷?”揪著鬥篷把她裹在懷裏,明黃和正黃的衣裳交纏,帝後二人排排坐在水邊,俱抻頭盯著麵前的這片水裏的小魚兒。

默默看了一晌,金花說:“要是貓兒在就好了,看到這魚兒該用爪兒撈了。”說著頭靠在他肩上,往天上那一絲兒雲上望,“真靜,難得咱們周圍兩丈都沒人跟著,上次這麽安靜空闊,是在太液池船上?”太液池的那一夜夠她想一輩子。

聽她說靜,他也舍不得吭聲,看她眼睛盯著天上,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天上幾抹絲幔樣兒的雲,他輕輕把她的軟拳頭攥緊了。看一樣的風景,沐一樣的光,吹同一陣風,他們算是分享了很多時光經曆的兩個人了。這麽想著,他覺得她身上的甜香氣更顯馥鬱。

她卻抽抽鼻子:“萬歲,您身上的熏香換過?我還是喜歡之前的味道。”

“哪有?”他湊到肩上嗅了嗅,“這個味道朕也喜歡,一直沒換……”

“我怎麽聞著不一樣。”說著抬手聞了聞自己身上,“我總覺得我宮裏的熏香也變了。”

他趁機湊到她細滑白膩的頸上,猛吸一口,幽幽說:“還是一樣甜香甜香的,朕也喜歡你身上這味道。”說著晃了晃懷裏的她。

“嗌,別揉搓我,我早上吃頂了,從馬上下來剛舒展些。由儉入奢易,現在習慣了宮裏的平穩安逸,上馬背反而不適應。”

隨便說的這句觸動了他的心事,福臨憂心忡忡說:“朕看八旗子弟也有這意思,南方征戰的那一起子兵還成,京裏這撥人越來越不像話,不上馬不拉弓,真有戰事,京裏這些人都指望不上。”

她把拳從他手裏掙脫了,伸著食指點他擰著的眉心:“出來了就寬寬心,先別憂慮前朝,回頭命他們練就是,都是從小的本事,說撿也就撿起來了。”像她這樣養得白胖反而不禁粗糲磨煉的是少數,而且一個穿越女占了阿拉坦琪琪格的身子,總歸不一樣,隻是這話沒法對福臨說。

兩人正坐著看雲,聽見身後一陣馬蹄聲,是福臨的馬沒拴,正在往遠處跑。福臨兩指打個呼哨,喊了聲:“追玉!”

金花聽他喚馬,“噗嗤”笑:“咱們馬兒竟然是一輩兒。可惜您跟我反而不是一輩兒。”

作者有話說:

味道這兒又有事兒啊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