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甜甜
福臨在榻上坐著, 垂著眼睛品茶。慈寧宮講究,茶葉都存在冰窖,盞裏的綠茶青泠泠, 飲一口微苦回甘,左右無事, 他坐著慢慢呷,等喝到隻剩個底兒, 想到書上說喝“茶根兒”不禮貌, 招人嫌,他抬眼找小宮女給他續,結果一眼看到蘇墨爾:“姑姑,你在這兒, 皇額娘那兒誰伺候?”
“皇後還伺候不來?”蘇墨爾一邊麻利地給他斟水, 一邊覷著他說, “還有小宮女在。”
福臨撇下茶, 起身踱了兩步,有意無意瞟了瞟,金花貼身的兩個小宮女站在廊下,慈寧宮臉熟的小宮女也都在眼皮子下晃。想不出還有誰幫皇後伺候太後更衣?踱到次間門口聽了聽,熟悉的金花嬌柔的嗓音,聽不清內容,大體算正常。想想, 就她倆在次間,怕金花吃虧,又怕母親讓她立規矩。他負手朗聲說:“皇額娘, 兒都餓了。”
不知是不是這一聲管了用, 他剛回身坐下, 太後換好衣裳出來,身後跟著金花。他細細瞧她的臉,淡淡的笑,團團的粉麵妝容勻淨自然,頭發一絲不亂。先放下心來,沒哭。後來她伺候用點心,他點墨般的眼睛追著她的手看,纖纖玉手,一把水蔥,白嫩水靈,也沒吃暗虧。
他心裏存著事兒,這頓點心就沒吃好,等到坤寧宮,進門先嚷著要吃的,瞅了瞅葵口碟裏的小點心,皺皺眉,說:“皇後,朕想吃花生。”
金花正捧著碗吃湯藥,務要一口飲盡,所以一邊憋著氣,一邊推著眼皮瞪他,等喝完,她抿著嘴坐著不動,他忙去給她拿酸梅子,等她銜了梅子,強咽了兩咽,才說:“怎麽喜歡花生了?上次在養心殿也是吃花生。”
他伸著修長的指背刮刮她鼓著梅子的粉腮,笑笑說:“一吃那味兒就想起你那夜喊朕‘表舅舅’。”他沒說,就連她“咯嗤”捏花生殼的聲音他也喜歡,她不在時,他一人“咯嗤”“咯嗤”捏花生,就跟她在身旁似的。
“那我喊一聲‘表舅舅’,您別吃花生,吃一塊糕?坤寧宮沒預備花生。”她不喜歡吃花生,油膩膩的,又長胖,除非餓狠了,她輕易不吃。說著,從葵口碟裏撿了塊紅豆糕,用食指和拇指捏著送到他嘴邊。“表舅舅,您嚐嚐,這個不甜,粉糯粉糯的,送參茶正好。”
他“嗯”了一聲,臉往後挪了挪,嘴就躲開那塊糕,眼睛卻還在她臉上停著,說:“表外甥女兒,你喚朕‘表舅舅’,朕不吃。”
她怕糕散了,用另一手接在捏糕的指下,問:“那我喚什麽?”
“你喚我‘好人’。”他湊到她耳邊說,這是句葷話,她在話本子上見過,是帳中紅浪翻滾時兩人互相叫喚的。她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愣著不動,也不收手,更不張口。低了頭說:“那您是不餓,算了。”
他見她羞了,紅著臉更嬌俏嫵媚,湊過來從側麵摟著她的腰,說:“要不你先咬一口嚐嚐,再給朕。”
“這又是什麽道理?還怕我們下毒不成。”她好奇,正了顏色問他,可他還是一副調皮的模樣。
“朕喜歡糕上沾些你唇脂的味道。”這一句把她惹惱了,兩根手指頭一鬆,把糕朝盤裏一丟,清脆的一聲“咣啷”,又扭著腰往旁邊挪,被他摟住了扭不動,於是扭了頭不看他,也不張羅他喝參茶,自己嘟著嘴啃梅子,啃得簡直咬牙切齒。從到了坤寧宮就不消停,左一個套兒右一個陷阱讓她跳,有這工夫不如早點吃飽喝足了安置,也不看看自己眼下的黑眼圈,都要變半永久了。
他窮追不舍,硬貼著她的臉,一張俊臉直往她眼簾裏送,雖然眼下鐵青,不礙他濃眉墨眼,如弓的薄削嘴唇,還嘻嘻笑,滿臉熾烈癡漢般瞪著她。雙手攬著她的腰搖一搖:“生氣了?哎,朕累了,參茶呢?快端來朕用糕送一送。”
她給他一搖,渾身難受,握著他的手說:“快別晃我,剛吃了一大碗藥。”對著殿外喊,“呼和,參茶還熱嚒?端來吧。”
呼和進來見帝後兩人親親熱熱摟著坐在榻上,趕緊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把參茶的紅漆螺鈿盤往桌上一撂,轉身走了。
福臨仍舊摟著金花不放手,目不交睫看她伸著胳膊,露出纖細玉白的腕子斟茶,又拈了一塊糕,送到他嘴邊。他張嘴咬了一口糕,又巴巴兒等著她給他把茶送到嘴邊。結果她坐著不動,轉頭瞅著他笑,眼波一亮,意思是好了,您自便。
他鬆了一隻手,仍舊把她摟在懷裏,伸手取了盞,一飲而盡。
看她又嫻靜地斟茶,突然想起來,問她:“今兒皇額娘難為你了嚒?”
她搖搖頭:“太後問您是不是又入後宮了,然後就是那兩句老話,一是保養身子,二是雨露均沾。”
“那你怎麽回的?太後這麽說,你心裏難受了?”說著安慰似的把她摟緊了,高挺的鼻子貼在她粉團團的臉頰上,獨她才有的甜香氣沁過來,他就知道,太後叫她進去伺候換衣裳沒那麽簡單。
太後尋著由頭把皇後叫進次間,才放肆細細打量她。皇後早上起得早,好在下午放肆睡了一晌,現在睡飽了,臉色潤澤,泛著毛茸茸的光,眼中橫波欲滴,活脫脫一朵雨露灌溉盛開的花,滿身男人疼出來的嬌豔。
皇後不會伺候人衣裳鞋襪。伺候了幾次皇帝的衣裳,可每次都是他自己脫,自己穿,她不過是在旁邊陪著說說話,抖抖衣裳袖子;多虧她機靈手巧,想著自己衣裳的穿穿脫脫,隨機應變幫太後脫了再穿。胳膊一伸,從手腕到小臂就現在太後眼前,白白淨淨的皮膚,濃紫的血管在皮下隱約可見,更顯得肌膚似雪,白得放光一般。
皇後俯仰,太後又看她脖頸耳後,也是一片白馥馥的雪團。
太後不知道,皇帝轉了性,他對皇後生怕蜷了屈了,抱著捧著,無時無處不小心翼翼,除了非要她受委屈處,餘處握著溫柔,吻著輕慢,可不是一絲兒痕跡都沒留下。她還沒見皇後身上,白膩細滑,連個指甲印兒都沒有。跟皇帝吃了邪藥那回,攥得手上都是青紫的印子全不一樣。
瞧著皇後春|夢了無痕的骨皮,揣測帝後的關係淡淡的,太後稍稍安心了些。又囑咐皇後還是要慮著皇帝的子嗣。不想皇後聽了,柔柔地說:“皇額娘,兒臣跟萬歲相處了這些日子,極敬他人品、人才,讓兒臣勸萬歲去別人宮裏,兒臣心裏難受,說不出口。”
太後聽皇後這麽說,吃了一驚,無論如何,她都料不到平日在她麵前唯唯諾諾的皇後會這麽逆她的意,正愣著,又聽皇後說:“至於子嗣,對福全和三阿哥他們,兒臣都願意視如己出;對楊庶妃和端貴人,兒臣也願意竭盡全力,小心護他們周全。兒臣的乳娘也在京,或可幫上忙。”說完,皇後緩緩跪下,伏在地上說,“萬歲願意去別人宮裏,兒臣一定不攔著。隻求皇額娘別讓兒臣勸萬歲,兒臣違心,勸不出口。”
福臨默默聽金花學了一遍,雙手攬緊了她,問:“皇額娘之後說什麽了?”
金花粲然一笑,說:“皇額娘還沒教訓我,您就在外頭嚷餓,皇額娘讓我趕緊起來幫她把衣裳穿好,她老人家一雙犀利的眼睛盯得我發毛,好在沒說什麽。”想了想又說,“她再瞪我,我也說不出別的來。大概之後該親自勸您了。您倒是有空想想怎麽應。”福臨現在隻有兩個兒子,還都年幼,也沒出過花兒,若是不知道三阿哥就是以後的皇帝,冷眼看著承繼大統的子嗣是稀薄些。若是楊庶妃和端貴人再平安生兩個兒子就好了。金花這麽想著,“嗌”了一聲。就聽福臨把下巴頦搭在她肩上,咕咕噥噥在她耳邊說:“這有什麽好應的,答應著不去就是。以後皇額娘都管不著,慈寧宮今兒傳鼇拜都沒傳到眼前。”手指頭在她腰上撓一撓,“你隻是敬朕的人品?”
她給他撓得腰上一陣酥癢,身子先軟了,朝旁邊一歪,認真地說:“不隻是人品,還有人才。”
他手上使力,把她綿軟的身子撈到自己懷裏,繼續不依不饒地撓她:“哦,那就對朕隻有敬?”
“可不是嘛!人品貴重,跟我‘之後’聽說的都不一樣。”她忍不住“咯咯”笑,伸出一隻手摟上他的脖頸,微微扭頭抵著他的額。
“該是‘之前’聽說的吧?你倒是說說,都聽說了些什麽?”兩人就頭抵著頭團在一處坐著,低聲細語。
金花用舌頭推推酸梅子核,慢悠悠說:“我說了,您可別急。聽說,您唯母命是從,急性子,漢話漢字兒都不大好……”說著,就聽他呼吸都急了,這評語實在說不上好,趕忙接著說,“這都是瞎傳,您是孝順,性子好,漢話漢字兒都好,長相也英俊。”說完抻著脖子去蹭他的鼻尖兒,大夜裏的,忙了一天,她不想他添堵,那些風評,管他們的。
“所以是因為這些‘聽說’才不願意的?”他也蹭了蹭她的鼻尖,裝作不經意地問了這句,他始終想不通,她剛嫁他時為何一直推他,漢話好、相貌好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這句觸動了她的心事,她不願意,因為她相信他以後要對董鄂氏戀愛腦,沒想過他愛自己,這麽想著就有點委屈,猶猶豫豫回了一句:“好似不是,好似是因為您被逼著才娶了我,我覺得您不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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