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太後

酉正時分, 小宮女來報,說鼇拜和遏必隆兩位將軍在慈寧宮外磕頭。太後聽著反常,外官應見了主子再磕頭。忙命蘇墨爾親去, 結果蘇墨爾一陣風似刮出去,又疾步回來, 在太後耳邊小聲說:“二位將軍磕了頭,走了。”

太後起身踱步, 說:“走了?”

蘇墨爾答:“奴婢出去時, 他倆人影都看不見了。”那便是兩人磕完頭即走,沒等慈寧宮內反應。

太後揣摩兩位大將,意思到了便走,表麵上禮節不虧, 實際上太後什麽都沒問到, 而且連宮門都不進, 避嫌疑已經避到這地步。於是問蘇墨爾:“兩位將軍從養心殿來?”

“奴婢已經遣人去神武門和養心殿探問。”過了一盞茶的工夫, 小太監回來報說:神武門的護甲不理他們,養心殿的小太監不知道。蘇墨爾見事情蹊蹺,自己去神武門走了一趟,回來到內殿,已經走得滿頭汗,一邊拭汗,一邊對太後說:“宮裏的護甲是新換的?糊塗。奴婢去問他們, 一開始不說實話。奴婢再三追問,他們才透露兩位將軍今下午酉時來,酉時去, 看這時辰, 是專門來慈寧宮磕了個頭。今兒隻鄭親王遞了帖子去養心殿, 到酉時三位大人一起出的宮。”頓了頓又說,“此番派去養心殿的小太監不頂事,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太後呷了口茶,聽蘇墨爾這麽說,含著嘴裏的茶葉嚼了嚼,苦澀味道在嘴裏發酵,把最近的事串聯起來想,越想越覺得蹊蹺。

細細思量起來,不僅是送來慈寧宮的抄本變少,連宮裏各處安插的小太監都甚少回來報信兒。自從上次皇帝“湊巧”一前一後把她放在皇帝身邊的眼線都打殘了攆出去,連坤寧宮的小太監傳回來的話兒都盡是些不疼不癢的,沒有一點稀奇:皇後百無聊賴跟貓聊天,去養心殿伺候了一下午……當時皇帝已經一個多月不入後宮,突然急急忙忙詔皇後去養心殿伺候,委實有些反常。不過傍晚來請安時,太後留神看兩人神色,都沒什麽異樣,養心殿隻有小太監,偶然叫皇後去,使喚使喚小宮女也沒什麽稀奇,所以太後就沒多想。

太後竟然不知道,那日皇帝先詔皇後去養心殿,後領著皇後出宮去了鄭親王府。

反倒是寧妃和佟妃那兒,她倆好像是活動著心思爭寵,一個使銀子做衣裳置首飾,一個請宮裏的老嬤嬤幫著縛腰收肚,學些“**”。太後慮著,嬪妃心思活絡不是壞事,隻要不專寵,兒子縱使多情,在每個女人身上花的心思終究有限,到時候母親還是兒子最重要的人。太後深恐兒子像皇太極那樣,專寵一人。當年,先帝專寵海蘭珠,之後八阿哥和海蘭珠先後離世,先帝悲痛不已壞了身子,之後就每況愈下,終於撒手人寰。

想到這兒,還有樣憂思困了太後十幾年,天花。八阿哥“出花兒”夭折,福臨運氣好,並沒染上,但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仿佛被天花“纏”上了,每年宗室總有子弟“出花兒”,年紀小的還有挺過的,過了十五歲,幾乎染上就是個死。現在福臨已經十八了。

蘇墨爾續了水,太後又端茶碗噓了口茶,想遠了。昨日皇帝怎麽回事?突然跟皇後就要好了。兩人打量她不知道,皇帝在膳桌下拉著皇後的手反複揉搓。還有逗福全那會兒,兩人眼神一對上就瞅著彼此笑。那神色情態,竟然跟先帝和宸妃一模一樣,皇太極和海蘭珠是老房子失火,他倆呢?之前是好還是不好?大婚不圓房,鬧得皇後被嬪妃欺負,後來又好一日歹一日……太後突然心裏一沉,好不好的,從大婚皇帝就沒寵幸過別人,後來她讓皇後去勸皇帝,皇帝就鬧著不入後宮。這麽看,皇帝跟皇後一日好一日不好,多半是因為太在乎才互相鬧別扭;不入後宮就是直接置氣了,是皇帝怨皇後勸他寵幸別的女人。她這麽老辣的人,怎麽才回過味兒來。實在是沒想到帝後關係這麽親密,已經到了無話不談的田地。甚至還合著夥兒在她麵前演戲,一起哄騙她,不聽她的教。

這麽一想,最近這些事兒對了版。坤寧宮的小太監今天回話的時候一邊說一邊還紅了臉,沒根兒的人,繪聲繪色說帝後昨夜折騰半宿,跟以往都不一樣。這麽看,昨夜二人小別勝新婚,關係更上了一層樓。

正想著,四貞格格進來,見太後端著茶碗愣神兒,請安後搬張杌子坐在太後身邊,給太後捶著腿,說:“額娘,想什麽?都皺眉了。”

太後還在驚心帝後的關係,看了眼這個跟自己神肖的養女,想起小太監常報她跟皇後一處揉貓喝酒,試探:“四貞,予瞧著你剛進宮時挺喜歡皇帝,現在呢?”

四貞格格推了推太後的腿,說:“額娘……那是剛進宮,看皇帝哥哥玉樹臨風,相貌堂堂。”四貞格格起初還不好意思,想了想既然太後問,她還是趁機把話都說開了,“後來想到皇帝哥哥後宮那麽多嬪妃,皇後嫂嫂是一等一的美人兒,他倆關係又好,兒想嫁個這樣的人不過是獨守熏帳,什麽趣兒,就轉了心思。”說到這兒頓一頓,等著太後接著問。

“哦?據你看,皇帝和皇後,關係要好?”太後果然問了,隻是沒順著四貞格格的話茬兒問;如太後所願,四貞格格果真提起帝後的關係,她趁機探探四貞格格怎麽看,也許她作為母親正是當局者迷。

“當然要好了。不要好,皇後嫂嫂怎麽能對福全那麽好。若是我,對丈夫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妒也妒死了,冷著不管算了,怎麽能抱著捧著,盡心盡力。還不是愛屋及烏。是福全跟皇帝哥哥長得有些像處,皇後嫂嫂就忍不住對他好。對佟妃和三阿哥也是一樣。八月節那夜,我跟皇後嫂嫂去景仁宮,嫂嫂在門口嚇得直打哆嗦,還不是硬著頭皮,拽著我的袖子就進去了。之後佟妃生產,把嫂嫂手腕子都攥紫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好。我初來就覺得皇後嫂嫂是個寬厚心腸,後來接觸起來,果真,隻有我想不到,沒有她行不出來的善舉。我起頭還怕她性子軟,皇帝哥哥辜負她,現在看,皇帝哥哥對她也好。人美心善,誰能不愛呢。”四貞格格一邊說一邊想起八月節夜裏,皇帝見到皇後就湊上來,擠著坐,還從她懷裏硬搶人;又想起皇後提到皇帝時候那一臉甜笑,忍不住打趣地說,“他倆那膩歪,兒都不好意思說。”

這一番話,把太後說迷糊了,皇後對娃娃好,打頭一次見福全就是,抱著摟著,又逗又親;那時候皇帝跟皇後雖然圓了房,但是關係倒不見得好,太後還因為皇後籠絡不住皇帝教訓過她,皇後委屈巴巴地在慈寧宮抱著福全掉眼淚。那時候皇後就愛慕皇帝了?皇帝可不是誰愛慕他,他就對誰好的人,憑他的俊朗,不誇張地說,闔宮都愛慕他。太後一直以為皇帝誰都不愛——寵幸嬪妃都是她逼的。寵佟妃是跟孟古青鬧意見;青眼惠妃鄒氏是因為她漢話好,懂詩文;招幸寧妃多半因她順順當當生了福全,他偷懶,想再寵一次就添個孩子;跟皇後,是太後給他喝了那碗涼茶。

聽四貞格格這麽說,意外坐實了帝後兩人關係好。他倆是什麽時候好上的?還有這兩個不肖子孫,竟然瞞著她做戲,什麽不入後宮,什麽關係鬧僵了,都是演給她看,走得近點兒的小輩兒都知道他二人關係要好。正想著,聽四貞格格說:“額娘。茶灑了。”低頭一看端著的蓋碗端歪了正瀝瀝滴水,衣裳下擺濕了一團,四貞格格正從她手裏接蓋碗兒。

蘇墨爾看母女二人聊私房話,早悄悄退出去,聽四貞格格說“茶灑了”又進來,趕忙拿幹帕子給太後擦衣裳,太後穿的玫紫色,水漬特別顯眼。蘇墨爾又張羅太後更衣,正亂著,小宮女進來通報說帝後領著嬪妃到了。

太後按著蘇墨爾的手,說:“先不換。叫他們進來。”又對四貞格格說,“四貞先去,今兒不留你吃點心。”

等到帝後進來,太後一眼看到他倆臉上笑意的餘韻就氣不打一處來。兩人的臉都像是揉皺了後硬攤平的宣紙,攤平了但是褶兒還在,兩人的眼神一對,笑就從心裏漾出來,擋都擋不住。之前總覺得兒子對女人心思有限,太後胸有成竹,從來沒留意到這些細節;今日細細想了半下午,再聽四貞格格說了那幾句,驀然醒悟兒子已經不是她的,兒子被如花似玉的兒媳婦兒搶走了!

冷冷地看皇後,剛進宮時還是個寡言沉默的小丫頭,如今不到一年,不光長了個兒,身子也出落得好,旗裝掩不住的好身材,寬肩凸胸,蜂腰豐臀;再看那張臉,全沒有他們博爾濟吉特氏的高顴骨方盤兒臉,雍容的鵝蛋臉,鼻梁高挺細翹,一雙眼睛含著水波似的瀲灩生光,還有那對唇,濃豔欲滴,還沒張嘴先勾得人心動。

又想起一早小太監來報信,說兩人昨夜緊著折騰。再看兒子,眼下鐵青,往常玉白的麵孔泛著黃氣,一雙眼睛正止不住地往皇後身上瞟,她問他的話兒他也不仔細回。

再想昨日議的命婦執侍,當時皇帝正一門心思盯著皇後和福全,她駁了他的請,他卻沒話,概因他心思不在此事。皇帝的心思都在皇後身上。

這麽想著還得了?這次是執侍的事兒,以後就還有其他軍和國的大事,因為皇後耽誤了可如何是好。

太後這一件想差了。若不是皇帝心思在皇後身上,這次必定蠲了命婦執侍的老例。她應慶幸帝後關係要好,才不會一門心思跟她作對爭權。可皇後搶了兒子的執念錐心,她竟然糊塗起來。

伸手撣了撣衣裳上的水漬,她定了定心神,淡淡說了一句:“予這衣裳濕漉漉的難受,皇後來伺候。”說完起身往次間走。

金花聽了意外,太後從未叫她伺候衣裳鞋襪,意外歸意外,她仍作勢跟著太後走。扭臉看福臨,他炯炯的眼神示意她盡管去。她離了他的視線才皺皺眉,睡了大半天,這一身骨肉仍舊沒回魂,從上到下的難受,多虧伺候個衣裳能有多累。太後也不會多為難她罷。

作者有話說:

68章小改,不重看沒大影響。

昨天太睏了,寫得不滿意,今天改了好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