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香宵(二)

金花提著燈籠疾走, 斜刺裏伸出一隻健碩的手臂。晃在燈影裏修長幹淨的指節,黑燈瞎火的,不妨她一眼認出來, 是慣攥著她的手的。她吃驚,更多的是安然, 順著那胳膊的力滾到一個寬厚的胸膛裏,眼神搭在他胸上肩下。福臨今夜也是黑外兜裏麵著明黃, 熟悉的木香籠上來, 她用翹鼻頭紮在他鎖骨下的窩窩裏,手上還打著燈籠,另一手就順著衣裳柔柔摟上他的腰。

“萬歲。”朱唇在他胸上一震,這兩個字隔著衣裳骨肉透進他心裏, 他也急急伸手抱住她。兩人摟著, 仍因太渴望像是做夢, 全沒意識到昨傍晚他倆才分開, 剛剛過去一日。福臨竟然眼眶發熱,聽了這兩個字兒動情,終於不是剛大婚時,一張嘴就喚他“表舅舅”。

強定了定神,又怕聲音漏了他眼眶濕潤的消息,他伸手撫著她頭發,小聲說:“瞧也不瞧, 直接撲到朕懷裏,就不怕是拐孩子的,拍花子?”

又是那好聽的聲音, 從頭回他說話, 她就發現好聽得不得了, 就算是朝她使厲害、發狠話也迷人的聲線,正擦著她耳朵。她耳朵伏在他胸上,蹭了蹭,說:“這手這胳膊,我認得。”沒穿鞋踩在地上,假山子洞裏有石頭,硌腳。她攀著他踩到禦鞋上,手上使力勾緊腰,再一挺身兒,一仰頭,眼神就夠到他的臉了,“也不是小孩子。”

他沒顧上這句,低頭看她的腳,手裏的燈籠恍恍惚惚,他瞧了個影影綽綽,問:“鞋呢?”

“特意穿了雙新鞋,倒挑錯了,一走就響,剛怕把姑姑吵醒了,脫了鞋出來,剛來的急,就沒穿鞋。”

他眨了眨眼,這也能成?猴兒似的攀在他身上,抻著腦袋,一張俏臉在他眼前晃,眼裏的波光隨著燈籠跳忽,潤澤的一身豐腴凹凸有致地伏在他身上,一陣風吹過,帶過一陣桂花香,還有她身上的甜香。她嬌嬌念出來的一句:“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他正借著燈籠朦朧的光愣神,眼前一暗,唇上多了一對朱唇,他不由自主闔上眼,先聽見燈籠悶悶的“噗嗑”一聲,接著是燈籠杆兒的“咯噠”幹脆利落地滾在地上,她舉著燈籠的手心裏出了汗,濕噠噠熱乎乎貼在他耳下。燈籠的篾和紙燃著了,年節放爆竹的香氣飄散而來,他覺得他也過節了。腦子裏閃著另一句“教君恣意憐”?今夜嚒?恣意憐?

上次她這麽主動,還是四貞妹妹頒金冊那天,她大大方方笑著說:“我親您。”那時候他發覺她不真心,至少不全是真心,唇在他麵上遊,一下一下,猶猶豫豫,戰戰兢兢;還帶著說不清的絕情絕義,跟那次完了就再沒下次了似的。

今夜就是溫熱香甜的一雙唇,起頭就試探他,香軟的舌飛快地滑過兩人的唇,引著他去嚐她唇上紅色膏脂的味道,又搶他唇齒間的氣,腰間的小手也不老實,隔著衣裳在他腰後來回摩挲。

他硬掙出來喘口氣:“摸什麽?”三根手指仍在背後指指按按,揉得他渾身發軟,怕她在鞋上站不穩,他兩條胳膊緊緊摟著她,騰不出手來去探一探背後有什麽。睜眼時燈籠正在旁邊燃得歡,火光打在她臉上,她闔著眼睛彎著眉,眼梢眉角腮麵都是笑意。

“腰窩啊腰窩。萬歲這幅身子怎麽長的……”說著又把臉埋在他肩上,噥噥說,“這麽好。”耳下的那隻手也捂到他腰上,摸完了腰又試試探探往下,“老虎的屁股也想摸一摸……”

金花說完反而收了手,雙手往上挪一挪,在他腰上勾住,側臉枕在他肩上,覷著眼睛看他。燈籠將燃盡了,還有最後的一點火,借著這點光,她正好看他紅了臉,烏黑的星目要看她又怕她燙,猶豫著不敢往她身上挪。這一刻她才徹底把他和後宮那些美人兒劃了陣,若是情|場老手,女人比高中生明戀暗戀的對象還多,大約此時不是這樣羞怯的情態。

福臨有昨日的前車之鑒,撐著不落進的她的陷阱,等燈籠徹底滅了,又站了站,才說:“走吧?先離了欽安殿。”想想她沒穿鞋,“背你?”

她摸黑在風兜裏掏了掏,變戲法似的拿出來一雙輕便的快靴,套在腳上,說:“走。”

他氣結,剛是她故意?踩著他的腳攀上他,雙手在他背上摸了個結實,引得他渾身起栗,還要歎他身子好……他從頭幾回就歎,他怎麽不知道博爾濟吉特氏能養出這樣的女孩兒,平日不顯山不露水,花樣卻多,腰窩?嘴上忍不住就問出來了:“什麽是腰窩?”

兩人正攜手從假山子洞裏出來,立在滿天星光裏,渾身浴著星,熠熠閃閃,她隱了臉上抿著的笑,低著頭小聲說:“我也有……有機會指給您看。”她也有一副好身子,每次綿綿窩在他懷裏,柔若無骨,又渾身勁道,凹凸有致的溫軟依著他。隻他生怕她不樂意,並不敢言說,更不敢上手亂撫,不似她,前胸後背,她一雙小手摩挲了幾次了。

各處宮門都下了鑰,不知福臨如何安排的,兩人一路穿花拂柳,暢行無阻,各處的宮門一推就開。每一條禦道上都隻他二人。

金花柔軟的小拳頭給福臨握在掌心,頭頂闊亮的一條銀河,偌大宮城,此時此刻,隻有她和他。她扭臉看他,星光微淡,虧他高眉星目,長眉濃密,才在這沒有月的夜裏朦朦朧朧現在她眼簾,這麽想著,她用另一隻手捏上他牽著她的袖管。

他湊過來:“累了?”她搖搖頭。

“好奇去哪兒?”他一直等著她問,偏她一言不發,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

“跟著您,去哪兒都行。”她不好奇去哪兒,這條路沒行過,肯定不是回坤寧宮,隻要他倆在一處,去哪兒不一樣?

“昨兒出宮的事兒,皇額娘不知道?兩天了,都沒人問我,我編了好幾套詞兒,都用不上……”

“我們的動靜,皇額娘不知道,不好嚒?早這樣,也不用做這些戲,更不用費這些周折。”福臨回想起來,大約兩人剛要好,就被迫演“不入後宮”種種,一個嬌滴滴的小媳婦,他看得見,摸不著。看也不能放肆看,隻能趁在慈寧宮時眼風潲一潲。

最近幾月,他總後怕。多虧反抗他母親的事沒早動作,若在大婚前舉動,堅辭不受母親安排的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那他豈非生生錯過她,終不知情為何物,陷在欲的泥淖裏。

可他又後悔安排遲了,讓她吃了太後的虧,時時叫她去慈寧宮領教訓不提,還要往他後宮塞人,又要威逼著她勸他“雨露均沾”……憑她的心細如發且慣會拈酸,不曉得心裏多別扭憋悶。這麽想著他又悔應該大婚後就謀劃不領太後的命,那他是不是早就跟她長長久久在一處?兩人早把心結解了,她早知隻她招了他喜歡,她也信他以前沒喜歡過別人,以後他也會一如既往,隻喜歡她。

“可我喜歡今夜,還有昨日。”她捏著他袖管的手撒嬌似晃了晃,他細長的丹鳳眼睇她粉白透紅的臉,苦了他,費那麽多心思,防著慈寧宮散落在宮裏各處的人,更要視宮裏的規矩如無物。

還要給她捏圓搓扁,昨兒回宮換衣裳,褻衣兒他自己扯了扔在地上,吳良輔那麽伺候老了的,撿到手裏也禁不住頓了頓,退出去的時候腳步輕飄飄的不自然。都是她勾的,他對著她,不曉得如何把持到今日的。

他攥攥她的手算是應了。後來兩人都不說話,沉默地攜手推開一扇一扇的門,沐同一陣風,嗅同一縷香,終於走到太液池的碼頭。

“上次,你跟董鄂氏聊天,不是喜歡杭州?江南不太平,去不得,我們撐隻江南的烏篷船。”福臨一邊說著,跳下船,回身架著金花的咯吱窩把她端下來,“正好太液池的荷花開了,行至荷花深處,吃一盞老酒,裝作是江南罷。”

金花在岸上看是一隻烏突突的烏篷船,到了船上,船板軟綿綿,設著牙席 ;長短篷裏裝飾著毛峰錦緞,隻外殼是個竹篾。她忍不住笑,除了烏篷船的殼子,芯子金碧輝煌。

福臨坐在船尾,拿著手槳一撐,船**離了岸。金花望著岸邊影影綽綽的小宮女和小太監,笑著說:“這下好,終於不用被一隊人跟著了。”

他說:“就知道你不喜歡他們跟著。”船身搖了搖,他又點點頭,說,“坐下吧,這船容易翻,朕不會水。”

她在他對麵盤腿坐下,手托著腮,桃花眼灼灼盯著他:“我會,我救您。”

手槳入水,激起一串水聲,船穩穩向湖中行去:“萬歲,您競會劃船?”草原長大的順治帝,不會遊泳,卻會劃船,她還盯著他不撒眼。

“不比騎射難。”他幽幽答,一邊說一邊抿著嘴兒笑。夜裏避著人跟尚乘船的小太監學了半月而已。聽她跟董鄂氏聊天,驟然冒出個這樣的主意。預備了倆月,終於到今夜,荷花開得好,花葉間還生著蓮蓬,風清星朗,等不及跟她行到藕花深處,“你看看後頭的火折子,掌個燈,籃子裏還有熱老酒。”

她歪頭看著他,他雙手握著槳劃一下,又一下,渾身藏在風兜裏,兩隻健碩的胳膊露在外麵,聽他說,點點頭,卻不動。

“去呀。”他給她瞧得不好意思起來,學她愛用的嗔怪的語氣說了一句。

“我不想回頭,回頭就看不見您了……”她無限依戀,伸手撿起他明黃的袍子角,跟自己的正黃袍子打了個結。

作者有話說:

竟然沒寫到。

那就明天吧,明天肯定“暈船”。(手動重點)

明天夜裏九點,我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