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戒指
金花見福臨星目深沉, 停駐在寶音姑姑身上。她迫切想讓他認識她的親人,她的乳娘,從小像母親一樣陪著她的寶音姑姑, 她過去日子的一部分,她長大的來處。這感覺, 大約很像現代人戀愛時把自己的閨蜜好友介紹給對方,也很像把自己小時候的照片拿給他看, 急著想讓他了解過去的自己, 又有些相見恨晚。隻是寶音姑姑在科爾沁被王公貴族倚重,在京城就是位婦科聖手的乳母嬤嬤,金花捺下把福臨融入過往歲月的熱望,抱著懷裏的奶娃娃上前:“萬歲。”
福臨不徐不疾收了心思, 低頭瞧金花懷裏的小娃娃, 繈褓中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兒, 小嘴兒撅著, 睡得正香。皇後柔軟的兩條胳膊把繈褓攏了個結實,生怕摔了又怕蜷著,天氣涼爽,她額上反而累出一層細密的汗霧,正愛惜地垂著濃長的睫毛盯著懷裏的小嬰兒,眼神裏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愛,“鍾意你”。她抬起那對寶石核樣的黑眸看向福臨, 又輕喚了一聲:“萬歲,瞧。”他順著她的聲音看過去,小娃娃正在吧嗒嘴兒, “不曉得做了什麽好夢, 正笑呢。”他忍不住抬手撫著她的背, 這麽喜歡孩子,這麽會附會,小嬰兒張了張嘴,美夢也被她編派出來了。
這時濟爾哈朗在旁邊清了清嗓子,喊了聲:“皇上。”
福臨伸出修長的指捏了捏繈褓的邊兒,說:“叔王,不知家裏齒序,他有個姐姐叫南定?他小名兒就喚北安吧。大名等內務府擬了字來看。”
剛出生的小嬰兒,他本不想賜名,宮裏的三阿哥出生至今也還沒擬名,而且王室宗親,都來求他賜名,他允還是不允。隻是,金花這麽喜歡他,又是她親親的小外甥,打八月節就惦記著的小人兒,他思量賜個小名兒無妨,關鍵皇後歡喜就好。
濟爾哈朗起初見皇帝默不作聲,以為無望了,誰知他見了皇後懷中的小孫兒,臉色由霽轉晴,麵上一舒,金口賜下名來。忙領著家中男女跪下謝恩,皇帝賜名的宗親寥寥無幾,若非兒子的福晉是皇後親姐,家中何來這樣的恩典。雖沒有獎金賜銀、加官進爵罷,清高體麵。
回宮的路上,福臨本來拉著金花的手細細捏娑,想起藍衫子的婦人,問金花:“表外甥女兒,剛那位是……”他看她眉毛眼睛甚至神情都跟金花相似,氣質馥鬱如蘭,以為是金花的姨母姑母,想來蒙古的貴族,本等著眾人引了來拜,結果眾人都未有表示,他揣測皇叔一心求他賜名的恩典,所以禮節上略虧了些。
金花小聲說:“寶音姑姑,我的乳娘。”答話間把肩靠在他臂上,捏了捏藏在袖子裏的藥方。
“哦?這就是表外甥女兒日夜念叨的寶音姑姑,你們家親戚嚒?”說著伸出結實的手臂把金花攬著懷裏,兩人本來中間擱了寸許,他箍著她的腰一使勁,把她摟在身側。如此一來,她粉白若霞的臉就在眼旁,甜香氣更濃鬱了,他忍不住在她頭發上親了親。
“不是,是父親的諳達家的什麽人。”金花反手捏著福臨的手,掌心的薄繭剌著手,她忍不住用柔軟的指尖摸了又摸,頭枕在福臨懷裏,拉著他的手玩得不亦樂乎“從小就在我們家,比親戚還親。”
“朕以為是親戚,還說怪不得表外甥女兒長得不似哈斯琪琪格,原來你長得同她一個模子刻的似的。”說著,他動起情來,他一見藍衫婦人就覺得親切,好像親人,又像是至交,日日相見的那種。後來他眼睛看到金花身上,驀然明了,是因著金花,她倆長的肖似,寶音姑姑仿佛是十幾二十年後的金花,瘦削些,另存著時光窖藏後的風韻和淡然,他不光喜歡十六歲的她,等她變成三十幾歲的婦人,他也喜歡。
嗬。這麽想著他心裏鼓噪起來。馬車正“嘚嘚”穿過街市,微服出行,來去都未淨街,臨近傍晚,車外市聲沸騰。車轎一晃,簾子翻卷,叫賣聲吆喝聲乞討聲,車聲馬聲,混著,一波高一波低地傳進耳朵裏,他的心也一鼓一**,輕輕箍著懷裏的美人兒。她仍舉著他的手摩挲,把他的掌心捧在眼前細瞧,鈍鈍的指甲蹭他手心的繭,蹭得他心裏癢癢。
“皇後?”他輕喚了一聲,
“嗯?”她在他胸上仰著臉抬起頭,一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眼光從掌心轉到他眼裏,嘴角翹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鍾意你”,不是對著他說的三個字突然在他耳邊反複響,眼裏映著她的笑,他覺得她也鍾意他。
垂著頭湊到她耳邊:“鍾意朕嚒?”
“表舅舅,您聽到了?”金花聽了心驚,她跟寶音姑姑聊的“避子湯”……他聽到了?他的口風蹭著她耳廓,磁性聲音撩得她心顫,可她顧不上。正愣著,天旋地轉,大手從她手裏抽走,握著腰把她轉到眼前,她一晃,就坐在他腿上了。
“鍾意朕嚒?”軟軟的薄薄的唇在她翹鼻尖上親了親,細長的丹鳳眼裏眼風柔柔地掃著她。她往他懷裏鑽:“怎麽突然說這個……”腰在他手裏握著,動彈不得,隻得說,“您對我也沒說過。”說著扭開臉,從隨身的荷包裏掏出一團金色送到他麵前。
福臨定睛細看,是今回這一套首飾裏的,一朵五瓣桃花樣兒的戒指,戒臂是一截桃枝,頂上一朵桃花,旁邊還有個含苞的花骨朵。
“朕就說你今日少戴了什麽,一套的戒指沒戴。”他說著去瞧她的手,她不留指甲也不戴護甲,往日沒見她戴過戒指。
“戒指哪有自己戴的。誰鍾意我,誰幫我戴……”金花在他懷裏扭,出門時也不知怎麽想的,從錦盒裏摸出這個戒指塞在荷包裏,誰想到這時拿來試探他:他聽到她跟寶音姑姑說的那些話了嚒?
戴個戒指還要一國之君親手,她覺得自己小作精,可本心裏又想由著自己。大婚夜福臨自己解了袍子角走了,更別提他二婚,省了許多禮節。入宮時太後派了頂小轎兒,四個人把她從西北角門抬進宮。後來大婚的正日子又蠲了禮數,她都不是大清門抬進宮的皇後。隻餘合巹,偏他還拍拍衣襟擺著長腿走了。不該補給她?兩輩子就嫁了這一回,人還不是她自己選的。
他拈著戒指想,怪不得她日常沒戴過戒指,因他沒幫她戴?這是何處的禮俗?肯定不是滿洲。蒙古?可也沒聽皇額娘和蘇墨爾她們提過。既然她這麽說,必要幫她戴,一臂環著她,從背後摟住她再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捏著戒指給她套在指上。他還沒幫別人戴過戒指,套在中指上應沒錯。內務府的差事辦得好,她戴著剛好。
“朕鍾意你。”她小巧的腦袋搭在他肘彎裏,壞笑地眨著眼等他選手指頭,繞來繞去選定了中指。又握著她的手送到唇上親,溫溫的唇貼在手背上,她放了心,他必是隻聽到後麵幾句,所以這麽對她予取予求。
“萬歲,戴這根兒手指是訂親。無名指才是結親。”說著從他唇下掙出來,紮煞著手指頭在他眼前晃,手背朝著他,“好看?”又把手比劃到頭上跟一套的五瓣桃花湊在一處,“好看?”
福臨笑著看她舞紮,活潑純真,抱著娃娃時是個大人,到他麵前重變回個孩子,於是點點頭說:“好看!”抬手把她的手攥著,捧到眼前細瞅,“無名指再戴個什麽款式的?朕命內務府做去。”
“金剛鑽!”當然是大鑽戒,麻將牌那麽大,戴在手上總是往側邊滑,或者鴿子蛋那麽大也成,金花轉著眼睛說。
他看她說這句眼睛都亮了,用拇指和食指圈了個圈,又對自己說:“要這麽大的。”扭頭看了看似乎太誇張了些,把那個圈收緊了些,“這麽大的也成。”
可是金剛鑽是什麽?貓兒眼、祖母綠、東珠、珊瑚……這些他知道,金剛鑽?他以前也未在首飾上用心。看他擰眉頭,她又說:“問湯瑪法,他知道。或者叫火油鑽罷?”她努力回想古時候鑽石的叫法,可惜隻想到這兩個。她是個紙老虎樣兒的小作精,沒有這些她就不樂意嚒?她分明說出來的時候已經萬般樂意,不樂意的人她連這些都懶得同他說。
她看他喃喃念著“金剛鑽”和“火油鑽”,知道他當了真,正在默記要去問湯瑪法,於是又說:“沒有也沒關係。”她雙臂纏上他的脖頸,把頭搭在他肩上,說:“我就是不想回宮。回了宮,萬歲不入後宮,我們就要對著皇額娘演戲,然後在慈寧宮的時候也不能瞧我,初一十五更不能來坤寧宮探我……書上說最短的愛情有三個月,最長的有三十六個月……後宮有那麽多女人,指不定哪天,萬歲就對別人有意思……”起頭那幾句,福臨還拍拍金花的後腦勺,他知道她難受,他也不好受,這日子也快熬到頭了;等聽到後麵幾句,他把她從懷裏掰出來,究竟他說什麽、做什麽,她才能相信他的心?
作者有話說:
整數章,求點點預收和收藏專欄。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