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告白

福臨頜下一涼, 金花莫名冰涼的小手哆嗦著往裏探。

他黑暗裏摸到更多的淚,不知她觸動了何種心事,淚珠子越發密, 浸得他手潮;鼻息漸漸也不通了,呼吸都帶著悲聲, 一邊解他的衣裳,一邊淒淒戚戚。

“她不樂意”又開始錐他的心。明明懷裏的她嬌花一樣乖順, 身子柔曲地窩在他懷裏, 他的一臂正從她胸下腰旁展到身後牢牢箍住,沒有推他也沒再往外閃身。可她一邊解他的紐襻,一邊流眼淚流到哽咽,抖著肩在他胸前顫, 她若是願意又何必如此……

剛才問的問題更奇突, 明明喜歡福全卻不要自己的娃娃, 他的和她的, 像她的又像他的娃娃。她不知道那是他夢寐以求的嚒?他想要抱著摟著嬌著從小養大,不是簡單的抖一抖,而是親手養一個娃娃,教伊說滿語漢語蒙語,扛著伊上馬騎射,握著伊的手寫第一個字兒,念第一句詩:若伊生在春天就念“春江潮水連海平”……

她肯定是不樂意了, 不知道這次又為了什麽,委屈成這樣,偏要淒著泣著湊上來。就為了他能護著她?能替她兜著擋著?他不是已經盡量回護她?那天從慈寧宮走, 他先悔了, 可是既然已經邁出慈寧宮的門, 他也不能叫停了輿再回去。她難受,他更不好受,她一抬頭說那句“人小福薄”把他支遠了戳疼了,那時她哪怕不說話,他還能存著一起生兒育女的綺念,她一句給他打碎了水中月……任是誰也要起身走人,更何況他還是天子,萬乘之君,天下都是他的,偏擺布不得一個她。

再想,他也不願意這麽不明不白,好像占了她的便宜。更何況,他對她的心意若此,她不用委屈自己,他先心甘情願護著她;她這麽賠著小心,他反而心疼起來,那麽小一個人兒,能有多少淚珠子,滾起來沒完沒了……

如此想著,他溫柔捉住正在他頸間摸索的一隻小手,送到鼻尖嗅了嗅:“表外甥女兒,今夜怎麽,反常?跟朕說說?”說完又把唇湊上去,隻要能親著她,哪兒都是好的。今夜他不睡了,他想一氣跟她坦白。

她住了手,另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尖尖冰涼的手指蹭著他的耳朵邊兒,在他懷裏撲閃著眼睛,卻不說話。

“你不說,朕要問你了。”他頓了頓,“剛那句‘怪不得’,你倒說說看,怪不得什麽?朕去沐浴琢磨了半天……”

“怪不得……那些美人兒都爭著向您邀寵。”她鼻息濃重,湊在他懷裏噥噥答了這一句。

無緣無故,她怎麽又提旁的女人,他正要不高興,抻著手用箍著她的臂緊了緊,晃得她胸如脫兔亂跳。沒想到,她又生怕別人聽到似的,在他懷裏低著頭,額抵在他肩上小聲說:“鳥大。格外招女人喜歡罷。”

福臨沒聽人這麽議論過他,竟然在一片黑裏紅了臉,可是別人如何想他,他顧不上,脫口而出:“那你呢?”

“我?”金花說這些不臉紅,食色裏的行家,隻是阿拉坦琪琪格有些臉紅,她在一片黑裏也不知道該看什麽,索性闔上眼,臉靠在他肩上。聽他在她耳邊不依不饒又吞吞吐吐,喁喁問:“朕……招你喜歡嚒?”

“那麽多人,哪輪得到我想我喜不喜歡您?我喜歡不喜歡管什麽用,那麽多人,分一個您,您哪顧得過來?就像佟妃生產,您兩個月都沒踏到景仁宮,佟夫人進宮伺候了佟妃倆月,見到您的時候一個巴掌能數出來,這還算上進宮聽小戲那一回和最後生產那一回,連句話兒都沒說上。寵妃,又生了阿哥,尚且如此,那些平凡點兒的,連個袍子邊兒也摸不上了;像庶妃巴氏那種,您一年見幾回?用不著兩隻手。要不咱數數看,今年到八月中下旬了,您見過庶妃巴氏幾回?見她的時候,您又看了她幾眼,說了幾句話兒?

“日光之下無新事,她們的今日,難說不是我的明日,您能這麽對她們,就能這麽對我。所以,我看她們拚了命博您的喜歡,心裏隻覺得悲。”

秋夜的涼,不像冬天那麽明目張膽地天寒地凍,卻鎮定地絲絲沁人,不知不覺就冷得人手腳冰,她往他懷裏靠了靠,能暖得一時是一時,管自己是不是客,先把這一晌的歡喜納入懷罷。至少現在他隻對著她。

在他看,這個舉動卻有別樣的含義,是明知道靠不住還破釜沉舟地靠;又大度地不爭不搶,隻好好守著他,養著他的娃娃。明了真相,卻沒被嚇退,那麽柔的人,骨子裏卻是韌的,從開始的不願嫁他,如今,一腔孤勇守在他身邊。心裏怕著他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可她還能這麽湊上來解他的扣子……

念頭拐了個彎,他不覺得她是為了求他庇護才落著淚主動,他肯定是招了她的喜歡。那她得知道,他也喜歡她,而且大約從開始到現在,他隻喜歡過她。

心裏波濤洶湧,說出來的話反而更慢了:“若是隻你招了朕的喜歡呢?從來也沒有這個也沒有那個,就隻有你呢……”

“怎麽可能,福全都那麽大了,如今還有三阿哥。”金花聽著這話怎麽想都很荒唐,是有一樣說法說性和愛可以分開,不過一般都是渣男托辭,要麽是炮|友借口,上輩子她但凡聽到一句類似這樣的話兒,早拔腿就跑。可是聽這個人如此說竟然有幾分真?約莫他哄她有什麽意思……

“太後,容不得人不聽她的,朕年小時候,也不懂那些情情愛愛,全是順水推舟,還有荒唐,刺激,賭氣,三阿哥就是賭氣來的。所以,朕看他遭不住別扭,特別是又有了你……”話說到這兒收住了,再說有些矯情,還像是狡辯,孩子生了幾個,說都是被人安排的。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大婚後一直“守身如玉”。就算金花戲謔、催促,變著花兒叫美人兒們都去他眼前晃,他也沒再寵幸嬪妃;還有一件,二婚,他又一次委屈自己,順了母親的意思,娶了個博爾濟吉特氏的姑娘,如此大踏步退讓,太後反而不好明麵上事事逼他,就如皇後和他的“頭一次”,也隻能用點下作手段。

再者,福臨親政的年頭越長,朝中自己人越多,即使偶有妥協退讓,大節小節都不必事事唯太後的主意。之後三阿哥出生,他更鬆了一口氣,有個強健的阿哥擋在前頭,冠冕堂皇緩出一段日子容他跟金花慢慢斟情,他看她養傷這些日子長了個兒,又更豐腴了。今年小,明年也小?而且十六,哪裏小。就是他不忍強她,她還沒拂他的意,他先憐惜她……

跟湯瑪法懇談了幾次,他更明了了心意,倒不是一心想入教,純是湯瑪法說一夫一妻有助於家庭和睦,養育子女。想到這兒,他忍不住翹著嘴角笑,養育子女……他跟她養福全是養得好,她拾掇得齊齊整整,再把福全塞到他懷裏。他愛架著福全的咯吱窩,一下站,一下跳,不愧是他的兒子,從小就是猛將的做派,一站一跳,都有模有樣。可惜每次跟她說,她都坐在一旁笑而不語,那意思是他“親爹眼”,看自己的娃娃怎麽都是好的……

貴為天子,若能為萬世師表,當然責無旁貸。隻是她每次還不等他說,先把他一杆子撐開。他這一肚子話,想說,可惜不知從何說起,像湖上漂的一葉舟,明明旁邊都是岸,偏漂來漂去一直選不到靠岸的渡頭,於是一直蹉跎到如今。

以為念著她,護著她,事事以她為重,把她說過的話顛來倒去存在心裏細細思量,再默默做些什麽回應她,她總能明了他的心意;今夜看,不足夠,不宣之於口她真的不知道,委委屈屈在暗夜裏胡猜他的心意,讓他像對佟妃一樣對她?無情同有情一樣?胡亂的其他人和她一樣?

胡鬧。

他許了“隻在表外甥女兒身上用心”,就當真隻在她身上用心,做不到的事兒他不會應。就像上次八月節,金花想趁節下求個恩典,等哈斯琪琪格生產時出宮去簡純親王府。他想了想拿不準行不行得通,狠著心沒答應,眼瞅著她失望地望著他,他過完節已經私下安排起來。沒應的不一定做不到,應過的一定能做到。

“皇後?”他手攥了攥她的腰。

“嗯?表舅舅,你怎麽不叫表外甥女兒了?”她剛睡過去,又被他好聽的聲音喚醒,這一句說著就有些含糊,又習慣了甥舅相稱。喚他表舅舅,起初為了硬隔開兩人的距離,時刻提醒他,她是他不甚喜歡的博爾濟吉特氏姑娘;後來避著人兩人就互相這麽叫,越來越熟稔自然,終於變成兩人間的暗語,是共同保守的秘密和同歸一邊兒確認,至於是不是真的表舅舅和真的表外甥女兒倒在其次了。

“朕往後,都隻在你身上用心。”那些情情愛愛,他總是有點說不出口,隻得把那句老詞兒重拿出來在兩人之間宣一宣。

“嗯?”屋裏有點極淡的光,她聽到這句一下醒了睏,在他懷裏撐了撐,湊到他麵前細看,劍眉星目,丹鳳眼裏是幾天沒睡好累出的紅血絲。上次說這句是八月初一,她做了萬全的準備,他要愛烏雲珠了;如今烏雲珠沒了,他又說。這倒提醒了她,她還想細細問問他上次見烏雲珠的情形。

金花大約沒體味到福臨那句“隻在你身上用心”的分量……

作者有話說:

最近白天修文,諸位多包涵。

今天有點灰心,不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吾日三省吾身。還要繼續努力。就是個自己會給自己灌心靈雞湯的人兒。

匆忙改了大綱,唉,長歎。沒有砍大綱,就是把前後順序改了。

求收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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